作者:Philoso
“如果出了任何意外,谁来承担责任?是你还是我?”
李维听这意思,似乎是不行了。本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东风被人拦腰截断,他的绿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脸上浮现出几分焦躁、委屈和失望。
德莱顿觉得他的情绪变化挺有意思,像是因为得不到圣诞礼物、马上就要扁着嘴对父母哀求撒娇的小孩子似的。
一个连恶灵都敢威胁的人,身上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吗?
过了年就即将迎来31岁生日的安全局副局长突然产生了一丝诡异的心软,但该讲的话还是要讲,而且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软,他有意加重语气:
“不管你接下来打算说服我亦或是恳求我,总之别说那种‘一人做事一人当’之类天真的话——你做不到,任何人都做不到,我终究还是要替你收拾烂摊子,即便如此,你也要因为和别人赌气争个第一,冒这种没必要的风险?”
李维定定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抱起手臂说:“这不是‘没必要的风险’。你只是不够了解我,把我当成了学会一点肤浅的皮毛就忍不住出去炫耀的青少年。”
“叫我‘长官。’”德莱顿说,“你给我了解你的机会了么?我倒觉得你把我想象得太好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刚收到的最新一封邮件,展示给李维看:“你去里世界找恶灵聊天的时候也没想过先和我打声招呼。怎么,那时我们是陌生人,现在你又把我当成会无条件支持你的父亲了吗?”
这段话其实算不上严厉,更不用和那些经常无理由地通过大骂下属来发泄情绪的军官比了,然而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李维的气势一点点弱了下去。德莱顿看得出来,他不是放弃争论了,只是一时间提不起力气。
“有烟吗?”几秒钟后,年轻人突兀地开口问。
德莱顿注意到他搭在外套上的指尖正在微微颤抖。
他回想着李维的体检报告,摇头说道:“我戒了。”顿了顿,又放缓语气说,“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李维重复了两次,但面颊毫无血色,鬓角也出了一层冷汗,显得半点都不具备说服力。他将外套搭在水泥台上,对德莱顿说:
“我们谁更不信任对方这个话题待会再讨论,我得去一下卫生间。”
还想着“讨论”呢?德莱顿又好气又好笑,都不想说他,果断道:“我扶你去。”
“不,你留在这,我自己能行。”
李维很坚决地拒绝了,用力挥开德莱顿伸过去的手臂。
德莱顿注视着他跌跌撞撞跑向靶场厕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水泥台上的狙击枪,随后不假思索地选择了跟上去。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隐隐约约被水声覆盖过去的呕吐声。
德莱顿收回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想了想,背靠着门板等待了一会。
几分钟后,呕吐声渐歇,只余水声,德莱顿敲了敲门,李维边洗脸边说道:“厕所不是我家开的。”
德莱顿不由得笑了一下,推开门。
李维佝偻着腰趴在水池边缘,手臂、头发上和脸上全是水。他抬起头,面色依然很苍白,但表情比之前好了一些。
两个人透过脏兮兮的镜子对视。
李维的眼角有点红,就像哭过了一样,不过德莱顿知道他没有。
也许是PTSD?焦虑症?心身障碍?会和什么有关?
德莱顿没问。
这种场合显然不适合打破沙锅问到底,他不想把自己和李维的关系搞得太僵。
半晌,李维说道:“安全局也没把我放在眼里。”
比如和恶灵相关的情报,谁都没想过主动通知他。
这是说回刚才的话题了。他趴在水槽上,半眯着眼睛,说话时带一点呼噜,像只受伤后打盹的狮子:“我就不在意,德莱顿长官,我习惯了,你也该学着像我一样宽宏大量点。”
“……安全局并不是轻视你。”德莱顿心情复杂地说,“这是个过于庞大和臃肿的机构,很多反应迟钝的人要过很久才能意识到你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你待久了就会发现,绝大多数人远比你想象中愚蠢。”
他走上前将李维搀扶起来。这次李维没拒绝,靠在他身上哼笑说:“包括我在内?”
气氛缓和,某人开始撒娇了。德莱顿懒得回。
李维快速把手上的水抹在德莱顿的外套上,后者强忍着没松手,气得青筋直跳:“士兵,别逼我将你的脑袋塞进马桶里。”
李维漫不经心地说:“那有什么,你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我洗完再还给你。”
他们肩并肩走到厕所外面,李维正要穿过靶场直接离开,德莱顿叫他的名字:“李维先生,你忘了拿走你的东西。”
“什么?”李维回头,看到水泥台上的外套,“哦,谢谢。”
“还有这把雷明顿700。”德莱顿扬了扬下颚,示意说,“箱子在那边,它是你的了。”
“……?”
李维诧异地看着他,德莱顿说道:“记住你承诺我的话,不要将枪口对准任何一个活人——我前途正好,还不想陪你一起蹲监狱。”
**
接下来的24小时,李维的心情就仿佛冬日的晴空般阳光明媚。他将装有狙击枪的箱子藏在床底下,计划着有时间去租个大点的房子,最好能腾出一个小屋来存放武器。
但是搬家之前肯定要通知住在隔壁的邻居兼朋友小梅。
正好小梅在某天晚上对他说:
“你最近好忙,周末聚餐去不去?有我和马茨,可能还有马茨新交的朋友。”
马茨是李维大学毕业“堕落”之后认识的狐朋狗友之一,两人平时交集不多,只有小梅牵线时才偶尔约着一起出去玩。
“去。”李维打算在聚会时告诉小梅他要搬家的事,“你们定好时间和地点以后提前通知我。”
“好的,李维先生。”
小梅肃穆地点点头,用德莱顿常用的称呼把李维吓得心脏重重一跳,她却一点没察觉,哀嚎说,“完啦,咱们中的最后一个自由职业者也变成需要打卡请假的上班族啦……!!”
