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宵也
转身时,祝闻声心里莫名一跳,总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
陶真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去,有些警觉:“怎么了?”不会是那个小胡子阴魂不散吧?
真正回头看的时候,那道视线又好像消失了。
祝闻声有点迟疑地收回视线,慢慢道:“……没什么,应该是我感觉错了。”
陶真不置可否,刚好主办方帮忙安排的车驶出了地下车库,他生怕那小胡子卷土重来,干脆地拉着祝闻声一块坐了进去。
汽车一路疾驰,很快就拐入了庆功宴餐厅所在的街道。黎旻他们已经将所有餐点酒水都准备好了,临时又想吃冰淇淋,所以让两人顺路从贩卖机带几罐上来。
这么点小要求,两人自然会尽力满足,岂料今天餐厅的贩卖机出了毛病,光收钱,不出货。
陶真震惊地围着贩卖机绕了两圈,可怜兮兮地控诉道:“不是,它怎么这样啊!”
祝闻声莞尔,伸手揉了揉他蓬松的金发:“没事,你先上楼跟他们说一声,我来解决。”
若是两人再不出现,恐怕要被大家误会在外面偷偷生孩子了。陶真想了想,没有推辞,笑着亲了他一口,蹦蹦跳跳地上了楼。
祝闻声感受着脸颊上温热的触感,唇角微微勾起,旋即找前台解释了一下情况。前台很抱歉,立刻打电话找人来检修。
不过,检修需要一定的时间,团队现在就想吃冰淇淋的话,祝闻声只能另寻他法。好在在他们来的路上就有一家便利店。
祝闻声干脆地出了餐厅,大步地向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只是还没来得及走多远,他就敏锐地感觉到身后有一股紧紧盯着自己的视线,跟在赛场后台时感觉到的一样。
祝闻声眉心微锁,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在拐角时忽然扭头,果然发现了端倪。
那是一辆悄无声息、牢牢缀在他身后的银灰色奥迪。
粉丝?还是媒体?
祝闻声面无表情地走向那辆奥迪,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车窗:“麻烦解释一下,你为什么……”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
夜风呼啸,车里的女人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拨开脸上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张成熟秀美、与他有五六分肖似的脸庞。
司姝抬起头,苦笑了一下:“……抱歉。”
路灯高悬,晕黄的光芒,朦胧地勾勒出阔别多年的母子二人,四周一时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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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MMA综合格斗在国内一直是小众活动,并不像其他主流运动一样受人关注,但在国际范围内的知名度还是很广的。所以,作为第一次参加UFC比赛就成功KO了“传奇耐揍王”奥斯本的选手,祝闻声饱受关注,媒体对他赞不绝口,国内的粉丝们也对他寄予厚望。
连带着整个团队都扬眉吐气起来,生出些许“为国争光”的感觉,庆功宴上的氛围热闹至极。
负责祝闻声整体训练计划的主教练刚刚太高兴,连灌了几杯酒,这会儿显然已经有些醉了,红着脸吹嘘道:“……我、我早就说过!以S这个潜质,想要打穿UFC,不过是时间问题!三到五场,就可以挑战中量级冠军!”
一旁专门负责柔术的教练没忍住拆他台:“你就吹吧,今天比赛之前你还在那儿担心S能不能适应UFC的节奏呢……我才是一直相信他的好吗?S的地面缠斗可是顶级中的顶级!打这些比赛肯定没问题!”
主教练不甘示弱:“哦,你说S的地面缠斗厉害,就是你教的这项厉害呗?S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
柔术教练谦虚:“最应该感谢的人说不上,但我确实付出了不少努力……”
主教练瞪大了眼:“我呸!”
平常都端着架子的教练为了“争宠”嚷嚷起来,颇有些反差的喜感。众人闷笑,都在一旁看热闹。
最终还是黎旻走过去将他们两人分开,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宣布道:“哎呀,大家都付出了好多努力,不被S感谢的人也太可怜了。不如……我给那个人多一点奖金吧?”
