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hiloso
“你怎么知道上面有纪念雕塑?去现实中看过?”
“没有。”让娜摇头,“我已经不是人类了,出不去的,不过几年前有个去死人山参观的游客路过了这片里世界,我让他为我描述了一下那里的风景,然后就放他走了。”
听上去还怪友善的。
李维:“他说死人山长什么样?”
“郁郁葱葱、绿树成荫,峰顶上坐落着洁白的小花园,一点也看不出有许多人在这里战死。”让娜轻轻说,“我一想到地球的每一处角落都遍布着人类自相残杀产生的尸体,便觉得这个世界毫无温馨可言。”
李维开始爬山。他想了想,说道:“我也杀过一些人。可奇怪的是,在下定决心杀死这些人之前,我活得很痛苦,在杀死他们以后,我反而逐渐喜欢上这个世界了……可能是因为我发现,无论再如何艰难,总有些人会坚持做正确的事并替那些犯错的人进行反思和弥补,他们的存在让我相信即使在最恶劣的时代和环境下,也一定会有好人。”
让娜听到他的话后竟然被逗笑了,促狭地问:“是‘他们的存在’还是‘他的存在’?”
李维的脸颊略微有点泛红,可能是爬山爬的。他纠正让娜:“和威廉没有百分之百的关系。”
“哈哈。”让娜笑出了声。她撩了一下耳边的黑发,喘了口气,干脆脱下累赘的高跟鞋,光着脚在石头台阶上走,“你还遇到了其他很好的人吗?”
“有吧,他们当中有些甚至不是人类。”李维脱下外套递给让娜,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很久不见的亲人边郊游边聊天,“你知道一个叫做埃里克的恶灵吗?他诞生在里世界,我敢说创造他的另一只恶灵和他出生的土壤中没有半点好的成分,但他对血腥场景却提不起兴趣,连恐怖片都不爱看,平时最喜欢的食物是苹果和香蕉。有一次我们在游轮上随机点播电影,不小心挑中了一部R级片,他看完晚上睡不着觉、把尾巴拴在船舷上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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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我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肯定会做噩梦。”
埃里克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深红色液体,将匕首从敌人的身体中拔出来,忍不住小小抱怨了一声,“这些丑不拉叽怪物从刚才开始越来越疯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和马杰尔前方正大批量地涌来一群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生物,它们有着惨白的躯壳、畸形或数量不对的手脚,移动速度或快或慢,面部的空腔里时而发出无意义的嘶吼。
脚下的地面绵软泥泞,空中下起了小雨,然而却有两道彩色的虹桥一正一反,伫立在好似没有尽头的丑陋大地边缘。
“是里世界吧。”马杰尔猜测说,“动物在遇到生命威胁时会下意识反击,里世界也是如此。”
他望着仿佛海潮般涌上来的似人非人的生物们,接下来的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它们像是里世界解读现实失败后的产物。就好比人工智能,一遍遍地分析人类的作品,将其切割得支离破碎,却始终无法领悟其中的情感与内核。
然而换句话说,孕育了人类文明的宇宙或许也曾试图了解它的“孩子”。智慧生命从仰头望向星空的那一刻起便不断地宇宙发出诘问,宇宙在搜肠刮肚地寻找一个万能解,但是哪怕是人类自己,也摸不清楚自己的头脑中装着哪些东西,所以它失败了。
正如横跨原野的彩虹只是一道光啊。你们透过它,透过一年四季的风霜雨露,究竟是在追望着怎样的五彩缤纷的人生?
马杰尔拿指尖点出一道水柱,在他和怪物们之间修筑了一道小小的虹桥,由于光线变化,人造的迷你彩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埃里克摸爬滚打、狼狈不堪,身上一直穿着的很讲究他也很爱惜的老式礼服这会都变成厕纸了,见状火冒三丈地说:“我在这里辛苦战斗,结果你还有心情玩水?”
“我在思考战略。”海妖不肯承认他玩水,“这样下去咱们两个撑不了多久,你替我挡一会,我攒个大招。”
埃里克:“我替你挡???你认真的吗?前面这么多怪,等等,等一下,我只是一只果蝠,我打不过,喂——!!”