李维没多解释。
他和安全局的地下关系轻易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
一整个白天和夜晚转瞬即逝。
星期三,N市仍旧是个好天气,头顶万里无云,风也不大,李维很满意。
教官韩泽在临时建立的同学群里宣布游戏开始。
然而这期学员中不乏擅长计算机的人才,为了防止刚出家门、自己的定位就被人追踪到,谁都不会傻乎乎地随身带着手机。
唯有两方人马能够掌握每个学员的实时定位,一个是开了里世界挂的李维。
他相当于能够看到地图上不断移动的红点,每个红点代表着一个目标,只不过红点下面没有名字——恶灵得把人类拉进里世界后,才能通过员工手册得知对方的姓名。
所以理论上,李维得挨个验证谁是追踪者、谁是被追踪者。
另一方能够纵观全局的大佬是官方。每一个学员的胸前都别着特制的摄像头,他们玩大逃杀的时候,安全局的官员只要不忙,就能走进监控室,坐在屏幕前围观小孩们一较高下。
但是能坦然来凑热闹还不怕被骂的人也不多,因此开局到场的要么是职位够高的、要么是权力够大的。
德莱顿职位够高、权力够大,却不是一个喜欢上班摸鱼的人。今天他难得出现在监控室里,其他几个年过半百、深谙劳逸结合的养生之道的老头老太太见到他还惊了惊:
“威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快坐。”有人为他拉开椅子,“你来得正好,游戏刚开始。”
“谢谢,我只是来看一眼。”德莱顿彬彬有礼地说道,目光快速在前方的三排大屏幕上巡视着。
旁人注意到他的视线落点,一拍脑门说:“我想起来了,你们部门的新人是不是这期密码学院的学员之一?”
德莱顿点点头。
“那孩子名叫拉克·李维乌斯对吧?他是个外行人,拿不到好成绩很正常,你别要求太高了。”
德莱顿对手下的评价标准向来严苛,同僚怕他失望,提前打预防针,“让我看看,哪个屏幕是我们的李维乌斯先生?”
德莱顿沉默地指了指左上角。
同僚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霎时间爆了粗口:“我靠,他这是干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李维名字的正确叫法其实应该是李维乌斯先生(Mr.Livius)或者李先生,德莱顿喜欢叫李维先生,算是个颇具情趣的昵称吧(摸下巴)
第20章
德莱顿抽空过来围观“游戏直播”,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担心李维前天射击后状态不好,和“狙击”这个行为有关。
尽管事后李维解释说,他只是从早忙到晚累过了头,过度疲劳也的确会导致低血糖或神经系统失调,但德莱顿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上次李维和他在河边散步时提到了自己的父亲,“狂热的枪械爱好者”,莱纳·李维乌斯。德莱顿找机会再次调查了一下此人,发现他是个出生于上个世纪的“隐士”——
1970年,莱纳·李维乌斯诞生在联邦西南部州的一个偏远小镇上。20世纪末,手机和互联网还不够发达,他留下的纸面记录寥寥无几,德莱顿搜索到的唯一一则关于他的报道是,1984年,莱纳·李维乌斯曾经在小镇举办的一场狩猎比赛中获得了冠军。
除此之外,他没有参过军,没读过大学,没有过犯罪记录,从未申请过贷款或信用卡……直到2004年,儿子李维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他才去镇上申请了孩子的延迟出生证明,并补办了一张驾照。
听着似乎低调得不像话,也不太负责任,哪有等孩子六岁了才去办出生证明的?
但在早些年的联邦偏远地区,这种事其实很常见,通常是当地政府管理不够严格,当事人又由于交通不便、意识不足等原因未能及时登记。
然后就是2012年,李维14岁的时候,莱纳和妻子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驾车回家,因视线不佳和一辆大货车相撞,二人不幸当场身亡。
李维的母亲名叫李秋珊,以经营祖辈传下来的茶馆为生。她留下的官方记录相对比较多,但都是些按部就班的成长轨迹,看上去平平无奇。
……
总而言之,李维的背景简单而干净。
他也没有别的亲人,14岁到18岁期间,他一直生活在政府安排的寄养家庭。成年后的李维申请了芝城大学的本科,靠着助学贷款和奖学金拿到学士学位,又在读博期间还完了欠债,过上了自由独立的生活。
多么励志!
励志得不像联邦人,估计是母亲的基因在发挥作用。
无论如何李维都不应该能够藏下什么大秘密,然而德莱顿难以自控地去审视他、分析他,而且越是与李维相处,就越觉得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不算危险、却令人抓心挠肝的谜团。
**
如果李维能听见德莱顿的想法,他会直言说自己没有自虐倾向。
若是每次开枪都得吐一吐,他早就转职去做个良民了,哪能成天在这和安全局鬼混?
德莱顿认为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但其实李维没有理想,只想报复——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是把他看不顺眼的家伙挨个揍一顿。
以猎隼为代表的被追踪者,目的地在西港区。
西港区和花园区中间隔着一条河流,就是流经德莱顿家门口的帕特森河,从花园区到西港区有一条常规路线,是横跨帕特森河的高架桥。
眼下有人伪装成路政检查官,在桥头布置了“临时检查点”、筛查每一辆过桥车辆。不用恶灵埃里克汇报,李维也能猜到干出这事的肯定是他的同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