空气突然沉寂了几秒。
主教练放下酒杯,忽然握住了柔术教练的手,语气诚恳:“兄弟,其实我觉得你的地面缠斗教的特别好。”
柔术教练反手推了回去,眼神真挚:“不,主教练才是我们团队的核心,没有你的指导,哪里来的我!”
“……”
众人捧腹笑得前仰后合,黎旻也忍不住笑着给了他们一人一拳,伸手搂住一旁的陶真:“差不多得了啊,俩大老爷们还跑来争宠了,就算该感谢也轮不着你俩,人家陶真都还没说啥呢。”
“这次啊,陶小真才是我们的大功臣。”
陶真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端着饮料在人群里傻乐,这会儿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傻傻地指了指自己:“……啊,我?”
他睁大眼睛,赶忙挥了挥手:“大家都很努力,是我什么忙都没帮上。黎姐一直在忙活动对接,教练们为阿声提供指导、战术复盘,营养师们做健康餐,理疗师也很辛苦……阿声最该感谢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鲜少在人群里说这么煽情的话,说到最后,陶真声音越来越小,向来大大方方的人脸蛋几乎涨红。
身旁的众人闻言一怔,笑盈盈地围过来,脸上没了那份调侃,显得模样格外真挚。黎旻也弯起了唇,一身红裙耀眼热辣,要不是顾忌着祝闻声等会就上来了,她真想在陶真脸上用力亲一口:“当然啦,你说的这些大家都知道,可是你也很重要呀!你一直为我们忙前忙后,都快把自己当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了。”
“更何况……你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
“你不知道,你的出现,对他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
黎旻向来唇边含笑,看起来有些不正经,可她此刻说的每个字都是认真的。
她真的,很感谢陶真的到来。
“……”
陶真舔了舔唇,忽然拧过了头。
少年白皙的脖颈从锁骨一路往上都蔓延上了有些害羞的粉色,味道恐怕比草莓哈根达斯还要甜。他的眼神不住乱飘,看向门口,小声说:
“……那个,大家不是说想吃冰淇淋吗?我看阿声还没回来,我给阿声打个电话问一下……”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不约而同地散开,附和道:“对对,冰淇淋!”
脸颊和耳垂都滚烫,陶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心底里除了不好意思之外又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甜,好像收到了某个很了不得的宝物。
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想和祝闻声一起拆开,动作飞快地给那边打了个电话,可“嘟嘟”声持续了半晌,最后却因无人接听而挂断了。
陶真一愣,但很快就意识到,祝闻声可能是因为手里拎着太多东西,所以没空看手机。
想到这儿,他看向黎旻:“姐,我下去接一下阿声,你们先玩。”
黎旻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笑着目送金发少年连蹦带跳地出了门。
陶真没等电梯,直接一步三个台阶地下了楼,在大堂里转了一圈,发现那贩卖机还没修好,问了一下前台,得知祝闻声应该是去了附近最近的便利店后,他便笑眯眯地道了谢,脚步轻快地冲出餐厅,顺着街道一路往前。
然而,才走了一百米不到,他的脚步便倏地顿住,就连脸上那两颗明晃晃的小虎牙都收了回去。
不远处的路灯下,一辆低调奢华的银灰色奥迪旁,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沉默地伫立着,他的对面站着一个成熟秀丽的高挑女士。
昏黄的光勾勒出两人的侧脸,鼻梁高挺,嘴唇薄削,下颌精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格外肖似。
这样的气质,这样的容貌……
毫无疑问,这位女士,是祝闻声的母亲。
母亲,父亲。
这原本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家人、最不需害怕的人,可看见祝闻声和母亲在一起,陶真的心脏却立刻捏紧,甚至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上次祝闻声和父亲在Light俱乐部里针锋相对的场景——那男人明明是祝闻声血源关系上最亲近的人,却对他大呼小叫、甚至拳脚相加,关系犹如仇人。
那祝闻声的母亲呢?
……她会和祝闻声的父亲一样吗?