畸形的怪物扑了上来,埃里克闭上嘴咬咬牙,将匕首插进对方的胸膛。
粘液喷涌,恶灵捻捻手指,绝望地咕哝说:“恶心到我了,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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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夐先生,真的不能再等了!!”
这回不止是助理在劝,和夐先生关系很好的另一个仙人青年也在劝。两个人像蚊子一样绕着夐先生四处乱飞,搞得他烦不胜烦:
“等……等……为何不能再等?我看列宿还没落山,时辰还早得很嘛。”
“早个屁!”他的朋友没好气地说,“我看你说话都结巴了,肯定也着急,只是憋着不说而已。听我的,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先将重力系绳准备好,然后马上启动引擎。”
夐先生结结巴巴地说:“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则大事不成……”
“我就说你到了世界末日面前都得背古文。”朋友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我们尽量使伤亡最小化,由我来开船,你放一百个心吧。”
他坐到驾驶位,伸了个懒腰,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郑重:
“准备好了吗?同袍们,成败在此一举。”
下一刻,仙舟的船体微微一震,表面万千光华流转。
地球上的人们便惊奇地发现,晴空白日下缓缓浮现出了一艘宛若雕梁画栋的城池般的巨型不明飞行物,它的飞檐刺破云层,主体却藏在浓郁的水汽之外,舰首盘踞的龙头麒麟身雕像已然完全睁开双眼,眼眶中凝聚着两团旋转不歇的幽邃漩涡。
“这是什么东西?!”
“快跑,外星人来了!”
“本台记者第一时间为您带来最新前线画面,目前北半球的上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异象,其散发出的光芒即使是在太阳光下依旧清晰可见……”
陆地上的人乱作一团,宇宙里巍峨的仙舟昂然不动。
几息之后,助理调整好了控制台的参数,驾驶员高声说:“船上的乘客坐稳扶好,要降下重力系绳咯!”
——话音刚落,仙舟的甲板边缘垂落数十条流光溢彩的半透明缎带,若银河倒悬,穿越万里星海而来。
无形的能量洪流接触地球大气层的瞬间,它静悄悄地、好似奶油一般融了进去。
然而在接触点的部位,万米高空上的液态气溶胶被庞大的引力撕扯成了向内塌陷的漩涡,眨眼间在大洋上形成了数条狂暴的龙卷风!
龙吸水、水接天。
时间不等人,仙舟的尾端骤然亮起炽热的光芒,垂在它周围的无形光带被拉直了,如果有人有幸站在宇宙中旁观这一幕,就会看到正在围绕着太阳旋转的蓝色星球仿佛是被钩子勾住的玻璃球一样,突兀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整片星海都听见了它在宇宙尺度上发出的呻吟。
巨大的惯性使它表面掀起全球性的、毁天灭地的超级风暴和海啸,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乍一看上去简直像是AI合成的末日背景墙。
“轰——!!”
紧接着,大陆板块发出沉闷的哀鸣,在浩瀚的苍穹下显得遥远而模糊。
一个人哼着童谣的声音就更加渺小了: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
“轰!!”
又是一声巨响,位于板块交界处的无人岛屿沉入了大海。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李秋珊双手用力交握在一起,自言自语道:“这是毁灭,这是力量,这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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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面具口罩的士兵对莱纳·李维乌斯说:“你不在乎人类个体,那他们早晚会站起来反抗你。
“说他们短视也好、自私也罢,你的长远计划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他们小的时候是那种不理解父母‘苦心’的坏孩子,长大后就变成了不听命令的‘刁民’,在他们眼中,没有什么比眼前的幸福更重要。”
“冠冕堂皇。”莱纳吐掉一口带着血的吐沫,“摘下你的口罩,二号,别不敢见人!”
“……”
莱纳·李维乌斯二号听话地脱掉了挡着脸的事物,露出和莱纳一模一样的五官。他说:“我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我是二号,你是一号,而不是反过来的?”
莱纳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蓦地笑了,反问:“你觉得你是我们当中好的那个,还是坏的那个?”
