哏儿 第100章

作者:南北逐风 标签: 近代现代

  “您还笑?”谢霜辰佯装生气,“巨款啊!您竟然还笑得出来!这点钱在您这儿可能就是点洋钱票,在我这儿得挣到哪辈子?我剧场还停业了!”

  “我不是笑你,我是笑他。”郑霜奇说,“二师哥还是精明的。”

  “啊?”谢霜辰不解,他看叶菱,叶菱也没听懂郑霜奇的话。

  “不到七百万,能叫你肉疼,但是不叫你真的还不起。”郑霜奇说,“但凡再多点,你都可能直接破罐子破摔了,很天价的数字反倒不叫人难受。就是这种能还上,可是还着真的很难受的数儿才最麻烦。怎么,你剧场还停业了?”

  “嗯,非常突然地给我来一个消防没过,简直就是扯淡。”谢霜辰说,“这得审到猴年马月去?”

  姚笙说道:“三哥,您听了半天故事,就没点法子么?”

  “法子?”郑霜奇说,“我能有什么法子?我还不是被连带着叫二师哥一起给弄了?这事儿我都烦,成天一群人跑来问我到底什么情况,我能知道什么情况?”

  “咱现在啊,也是被迫上了一条船了。”谢霜辰说,“三师哥,二师哥小心眼儿,您和大师哥没办法独善其身。您今天来,想必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吧?咱们都不是外人,仔细说道说道,和气生财,不是么?”

  “你这会儿到和气生财了?”郑霜奇笑道:“我要是说我是来趁火打劫的呢?”

  谢霜辰淡定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没跟任何人商量过,就是饭桌上与郑霜奇聊天听出来的意思。叶菱藏在桌下的手碰了碰谢霜辰,谢霜辰反手将他握住。

  “但这个事儿吧,我确实也没想好。”郑霜奇说,“割你哪块儿好呢?”

  谢霜辰说:“我现在可什么都不剩下了。”

  “搞投资从来都不是看现在。”郑霜奇说,“老五,你也别装着大度,今天确实没有外人,那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我知道你其实看不上我,也看不上大师哥。这个家里,只有师父在时一团和气,师父走了,各种问题也就浮现了出来。不过这个事儿我不在乎,你谢霜辰算个什么?又不是人民币,看不看得上我有什么用么?你们几个,要不就是人民老艺术家,要么就是传统文化继承人,你们都在‘艺’上想争个高下,但是我不想。我是个很现实的人,只要是能挣钱吃饭,做什么是无所谓的。”

  “嗯,我知道。”刚分家时,谢霜辰确实把这几位师哥都打成了一波。但是随着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日益成熟起来之后,也恍然发觉很多事情不能一概而论。他着实没有道理心高气傲的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其实哪怕就是杨霜林,他也不能片面的说这个人就是傻逼。

  人家傻逼还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那你是什么呢?

  不过是个只会打嘴炮儿的小孩儿罢了。

  “你那个消防问题,我确实有办法调停。”郑霜奇说道。他在师父家里向来不管事儿,不像杨霜林那样儿什么都爱掺和。但是这样一个爱财的人,在外面若是想取之有道,必然是三教九流都爱结交的。他与姚笙这样的高门大户不同,姚笙想办法只能从上往下一层一层的找,找到管事儿的时候说不定谢霜辰早饿死了。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郑霜奇却能直指要害。

  “您就直接开条件吧。”谢霜辰说。

  郑霜奇笑了笑:“这件事儿的条件倒是不难,我不叫你为难。我有一对徒弟,你是知道的,刘天宁和张天锡。”

  “知道。”谢霜辰点头。这是郑霜奇早年收的徒弟,年龄比他大一点点,但见了他也得叫一声师叔。“他俩怎么了?”谢霜辰问道。

  “我们这几个老号的怕是不行了,但是年轻人嘛,总得有个发展。”郑霜奇说,“我帮你把剧场的事儿弄明白了,保你安安稳稳的年底演出,条件是你得把我这两个徒弟带上台,而且你得给刘天宁量个活,怎么样,不算为难你吧?”

  “哪个台?”谢霜辰问。

  “自然是你年底最重要的那场。”郑霜奇说。

  谢霜辰想了想,和叶菱眼神交流了一下,叶菱点头,谢霜辰才说:“行!”

