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犯罪人 第100章

作者:九尾叶 标签: 近代现代

丹尼尔早已经走了,留他一个人困在荒井里。数年来他拼命攀爬,却始终逃不脱黑暗的牢笼。渐渐地杨州绝望了,安静地躺在井底等死,直到有一天,一个人伸出手来,执着地要救他出苦海。他是从天而降的希望,是黑暗尽头的一线光,杨州太渴望,太在乎,反而把他推远了。

他想到这里,心口忽然一阵绞痛。

“过不去,怎么办?”安德鲁问,打断了杨州恍惚的神思。

道路被完全堵塞了,看热闹的居民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没人愿意行方便,每前进一步都无比艰难。

杨州四下转了转,从人群的缝隙瞥见了军装的影子,忽然想起周上校,便叫安德鲁联系他。

没一会,一个军人从重重包围里挤出来,冲杨州敬了个礼,示意跟他走。

杨州的动作慢了几拍,军人走了两步又停下,扭头疑惑地盯着他:“真是杨先生吗?”

“是,是。”杨州盯着他的肩章,机械地迈着步子,木偶一般。一张张喜悦、期待的笑脸从他身边掠过,杨州忽然出现幻觉,好像看到一个萧索的背影,在荒芜的空城里孤单地游荡,一圈又一圈。

几分钟后,他们已经能看见巨大的城门了。一个魁梧的男人上前迎接,大半年不见,他还是那么热情,笑容洋溢地和杨州握手,“杨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杨州忍着身体不适和他寒暄,“听说你负责一号基地的疏散工作?”

“可不是嘛,”周上校转过头,朝右边“喏”了一声。

在杨州右手边不远的地方,五百名被抽中的居民整齐地排成三队,个个身体前倾,伸着脖子张望,好像一片被风吹弯的水稻。

“这也挺好的,《隔离法案》废除以后,我们大部队也要开拔了,就留一个排的士兵在这。”周上校拍了拍杨州的肩膀,“倒是你,待了这么久,终于舍得走了?”

杨州勉强扯了扯嘴角。

周上校爽朗大笑:“走了好,以后也不用再来这鬼地方了!”

好像有人冷不丁在耳边敲响一面锣,那声响震得杨州头晕目眩。他不禁回头望去,来时路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居民封死了。

就这么结束吗?他再一次问自己。

“你们的飞机已经在等着了,”周上校见杨州脸色苍白,关切道,“杨先生不舒服吗?”

“没有。”杨州喉咙发干,他蓦地后退一步,神态坚决,“我先不走了。”

周上校觉得奇怪:“为什么?”

杨州摇头不语,安德鲁难得体贴一回,解释道:“杨先生还有些事要处理。”

“需要我帮忙吗?”周上校的话音骤然压低,与此同时,在场的几千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好像中了什么魔咒。

“怎么了?”杨州哑声问。

周上校领着他们走了几步,抬手一指,杨州远远望去,看到队伍的最前方,一个男人已经完成了抑制剂注射,正一步步朝巨大的、棕黑色的铁门走去。

大门前守着两个军人,一左一右站着。看到男人走近,他们便伸手抠住门上的凹槽,用力一拉——随着“咯吱咯吱”的闷响,沉重的铁门裂开一条缝隙,如同幕布般缓缓收起,将外面的天地显露出来。

男人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汗水将后背洇湿一大片。他捏着拳头,一点点接近那个长方形的缺口,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吃力。

很快,他停下了。在他面前有一条深深的沟壑,是沉重的铁门经年累月的重压形成的。男人吞了吞口水,回头看了一眼,在无数同胞热切的目光中,缓缓地、僵硬地抬起脚,越过了那条伤疤,踩上了另一片土地。

一步,又一步。他终于完全站在了外面。这时他转过身来,对着门内围观的居民高举双手,大喊一声:“啊——”

他的声音很快被排山倒海的尖叫和欢呼淹没了。上万居民跳着闹着,相识不相识的都抱作一团,有的失声痛哭,有的手舞足蹈。现场乱了套,每个人都嘶声呐喊,奔跑呼号,好像集体犯了癔症。

杨州被撞得东倒西歪,他拨开贴上来的男女老少,艰难地往回走。手机震个不停,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周芸的照片好像一支扎进心口的冰箭,让他清醒又疼痛。

他接起来,这边太吵,模模糊糊听到一句,飞机几点到。

“妈,我先不回去了。”杨州顿了顿,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地清醒,甚至能感受到灵魂中灰色的部分在微微摆动,他很轻很轻地说,“我有罪,我爱上了我的哥哥。”

没等周芸反应,杨州切断通讯,把手机扔进口袋里。

他踉踉跄跄地走了一阵,人太多了,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好不容易瞥见几个熟悉的路牌,杨州刚松一口气,身后忽然有人撞了他一下,他手里拎着箱子,一时没站稳向前扑去,幸好被人扶了一把,没有摔倒。

“谢谢,”杨州抬起头,猝然对上陈坚棱角分明的脸,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他们被人推来搡去,好像一片在大海上颠簸的小舟,又是千真万确。

“陈坚?”杨州狐疑地望着他,欣喜之情一点点蔓延,“你怎么来了?”

“散步。”陈坚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你怎么还没走?”

“我,我迷路了。”杨州紧张之下,撒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

陈坚看着他,眼里闪着碎光,如同夏日午后的湖面,明亮而热烈。他没有拆穿这个拙劣的谎,反而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那我领着你走吧。”

杨州想说点什么,又怕一开口打碎这幻影,只能怔怔地望着他。

居民的兴奋劲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少人甚至掏出礼花来庆祝,陈坚和杨州直愣愣地杵着,在狂喜的人群中是异类,很快就有女孩要拉他们一起跳舞。

陈坚摸到杨州的手,用力一拽,杨州一个趔趄,连忙小跑跟上。他们逆着人流左冲右突,好像在玩一个刺激的追捕游戏,等逃到僻静处,彼此对视,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也没想着松开手,就这样握着。杨州鼓起勇气,说他有些话想说。

“说呗。”陈坚的小拇指在杨州手背上蹭,眼里盛着点坏,一副洞悉一切,但偏要欺负他的样子。

杨州一开口,却是严肃得有些凝重了。他说,对不起。

陈坚没料到他说这个,笑容一凝。杨州直视着他,眼里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什么都藏不住。

陈坚又笑起来,“别的呢?”

杨州想了想,说:“生日快乐。”

陈坚很不满意地扁着嘴,微微低下头,热气呵在杨州的鼻尖,“没了?”

杨州被他逼急了,脸上泛起一层淡粉色,他支支吾吾,面对周芸时破釜沉舟的勇气在陈坚面前全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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