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哲
“行。”
墓园里很静,张青凯顺着小路向前走,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他放轻呼吸,有时候他心里会有种无法压抑的期待,期待着在自己孤单的脚步声响起时,能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跟随着他。
夏飞走路很懒散,脚步声里会带着拖着鞋跟的声音,他的鞋最先磨坏的都是鞋跟。
但从来也没有听到过,哪怕是放轻了呼吸,张青凯也再也没有听到过夏飞的脚步声,那种懒洋洋的从他心里迈过的步子,再也不会出现。
夏飞墓碑前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张青凯走过去,把玫瑰放到小平台上。
“感觉到了没?”他蹲下,坐在了还带着水的地面上,擦了擦碑上的照片,“下雨了,今年第一场秋雨,天凉了。”
“我今天又听了听雨声,”张青凯慢慢整理着包在玫瑰花外面的透明塑料纸,“不像哭。”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笑了笑:“有时候听着像,今天不像,大概今天我想你想得不算太厉害,想得厉害的时候我听到喷头的水声都像哭。”
张青凯闭上眼睛,想象着夏飞坐在自己面前,或者身边,或者身后,尽管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他还是执着地闭着眼睛。
“知道么,我这段时间都没梦到过你,”他轻声说,“不知道是太忙了还是累,睡着了就直接到天亮了,也许梦到了也不记得了。”
梦里的夏飞,永远都是最后那个夏天的样子,坐在床上靠着墙,很悠闲地晃动着的腿。
“张青凯,给我说个笑话。”夏飞眯缝着眼睛看他。
“……我想想,”张青凯很认真地想了半天,“我们厂里俩傻逼,去年跑去看樱花,进了樱花园,对着门口的树一通拍照,一边拍还一边说我靠樱花真漂亮,果然漂亮啊,小日本儿有福啊满大街这么漂亮的花……”
夏飞笑着喝了一口水。
“拍了好一会儿,有个傻逼看到树上戳了个小牌子,就过去特激动地大声念了一遍,”张青凯的手在空中一挥,“西府海棠!”
夏飞拿着杯子乐了,笑了好一阵儿才停下:“我要去估计也不认识,我没看过。”
“等你好点儿,我带陪你去,咱不看樱花,专看西府海棠。”张青凯拍拍他的腿。
“好。”夏飞笑着点点头。
张青凯睁开眼睛,一阵秋风卷过,他感觉有些发冷。
“我们最后也没一块儿去看西府海棠啊,”他笑笑,手指从夏飞的笑容上划过,“我一直也没敢去樱花园,总怕没带着你去,你会生气。”
张青凯你快跪下给我磕仨响头,要咚咚咚带响儿的,我心疼了就饶你不死。
每次夏飞不高兴的时候都会这么说。
“你说,我要现在给你磕仨响头,你会出来饶我不死么?”张青凯揪下一片玫瑰花瓣,捏在手里。
“飞啊,”他看着花瓣,“你知道么,我不怕想你,多想都没关系,想得一整夜睡不着也没事儿,我就怕……怕自己有一天会不想你了。”
时间一天天滑过去,从心里,从身边,从一个个春夏秋冬里,从每一次想念里,从每一个睡不着的夜里。
让人心悸。
“有时候会有人劝我,都这么多年了,我妈上个月给我打了个电话,”张青凯轻声说,“说你也该放下了吧。”
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放下,放下和放不下有什么区别?其实相比起来,我害怕‘放下’,真的,你一定懂的,如果换成是你,你也一样不会放下的,对么?”
放下,放不下。
这个问题张青凯想过很多,他答应过夏飞,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他,但更让他放不下,也不愿意放下的,是他对这份感情的依赖。
想念已经是一种习惯,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失去了这种痛彻心扉的想念,自己也许会变成一个空壳。
“他们都不会明白,”他看着夏飞的笑容,“对于我来说,有一个能想一辈子的人,是件多幸福的事,每天,每分每秒,想起你是让我觉得我还活着的证据……”
放下,是为什么,放不下,又会怎样?