他们展开对话的功夫,黑蜡烛正在和被莱纳控制住的情绪聚集体战斗。这玩意原本是三井高志豢养来当新能源矿挖的,后来里世界在两个神明对撞导致的爆炸中崩塌,莱纳·李维乌斯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在脱离里世界的同时把它也给带出来了。
而且它的本质与恶灵不同,反而更接近于神明,即使在脱离里世界的情况下也能发挥出三四成的实力。
再加上神骨,莱纳就相当于掌握了两份超规格力量。
黑蜡烛顿时从“你说谁没用???”变成了“不好意思我好像是有点没用”。
白骆驼看到它落入下风,朝它吼:“你叫其他蜡烛来帮忙啊!”
“我叫了!”
黑蜡烛一转身,背后赫然是红的白的金的绿的紫的一堆蜡烛,跟个土味短视频告白现场似的,就差摆个心形了,“叫了还是打不过,你倒是来搭把手啊!”
“我现在菜得只能像羊驼一样冲上去吐口水……”
话是这么说,白骆驼一咬牙一跺脚,依旧跑到了黑蜡烛身边,替它挡住了情绪聚集体抽过来的触手。
“这玩意活脱脱是个古神啊。”白骆驼感慨说,“我第一次看到比丑猫还丑的生物。”
“你越来越像人了……”黑蜡烛断断续续地说道,“纯粹的力量分什么美丑。”
几秒钟后,它差点被情绪聚集体突脸,话锋立时一转:“你说得对,它长得实在太丑了。”
莱纳·李维乌斯真是个人才,一方面他确实牛逼,被一群有名有姓的大佬围殴也能打得有来有回,另一方面,他身边不是骨头就是“古神”,跟人沾边的事情是一点不干。
但是二号思索了一会,却恍然大悟地说:“你叫我二号是因为我才是属于里世界的那一边……我才是我们两个当中坏的那一个。”
德莱顿:“为什——哦。”
他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你好像并不关注过人类的文明是否能够存续下去。”
二号关心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倾听他们的喜怒哀乐,调节他们的烦恼,帮助他们解决家长里短的困难。
但他从来没参与过里世界相关的会议,一次都没有。
在智慧生命的整体面前,他表现出了惊人的冷漠。
“不在乎的人是你。”莱纳指出,“你只想通过溺爱你周围的人获得零星一点短期的存在感,至于这些人与你分别之后的下场,你根本没关注过。”
二号回想了一下,发现另一个自己说得还真对,他不禁被这个荒唐又神奇的答案逗笑了,说道:“难道一个人分裂成两个部分,就会变成我们这幅样子?”
莱纳·李维乌斯擦掉面颊上的血,正要再讽刺他两句,德莱顿忽然开口说:“仙人的舰队行动了!”
“什么?不是应该先由我们给出信号再说吗?”二号走神了,猝不及防地被莱纳·李维乌斯绊倒在地,他顾不上起身,趴在地上问德莱顿,“虫族呢?”
“还在继续传播孢子,但共生的进程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德莱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专心致志地关注着世界范围的变动,抽空解答说,“我在尽可能地控制联邦境内的秩序,也提前通知了其他国家,现在就要看李维先生的任务能否顺利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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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杰尔是我的另一个好朋友,他也是个恶灵。”李维说,“我偶尔会叫他的昵称,阿莱。”
“人类呢?”让娜·露西尔·德穆瓦耶边提着裙摆往山上走,边凝视着李维问,“你有交过人类朋友吗?”
“有。”李维掰着手指说,“我的大学同学、租房时的邻居、安全局的同事、威廉的父母……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虽然没有人能做到完美无缺,但我愿意相信他们都可以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还养了一只小狗。”
他想起了兜兜转转又被送回德莱顿身边的托布,“在他寿终正寝之前,我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因此我才要尽最大的努力活下去。”
他们终于来到了山顶,让娜的裙摆让风吹得乱飘,李维的外套沉重地压在她的肩膀上。
为了纪念法兰西第69师而被艺术家创造出的雕像矗立在山顶纪念地的正中心,裹着长袍的骷髅保持着举起旗帜的姿势,用黑洞洞的眼眶凝望着天际线。
让娜吹了会风,等李维把衬衫的袖口卷好了,才问道:“所以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或许是。”李维低头揪着袖口的纽扣不去看她,“说不定是我猜错了……但我觉得你在里世界待得并不快乐,你和我一样不喜欢宴会,也不爱搞繁文缛节那一套。我讨厌战争,希望我爱的人永远能够好好生活……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在某个瞬间,让娜深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晶莹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