  他们都以为郑霜奇会要求一些实质性的条件,没想到竟然是给两个徒弟安排。这两个徒弟说来也是悲催,跟郑霜奇关系不咸不淡。郑霜奇酷爱赚钱投资,生意经头头是道,但是带徒弟可未必是好师父,当初还叫师爷给指点过,他自己却不怎么上心,任其自生自灭。

  没想到郑霜奇竟然想把那二人叫谢霜辰带。

  再一想,他既然无心带那两个徒弟,但身为师父,也得给徒弟找个饭碗。那二人年轻,艺能上也算说得过去,郑霜奇叫谢霜辰带,无论从风格上还是未来出路上,都比放在自己身边儿强。郑霜奇极有投资眼光,他觉得谢霜辰若是渡过此劫,来日必然平步青云,便做此打算。

  他们几人谈妥,有郑霜奇的话放在这里,谢霜辰心中竟然踏实了一些。

  郑霜奇饭后与他们随便闲聊天,不打算久留。临走前,谢霜辰问道:“三师哥,您帮我这一把,不怕二师哥也找您麻烦?”

  “他本来不就找我麻烦么?”杨霜林笑道,“我去看你的演出,没想到他竟然使绊子当下按住了这个事儿,等到现在你落难了,一起来拿说道。这对我本人的形象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偏巧那阵子大盘还动荡,我直接损失了几千万。老五,挡人财路杀人父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可不是帮你忙,我是看他不对付!”

  “行,三师哥,姜还是老的辣。”谢霜辰差点给郑霜奇跪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姚笙在一旁也是听得一脸懵逼。反应过劲儿来觉得,郑霜奇这人倒是简单直接,一切以利益为重,哪儿那么多爱恨情仇啊?

  他们还是太年轻了!

  郑霜奇走后姚笙也没呆多一会儿就回去了,家里又恢复了只有两个人的清静模样。谢霜辰把桌子收拾了,洗了俩苹果,给了叶菱一个。

  “这一天天的。”叶菱感慨,“比拍电影还复杂。”

  “嗨,这不就是生活么。”谢霜辰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家长里短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事儿。”

  叶菱靠在谢霜辰的肩膀上说:“我真没想到三师哥这么利索。”

  “人跟人不一样吧。”谢霜辰说。

  “那你怎么着?真给他带徒弟?”叶菱问道。

  “不然呢?”谢霜辰说,“甭担心,那俩人还行,三师哥这一番对我对他俩都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自己给那俩人安排是得多少钱呢?安排咱我这儿来,分文不花,人这个账算得很明白。不过那俩人要是不介意的话,到咱这儿演出来也算是增添一点有生力量。这事儿啊,反正他发话了,咱们就别想了。对了,之前咱们排练那个视频呢?”

  “我找找。”叶菱从手机里翻了出来给了谢霜辰,谢霜辰直接投在了电视上看。

  他们家电视屏幕尺寸很大,叶菱说:“你真无聊,自己看自己?”

  “检查一下。”谢霜辰说,“我好像没怎么从电视上看过自己的节目。”

  叶菱回想一下似乎是这样的,这一年实在是太忙了,回了家就是睡觉,看个什么东西都在手机上对付了。

  电视里是他们排练新节目的视频,都是录下来在手机看,然后复盘找一找问题。谢霜辰在电视上看了半天,说道:“叶老师,我感觉屏幕尺寸不一样,看的效果也不一样。在剧场里看肯定是最好笑的,有互动。在手机上看很私密,调动的是自己一个人的情绪。但是在电视上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叶菱也看出了问题,说道:“感觉结构还是松散,需要调整一些地方。”

  “三师哥有句话就跟突然提醒了我一样。”谢霜辰忽然说道,“我以前确实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看不上这个也看不上那个。现在想想,也很可笑。我看不上二师哥,也叫他给治住了,看不上三师哥,最后还是他帮我解围。我觉得自己厉害,但其实什么都不是。就连现在看看自己录的排练节目,也觉得乏善可陈。也许做人跟做艺都是一样的,您看啊,同样一个节目,咱们在剧场里演效果特别好,但是放在电视上看,没了观众互动,就变得特别无聊。能够兼顾剧场相声和电视相声,这才是好的艺术,能够在短短十几分钟且受到诸多限制的条件下进行创作本来就很不容易,这都能出彩,才是真正的厉害。而不是说觉得在电视上说没劲,就去鄙视,就去嘲笑。电视屏幕本身就会削弱效果,在电视都觉得好笑的内容,放在剧场里,那效果得掀翻了天。反之,未必。做人差不离也是这样吧,看待问题也不能太片面,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黑白分明,有的只是适者生存。”

  “哟,你还真是不白花钱。”叶菱说,“几百万买这么多道理?”