对于张青凯来说,这两者区别不大。
夏飞走了之后,他几年都没有回过家,到现在,跟家里的关系已经缓和,家人已经不再提及夏飞,甚至隐晦地表示过他如果愿意跟另一个人重新开始,无论男女,家里都不会反对。
可是……没有必要了。
他不需要另一个,除了夏飞的另一个人,他不需要。
他的世界里,只有张青凯和夏飞,这个世界已经牢不可破。
这世界很大,容得下他和夏飞两个人的一辈子,这世界也很小,再也容不下另一个人。
这不是他一个人在想念,不是他一个人还在执着地爱着,这是两个人。
是他和夏飞的爱情,一辈子,永远。
“昨天给你的信看了没?”张青凯把手里一直捏着的花瓣放在碑前,“我跟你说,我特想写诗,但除了床前明月光,愣是一句也写不出来……”
说完他自己嘿嘿乐了半天:“哎,真的,你去我书店看看,还不少诗集呢,不过我记得你不爱看,是不是还说过酸来着?你说我要酸你一把,你会骂我么?”
“你来过书店吗?其实离这儿也不远,”张青凯动了动,换了个姿势,裤子让雨水浸湿了一大片,“一会儿看门大爷别以为我尿了……就书店外面那个小回廊,我费了老大的劲儿设计的,画设计图的时候老担心你不满意,弄好了你也不说说行不行,不过感觉还成,我下午有时候在那儿晒太阳,打个盹儿挺舒服的。”
“明天拍张照片给你看看吧,”他想了想,“让人拍一张我晒太阳的让你看看,你要喜欢,就过来陪我呆会儿,行么?”
张青凯不知道夏飞会不会回应他,早几年他强烈地想要感受夏飞的存在,比任何人都希望那些灵魂的传说是真的。
现在已经不太这么想了,夏飞走了,没了,再也回不来了,他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只有这个碑,跟自己的联系只有那些回忆和依旧在心里汹涌着的感情。
别的,没有了,都没有了。
他不可能再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笑的夏飞,不可能再碰到夏飞削瘦的肩,不可能再听到他说张青凯你快来伺候我一下……
但没关系,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张青凯低下头,看着地上小滩的积水,他已经不会再去无望地强求这些永远都不会再实现的想像。
爱过,被爱过,那么痛,那么深。
足够了。
“张青凯我跟你说,矫情特别不合适你的造型,知道么?”夏飞站在窗边说,用手指架了个框,从那边看着他,“你这种糙得跟水泥地一样的男人,一矫情起来杀伤力太强,我鸡皮疙瘩都变成鸡蛋疙瘩了,掉地上都哐哐响,你快听。”
张青凯冲地面笑了起来,笑了很长时间。
“我又矫情了,不过也不经常这样,偶尔一次,”他看着碑上的照片,笑着说,“我平时挺正常的,真的。”
张青凯换了个姿势,背靠着碑,头向后枕着,没再说话,四周也是一片寂静,他安静地坐着,就像以前无数次跟夏飞一起坐着那样,不说话,不需要说话,就已经是一种享受。
湖对面的坡上飘起了蓝色的烟,大概是有人在烧纸,张青凯盯着那一阵阵在秋风里飘开散去的烟出神。
夏飞被送到这里的那天,他悄悄地跟来了,远远地看着。
那是他这辈子永远不能忘掉的场面,他最爱的人,就那样睡在了这里,永远不会再醒过来,变成了刻在他心里的一道疤,永远也好不了的疤。
停了没多久的秋雨又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冰冷的雨滴落在张青凯手上脸上,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回去了,去门口大爷那里喝点茶,明天再来看你。”张青凯站了起来,手指在照片上摸了摸,又弯腰把花放正了,慢慢顺着路走了。
