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别十七
满潜哀怨地盯着他。
眼神充满了懊恼,好像他如果知道自己那时在喝药,就真要出手阻止他喝酒了似的。
苏缪在这如有实质的眼神里莫名生出一丝心虚,随后心想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时间仿佛被数不清的烦心事拉的很长,以至于苏缪以为应该过去了,实际上还是同一天。
满潜闷闷地说:“大家都很担心你,那些……姐姐们,跟我说这几天她们不会再散值下去玩了,反正那些贵族也对她们吆五喝六的。她们说,会时刻保证随叫随到。”
苏缪轻笑一声。
他说:“多谢。”
能从苏缪嘴里听到一句好话挺难得的。他醉生梦死的大脑缓缓转动了一圈,从这个角度看着满潜,终于明白满潜眉眼间淡淡的熟悉来自哪里。
他问:“你是不是和你母亲长得挺像的。”
满潜应该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阵才垂下眼:“应该吧。”
从这对母子进入他的家门开始,苏缪从来没有对他们产生过一丝好奇,甚至没有主动在网上搜索过他继母的照片,今天看见满潜,才突然意识到,满潜和他自己的母亲,长得是很像的。
苏缪自己的母亲。
都说生子肖母,苏缪几乎可以想到他父亲为什么选了满潜的母亲作为自己的新夫人,嘲弄地一笑,舒展了一下酸软的肩颈,靠在床头。
那个人在妄图用这种方式作为迟来的祭奠,以自我感动地展示自己廉价的深情。
苏缪的目光平静而悠远,这让满潜想起了油画里遥远的大型风车。
于是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苏缪,苏缪听完后笑出声。
很抽象的意象,充满了孩子气的幼稚想象。但还挺可爱的。
满潜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苏缪对自己这么好,但他非常开心,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这份吝啬的温柔,也跟着笑了笑。
苏缪说:“你知道吗,以前也有和你一样的人……唔,大概有四五个吧,借由我弟弟的身份进入学校。”他侧眸看着像开国际会议似的认真倾听的满潜:“成年人的规矩和准则在弗西公学里都不作数,学生不受约束,F4就是老大。因为我的默许,学校的人会一直欺负那些孩子,直到他们被我或者我父亲厌倦,主动退学。”
“而在被厌弃之前,那些人为了保护自己,凭借这个身份在贵族学校多待一阵,大多会选择默默忍受,”苏缪沉在厚软的被窝里,嗓音像在水中浸泡过的奶酪,满潜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轻轻挠了一下,“当然,也有不甘痛苦的人。这些人要么选择来攀附讨好我,要么和我公开对峙,最后以遭到更大的报复而结束。
满潜咽了口唾沫:“嗯。”
苏缪侧头看他一眼,屋内热气开的足,小孩子火力旺,脸上有些微微的红。
他莫名有些手痒,伸手出来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颊,又拨他已经微微软榻的头发造型。
满潜被他摸的,当即僵成了一条不会动的人棍。
“你确实会反抗,也敢和欺负你的人叫板,我刚开始以为你是第三类,”苏缪顿了顿,他用上个月和老教授攻克实验难题时同样疑惑不解的语气说,“但后来我发现,你的攻击力和报复心,好像都不是针对我的。”
苏少爷丝毫没有自己说话很欠揍的自觉,恶劣的本性在脑袋上冒了一个角。满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伤害我的人不是你。”
他直白地说:“我不会讨厌你。”
他很有种少年直来直去的莽撞劲,没有丝毫逻辑可言,讨厌谁,就和谁打架,喜欢谁,也不会憋着。苏缪不知道是因为他年纪小,还是成长环境所致。
反正他啧了一声,皱眉评价道:“小孩脾气。”
满潜的出现总是不合时宜,他的心情也像首都州的天气一样变化无常。苏缪原本并不太能察觉到别人变化的情绪,但可能是满潜眉眼中那点很淡的熟悉感,让他还是开口了:“你怎么了?”
“……”满潜一开始不想说,但他觑了眼苏缪的表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坦白:“我想奶奶了。”
苏缪:“谁?”
“邻居家的奶奶,”满潜说,“她走的时候,也和今天一样,我回家时突然发现她倒在地上,怎么叫也叫不醒。”
苏缪:“……”
满潜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你不要有事,好不好?”