  “不然呢?”谢霜辰笑了笑。

  郑霜奇既然开口了,那么他必然会帮谢霜辰这一把。只是活动归活动,越是涉及这些复杂公务的,越没有说一天办成的。剧场不能开张,但是不妨碍别的事儿,咏评社众人倒也踏踏实实的拿剧场做排练厅。

  这一次封包袱专场,谢霜辰是花了心血的。每个节目都是他亲自把关,坐在下面挨个看,看完了探讨哪儿好哪儿不好,需要怎么改。节目流程上也兼顾了各式表演,他还把姚笙给强行压了过来,叫他教大家唱戏。

  郑霜奇那两个徒弟来了之后见此状,大为惊叹。

  刘天宁问道:“师叔,你们这儿这么严格呢?”

  “啊,怎么了?”谢霜辰反问。

  “我以为师父叫我们来就是混一混。”刘天宁说道,“没想到还混不过去。”

  谢霜辰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市场经济不是吃大锅饭,有真本事观众才喜欢你,你才能赚更多的钱。当然了会做人也是一方面,别跟师叔一样,被高额的债务摧毁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盛世美颜的皮囊。”

  刘天宁无话可说。

  “人长嘴是说话的。”史湘澄嗑着瓜子说,“不是用来放屁的。”

  谢霜辰刚要挤兑史湘澄几句,手机响了,来自谢欢。

  “喂?大姐啊。”谢霜辰说,“我排练呢,诶你年底回来不?我给你张票?正好退票退了不少……”

  “你个小兔崽子!给我闭嘴!”谢欢叫骂道,“我现在就在北京!饭桌上都能听到你的八卦,你可真是能耐啊?你今儿晚上上我们家来!不给我说明白了你就别想着演出了!”

  得,人民战争中最大的阻力永远源自于人民内部。谢霜辰一开始跟谢欢就说得含糊,不想听她念叨,没想到,你大姐终究是你大姐。

第八十五章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六指的晚上。

  夜黑风高。

  “大姐!您可得给我做主啊!二师哥那个老匹夫有意刁难与我!他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想我平时修身养性,弘扬传统文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出门坚持骑共享单车支持低碳环保绿色出行,我为北京市东城区和朝阳区的精精神文明建设流过血,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谢霜辰哭哭啼啼地从桌子上的纸抽里抽出来一张纸开始抹眼泪,然后就跟号丧一样把了个高腔,“我的苍天啊!”

  叶菱在一旁听着都有点无语,心说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绝对不会朝家里要一分钱的?好吧,目前虽然确实没有要钱,但是这一番哭诉是怎么回事儿?活像是被人打了之后捂着脸说“你等着别走我叫人去”。

  “六百多万啊……”谢霜辰继续哭诉,“他是能得几分钱?真是瞎了心了!”

  得,还是说到钱上了。

  叶菱心中一个三百六十度3D立体大白眼。

  逗哏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能不相信!

  “你别哭了!”谢欢听烦了,揪着谢霜辰的耳朵说,“杨霜林那个老王八蛋今天弄你一下也不是无迹可寻,妈的,要不是我最近回来了,你是不是就打算只告诉我惹了点不痛不痒的麻烦?老五,你能耐啊?”

  “大姐,您常年不在国内,千里迢迢,我要是都跟您说明白了,您不也是白操心么?兄弟我本来想着把事儿摆平了再跟您说的,没想到……”谢霜辰眉头又是一皱,深情哀痛,“大姐,还是您神通广大,兄弟要是有您这万分之一的能耐,也不至于落此下场啊!”