亲爱的夏飞:
你好。
这么写是不是有点儿傻,太正经了。
还是换一下吧,夏飞宝贝儿,先亲一个。
今天去了趟超市,国庆节打折,跟不要钱一样,挤的全是人,我洗衣粉用光了,要不我才懒得这个时间去挤。
不过有个打折的小花瓶挺漂亮的,没忍住就买了。买回来也不知道干嘛用,买了两朵马蹄莲放进去了,还挺好看的。
下回买个给你吧,你就不用拿啤酒瓶插花了。
对了,我昨天从你那儿回来以后去称了称体重,胖了两斤,大概是贴秋膘贴的,我老炖猪蹄儿吃,可能是吃太多了。
所以我又开始打篮球了,书店旁边那个面包店的老板爱打篮球,约了几次,我跟着去打了几次,感觉还成,就是好久没打了体力有点儿跟不上,得恢复一段时间。
今年过年我还是出去旅行,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查查旅游攻略,有合适冬天去的咱俩就一块儿去吧。
还有个事昨天忘了告诉你,我出门的时候在车轮子上捡到一只猫,很小的,太丑了,真的很丑,不过我还是捡回来了,是不是很有爱心,哈哈。
这猫我打算拿去宠物医院让人看看,然后拿去书店养着,下回你来的时候就能看到的,是只狸花猫。
狸花是我猜的,反正不是黄的也不是黑的,也不是三花,毛乱七八糟的,我就猜是狸花的了,起个名字就叫丑丑吧。
丑丑好像在客厅里拉屎了,我闻到味儿了,今天没有什么事,就写到这里吧,爱你,再亲一下。
想你的张青凯
作者有话要说:呃,没有重生,没有平行空间,我想他俩大概并不需要这些。
他们都是幸福的,以自己的方式幸福着。
明天还有一个付坤和一截儿的番外就全部完结了
第八十七章 番外三 钱!
付坤早上是被电话吵醒的,之前连着大半个月都挺忙,他一直住在苗圃,好容易这两天清闲点儿,回家睡了一晚,还指望能睡到下午才睁眼,结果电话刚过八点就响了。
“哎……”他搂着被子捂着脑袋一直滚到墙边,又从墙边滚回来,拿起了手机,“谁……啊……”
“小付,我老李啊,”那边一个老头儿的声音传过来,“我还要一批海桐球。”
“30,”付坤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你厂里用吗?”
“嗯,你是不是得叫人过来看看,我不知道要多少合适。”
付坤看了看日历:“行,我叫小胡下午过去算算。”
给小胡打了个电话,安排了下午的事之后,付坤也睡不着了,缓慢地晃进了客厅里。
客厅里没人,老爸老妈和付一杰都上班去了,只有团子一个人趴在客厅的小地毯上咬自己的毛。
“快别咬了,屁股上都没毛了,”付坤啧了一声,“这么丑,难怪上回人小母狗看不上你……”
团子冲着地喷了喷鼻子,一扬头向他跑了过来,没等付坤退开,它站起来一把抱住了付坤的小腿。
“你干嘛!打架啊!”付坤顿时觉得腿一阵发麻,都不敢把腿抽出来,怕惹毛了团子给他一口。
团子没理他,抱着他的腿开始使劲,屁股一下下地往他拖鞋上顶,一副特认真特心无旁骛的样子。
“哎——”付坤很无奈地喊了一声,拖着团子往浴室走,团子抱着他的腿边蹦边顶,一直到进了浴室才最终抱不住撒了爪子,扭着屁股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今天没什么事,付坤洗漱完了吃完早点,就坐屋里闲着了,本来想去付一杰诊所转转,但这阵诊所慢慢做开了,生意不错,几张治疗椅每天都是满的,他过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回床上睡个觉,手机进来一条短信。
拿起来瞅了一眼,银行短信,两万转帐汇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