苏缪没有回应他。
他捏了捏眉心,从睁开眼开始,他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莫名其妙的跳。
和满潜的闲扯,让他短暂地把自己剥离出了这种没由来的焦躁,憋闷的胸口才倒上气来。
紧接着,他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王宫那边的电话他通常看见了会接,看不见就懒得管。可今天不知怎么,他看着那振动的手机,突然生出了一股几乎可以称之为抗拒的情绪。
一分钟后,苏缪放下手机。
他没有出声,垂目片刻,随后从被子里伸出手。
只看似随意地敲了三下床头柜的桌面,几名女佣便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入,取出衣物和毛巾服侍苏缪穿好。
他们几乎在满潜一眨眼的时间就收拾好了一切,苏缪穿上了和初见满潜那天很像的大衣,捞起自己的手机就往门口走。
女佣们不复嘻嘻哈哈,也不复之前对着满潜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沉默而严肃。
苏缪脖子上围着一条灰白色的围巾,毛绒扎在他的下巴,手搭上门把的一瞬间,他想起什么,回过头。
对满潜说:“你跟我一起走。”
浓重的乌云沉甸甸压在游轮上方,呈现山雨欲来之势。满潜有预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在发生着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
第14章
苏家家主死了。
出车祸死的。出事的时候他正准备作为联邦代表去参加一个国际会议,主题是呼吁减少珍稀动物的肉类买卖,他的车就是在半路上被一个极端肉食爱好者给撞了。
撞的特别狠,专门对着车屁股撞的,家主的车直接滚进了河里,车里连司机带苏家家主自己,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
就像一场讽刺的戏剧,他戎马半生,狂妄了一辈子,最后却是以这样荒诞的因果结局。
媒体就像早有准备似的,迅速把平淡的会议报道转成爆炸性新闻,铺天盖地的新闻带来了一串连锁效应。
首先是股票暴跌。
几家知名大企接连受挫,小企业更是一个带一个的破产。
物价上涨,贵族为了自保壮士断腕般解聘员工,街上出现了无数失去工作的无业游民,抗议声在王宫外经久不衰。
王室执政下的社会如同一名苟延残喘却仍在坚持的病患,现在苏家家主的死,就像撕烂了病患的创口,鲜血淋漓地把原本匿于黑暗的弊病暴露在民众眼前。
直到苏家另一位家主上台才勉强平息。
苏柒丰就是苏缪的叔叔,原本在王室的继承权中已经出现了衰败之势,谁知命运峰回路转,他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有媒体采访时开玩笑地问他家主的车祸是否有他的手笔,苏柒丰只是笑了笑,说自己怎么可能对朝夕相处的亲哥做出这种事。
舆论风向嗅到了商机,一些不入流的报社甚至因为家主与他第一任王妃,也就是苏缪的亲生母亲都英年早逝,而将其阴谋地联系在了一起。
民间的私下讨论中还有将苏家包括苏柒丰在内的三人编造出绘声绘色的狗血故事,广为传播。
苏缪为了处理接连不断的破事已经持续了48个小时没有睡觉。葬礼上纯白圣洁的花卉铺展在他背后,许淞临找到他时,他正站在漫天的白菊前抽烟。
闪灭的火星映亮了他的脸,高挺的鼻峰在脸侧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苏缪漫不经心地松了下僵硬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抬眼朝许淞临看过去时,露出了眼下不明显的乌青。
他摁灭了手里的手机,但许淞临还是看见了,对面是白思筠发来的消息:“你还好吗?”
苏缪没有回复。
许淞临拿过他唇上不知第几根的烟,对他说:“快去休息。”
苏缪没动。
许淞临贴近他,压低声音,像怕惊动什么似的:“快去吧,就当是我的请求,听话好吗。”
苏缪慢慢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问:“我那个后妈呢?”
“哭的很惨,犯了低血糖,已经被人扶去休息了,”许淞临顿了顿,说,“你父亲……”
苏缪抬手打断了他:“我去看看她。”
他拍拍许淞临的肩,行云流水转身往外走去,顺带抽回了那根烟。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为了配合眼下压抑的氛围还是别的,他的金发暂时染成了黑发,起伏时如跃动的鸦羽。
细微的触感从腰上传来,许淞临后知后觉,摸向了自己的口袋。
空了。
苏缪扯过一片花瓣,摁在烟头将火熄了,朝许淞临晃晃手里的烟盒。纸盒在他手指间灵巧地转了个圈,被他收入掌中。
嘴里的烟卷即将燃尽,灰屑卷着火星掉落到许淞临的手背上,他叫住苏缪:“阿苏。”
苏缪回过头。
许淞临对他露出温和而带着安抚意味的笑:“等一切了结以后,去听我的音乐会吧。”
苏缪走入空荡而寂寥的房间,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惊动了蜷缩在床上的女人,她迷茫地抬起头。
苏缪偏头问旁边人:“满潜呢?”
“有记者混进来了,他去处理了。”
苏缪点点头,没说什么,走到了王妃的身边。
站在旁边的管家下意识绷紧了神经——他担心脾气一贯乖戾的殿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但苏缪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泪眼朦胧的女人。
王妃哽咽着与他对上视线,却觉得,殿下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突然,外面的鸟雀被什么惊动,惊叫着飞离出去,簌簌而动的树枝蹭在半透明玻璃上,打破了他们之间尴尬的沉默。
苏缪叹了口气,蹲下身。
在所有人小心翼翼的注视下,他终于开口:“夫人,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上次回王宫时,我们没来得及碰面,你的丈夫在你们住进来的第三天把我叫过去,拿瓶子砸破了我的头,”他指指自己拂上前发后干净的额头,“……就在这里,流了很多血。”
王妃惊惧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时常神经质的少爷想做什么。
她像一尊精美的花瓶,从黑发黑眼的长相到柔软的性格都完美契合父亲的喜好。
这一点,也和母亲很像。
苏缪目光落在虚空,并没看她。
他声音很轻,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亡灵对话,自言自语,长久没有睡眠的眼睛布满血丝,让他看起来形如恶鬼:“这么多年,他没给过我几次好脸色,我长得不像你,他应该是很失望的。嗯,你放心,他没有怎么打过我,我现在的处境,比你还活着的时候好多了……他终于死了,你高兴么?”
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约而同觉得,殿下受刺激过度,终于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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