陶真舔了舔唇,不敢细想,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紧了,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恰在这时,沉默在原地站了许久的女人终于动了,她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要抓住祝闻声的手,祝闻声的身子却往后轻巧一退,避开了她,和她之间保持着一人左右不远不近的距离,表情看起来冷淡平静。
那女人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决绝,手指僵在半空当中,眼眶顿时红了,看起来有些受伤,又连声哀求着说了什么。
若此刻陶真是以陌生人视角望去,恐怕会以为这里正上演着叛逆儿子和可怜老母亲的戏码。
但事实与之相反,祝闻声沉默着在原地听了半晌,终于抬起手,指向了一旁的银灰色的奥迪,一字一句地说了些什么,那女人立刻像是被戳穿了什么最隐秘的心事一样,僵住不动了。
陶真一头雾水,忍不住扒着墙根踮起脚往里看,下一秒整个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奥迪后座的车窗开着,里面竟然还坐着一男一女——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一个模样娇俏的混血小姑娘,而这小姑娘,和祝闻声的妈妈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不是祝闻声铁了心要跟女人搞叛逆,分明是女人十三四年前自己做的孽。
她当然可以选择为自己而活,追求自己的人生,组建新的家庭,可前提是不能将祝闻声一个才六七岁、根本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子丢在国内不管不顾,将所有的爱意都给新生的孩子,现在却又跑过来情深意切地握住大儿子的手……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若是换了旁人来,恐怕早就甩脸色走人了。祝闻声没有生气发火、只是看起来有些冷漠,已经是给足了她的面子。
女人大概是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有些灰败,听祝闻声又说了几句,根本无法反驳,只能颓丧地垂下脸、双手掩面,肩膀不住地耸动。
她哭了。奥迪车上的父女两人慌乱地跳了下来,急急忙忙地将她围在中间,叽里呱啦地哄了起来。
祝闻声一时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收起了掌心的手帕纸。
他站在原地,又说了两句什么,之后平静地收回目光,径直走向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地。
他与她的人生,在早些年紧密交缠,如今却已背道而驰。
以昏黄的路灯为界,沿街一边有光,一边是影。
女人和她的家人站在昏黄温馨的光芒下,祝闻声独自一人迈入夜色里。
然而,祝闻声并没有孤单太久,因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他转过头,一个灿烂的金发少年骤然闯进了他的视线。
“阿声!!”
“……”
祝闻声这回是真真切切地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地伸开双臂去抱他,没忍住问:“你怎么来了?怎么不跟他们吃饭?”
陶真干脆地搂住了祝闻声的脖颈,一个骨碌跳进他怀里,毛茸茸的头发在他怀里乱蹭:“我出来找你呀,我和你一起买冰淇淋!”
两个人的体温都很高,在一块儿却像是冬天窝在巢穴里取暖的小动物。很奇妙,这份温暖,令郁结在胸口的那股沉闷在一瞬间散了大半。
祝闻声黑沉的眸中有几分温和,抱住陶真,亲了一口他脸颊上的白皙软肉,片刻后才低声道:“……那你刚刚,都看见了吧?”
“嗯,看见了。”陶真若无其事地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故意道,“我都猜到了……她是不是打算甩给我五百万,要我赶快离开你?”
祝闻声怔了怔,失笑。
多年没有联系过的母亲一朝出现,身边带着新的丈夫和女儿,嘴上却说着要补偿,想要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劝他和男朋友分手。
这本是能够将人逼疯的事,可现在由陶真这么误打误撞、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好像却又算不上什么了。
“是啊,”半晌祝闻声才说,“你打算怎么办?”
陶真像只小孔雀似的哼了一声:“我再多给她甩五百万,问她,这样能不能不离开她儿子?”
心里最后的沉郁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满是冰凌的小溪融化,叮叮咚咚地流。
祝闻声莞尔垂眸,牵起陶真的手,在他手背上用力地亲了一口,声音低哑:“要为我花这么多钱?”
陶真耳根微红,有点害羞,却还是大方地拍了拍胸脯:“当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