  叶菱打了个哈欠,觉得谢霜辰其实挺能耐的。都说老天爷只给一个人赏一碗饭,看谢霜辰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还连说带唱的,老天爷估计得赏了他一景德镇。

  听八卦也不是谢欢的能耐,她自从与谢方弼产生隔阂之后就去浪迹天涯了,常年满世界地跑,反倒在国内的时间不长。这段时间她是回来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宜,与圈内的狐朋狗友聚会吃饭时,听同桌人讲起了谢霜辰的事儿。

  也说不上来人家是真的关心,还是真的想八卦,便问谢欢详情。谢欢倒是听谢霜辰提过,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严重。

  她可是谢霜辰的姐姐,知道的还不如外人多。这一下,给谢欢气得够呛。

  “律师请好了么?”谢欢问道。

  “请了。”谢霜辰说,“律师说电视剧违约肯定是违约了,但是具体的金额还有掰扯的余地。他们那边儿动作快的话,开庭也得年后了。”

  “嗯,先看看你那边儿律师怎么说吧。你要是觉得水平不够,我这儿多得是人能找。”谢欢说,“你那剧场到底什么时候能开业?老三到底行不行?”

  “三师哥既然打了包票,那也只能暂且这样。”谢霜辰说。

  谢欢冷冷一笑:“老三如意算盘可是打得响,你可别叫他再给诓了。”

  “大姐,您说我现在还剩下点什么能叫人诓的?”谢霜辰无奈说道,“三师哥的话我仔细想了想,也在理。我这个人其实格局很小,开个小剧场,手底下十来个人,做点小买卖看起来有声有色的,但其实也就到这儿了。日后再发展再壮大,演员多了业务多了,我是个做艺的,不是做生意的,我玩不转啊!”

  谢欢说:“那倒是,现在什么东西都能娱乐,娱乐圈净是些妖魔鬼怪,以后的坑啊,还多着呢。老三别的不行,做生意真是谁也比不了。”

  “就是说啊,所以我打算等事情过后,好好找三师哥请教请教。”谢霜辰说,“我算是看明白了,我不能等于咏评社,如果这样的话,那攻击咏评社太简单了,只要攻击我不就好了么?我希望这个社团能够壮大,而不是我自己怎么样怎么样。这次的事儿就是一个教训,我一蹶不振了,大家都跟着遭殃,这种家庭作坊式的经营方式就不对。一个企业固然需要一个核心,但是这个核心的意义不能大于整体。”

  “哟,你这是哪儿学来的门门道道?”谢欢揶揄,转头问向叶菱,“小叶,你怎么看呢?”

  “我也比较赞同他的说法。”叶菱说,“大家虽然是靠本事吃饭,没了谁都能活,但是我们不能只看现在不看以后。这次种种事情扎堆儿挤过来,可也不能全然说是无妄之灾。我们不是俩人搭伙去街头卖艺,是有十几个演职人员的公司性质的演出团体。经营模式,公关经验,政府关系合作……都有着或大或小的问题,才能叫人钻空子。而这方面确实需要有经验有阅历的人去推动,等事情评定了,确实得多钻研钻研。以前……是我们太爱耍小聪明了。”

  “你俩有这份儿心,我就放心了。”谢欢叹道,“老五是小孩儿脾气,我就怕他遇见这么大的事儿跟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遭这么大事儿,且不说结果如果,你俩能从中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吸取经验教训,而不是一味的去抱怨,这本身就是一个好事儿。未来的路很长,你们也还年轻,不必计较这一时的成败。输一招就输一招了……”

  谢霜辰本以为谢欢后面会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谢欢一笑,话锋一转,说道:“从他身上找回来两招不得了?”

  “大姐!您说得轻松!”谢霜辰说,“他什么地位我什么地位?我就算现在上他们家投毒去我都得叫人家门口保安给打回来!”

  “这事儿你就甭操心了。”谢欢说道,“你只管给我当初你拍电视剧签订的合同以及项目书就行了。他欺负你的事儿,你自己了断,他当初可也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来着,让我抓着小辫子,我能放过他?”

  若是谢欢动手,那可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还是赶紧溜了溜了。

  回去一路上,叶菱终究是忍不住问谢霜辰:“你不是不想叫大姐帮忙么?怎么还去跟她哭天喊地?”

  “我确实不想叫大姐插手。”谢霜辰回答,“但是这不是她老人家亲自过问么?我跟您能说我这样那样,但是跟大姐跟前儿再硬挺着装牛逼,她不得卸了我?大姐很强势,我得服软,要不咱俩今儿谁都别回家。再者说了,大姐那话里的意思,您没听出来么?”

  “什么?”叶菱问道。

  “让我抓着小辫子,我能放过他?”谢霜辰拿腔捏调地学了一遍,学得还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