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夜焰
“师叔。”丛展轶唤了一声。房门开了,走出来的却不是殷逸,而是个年近四十的外国男子。标准的金发碧眼,一看便知有日耳曼的血统。穿着一身很随意的休闲装,衣扣却系得一丝不苟,神情严肃,颇有几分丛林刻板近乎僵硬的气质,碧蓝色的眼睛在丛展轶身上转了两转,说道:“你来了?”
这人丛展轶认识,是个德国人,还取个中文名字叫孔念逸。念逸念逸,其心之意昭然若揭,他也从不隐瞒自己对殷逸的倾慕之情。据他自己说是当年看过殷逸随国内武术代表团前往美国进行学术交流的表演录像和后期采访,从此一见倾心,“梦寐思服”。几年后听说殷逸和丛林在美国度假,千里迢迢从德国奔赴美国,非要拜殷逸为师不可,还给自己取了中文名。
殷逸觉得好笑,也没当回事,就收了这个挂名弟子。哪知孔念逸之执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不但每周给殷逸写信,后来得知丛林病逝,索性辞去所有职务,自德国奔赴中国,不求别的,只愿陪在殷逸身边。
一开始殷逸心烦意乱,不愿理会旁人,他就默默守候,陪着殷逸度过生命中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这一晃就是六年。别说殷逸,就连心肠刚硬如丛展轶,也不禁动容,早把他当成一家人。他比丛展轶年长十岁有余,又对殷逸心有所属,因此尽管他和丛展轶三个师兄弟实属同辈,却从不以师兄相称,只叫名字。
孔念逸侧身,把丛展轶和蔡荣让到屋子里,压低声音说道:“师父还在睡午觉,你们喝茶。”丛展轶对他颇为尊重,只说:“好,你忙你的。”
孔念逸点点头,进屋去了。
丛展轶随意坐到藤椅里,见条案上胡乱放着一些纸,上面画着一幅海棠图。丛展轶微微一笑,对蔡荣说:“孔念逸的国画很有进益。”蔡荣说道:“有殷先生教导,耳濡目染地也学会了。”
两人聊了几句,就听到屋子里有响动,传出殷逸的声音:“展轶来了么?”
“来了,你先喝水。”孔念逸说。
“岚子来没?我去瞧瞧。”
“没来,你得喝水。”
“我瞧瞧去再喝。”
“不行,睡醒后第一件事就得喝水。”
“我都说了我喝,一会就喝。”
“现在就得喝,睡醒了喝水对身体有好处。”孔念逸声音不急不缓,无论殷逸说什么,只要他先喝水。最后殷逸只好笑道:“好好好,喝水喝水。”丛展轶和蔡荣相视一眼,不禁莞尔。
过一会殷逸从里面慢慢走出来。他性子本就疏淡,这几年养尊处优不问世事,清闲得如同野外散仙,日子过得愈发舒心。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竟比高大魁梧的孔念逸没老多少,满头黑发,尤其是那双眼睛,润泽光亮,极有神采——这是常年练武写大字的缘故。
丛展轶鞠躬道:“师叔。”
“嗯。”殷逸一指藤椅,“坐吧,怎么岚子没来?”
“他回学校去住了,刚开学比较忙。”
殷逸眼波流转,斜睨着丛展轶,面上似笑非笑,好半晌才道:“学校比较忙?岚子上课就是睡觉,他忙什么?你用不着跟我耍心眼绕弯子,是不是你俩又吵架了?”
丛展轶淡淡笑笑,没说话。
孔念逸拿过药来,倒在手心里递给殷逸:“吃药。”他沉默寡言的程度,比不爱说话的丛展轶还要厉害,多一个字都不肯。语气只是平常,目光和神色却极为刚毅,绝不容许妥协和拖延。
殷逸早知道他的秉性,这药如果不吃,他能在旁边站到你吃为止,只能拿过来乖乖吃了。
孔念逸给丛展轶倒上茶,给殷逸的是白开水。殷逸瞧着丛展轶茶盅里琥铂色的液体,有点眼馋,没话找话地问:“这茶怎么样?”
丛展轶轻啜一口:“不错,是上好的云峰毛尖。”
“唉 ——我最喜欢毛尖的香味醇厚、汤色亮澄。”殷逸眼睛不离丛展轶的茶杯,他喝了大半辈子茶,要说品茶功夫绝对独到。只是医生建议他多喝白开水少饮茶,以防睡眠不实。孔念逸就上了心,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喝茶。日耳曼民族刻板固执的品性完全发挥出来,连殷逸也只好听从。
丛展轶垂着眼睛,托着茶杯在手心中转动,道:“有人管着是好事,说明有人惦记,比你总得惦记别人的强。”
殷逸失笑,轻叹一声。丛展轶和父亲的感情一直不好,直至丛林过世这么久,再提起来仍多怨怼。
孔念逸又端上一碟点心,这是他亲手做的,无糖的放在殷逸面前,略带糖的递给丛展轶。从茶几下取出纸巾,摆在殷逸手边,顺便取来折扇递给殷逸。
殷逸打开扇子轻轻摇着,对丛展轶语重心长地道:“这几年瞧你性子越来越沉稳持重,比你父亲在时要平和许多,还以为你看开了,原来还是放不下。岚子是你小师弟,你俩差着近十岁,这么多年朝夕相伴,怎么年长反倒要闹别扭?没一天安稳。”
丛展轶沉吟一会,忽然一笑,低声道:“也就是他,才会闹别扭。别人也就算了。”
殷逸瞧着丛展轶的脸色,语重心长地道:“展轶,岚子已经长大,不再是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没主意的小孩子。他有他的生活,也有他的志向。虽说岚子懒了点,脾气倔了点,但孩子还是好孩子。终有一天,男孩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不可能围着你一辈子。”
丛展轶慢慢地道:“他可以发展,但只能在我身边。”
“该放手时得放手。”
丛展轶抬起头,盯住殷逸的眼睛:“师叔,当年你放手了,于是他再也没回来过。”
殷逸的笑意凝固在唇边,屋子里安静下来。孔念逸走到殷逸身后,双手按在他的肩头。殷逸感到那点暖意,轻轻拍拍孔念逸的手背,对丛展轶道:“那么多年的事,也过去了。更何况,那时和现在不一样。”他转过头,望着屋外灿烂的阳光,一笑,叹息似的说,“那时我们还太小,社会太闭塞,不知道其实那就是……”
那就是什么?殷逸没有说下去。青葱一般的岁月,风华正茂的青春,有欢笑、有痛苦、有泪水、有喜悦,最终不过化为一缕阳光、一抹记忆、一寸光阴。
那时,真的不知道,这就是爱啊——
第66章 梦YI
许山岚是被一阵砰砰咣咣的撞击声弄醒的,皱着眉头瞄一眼床头的夜光小闹钟,刚过凌晨两点。他打个呵欠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开门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
只要不是火灾,他想,就没什么打扰我睡觉的理由吧?
还没等他开门,就听到外面传来郎泽宁故意压低的声音:“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什么回来了?”徐春风的嗓门还挺大,“不是我叫你……”
“嘘——别弄醒了岚子。”
“哼,做贼心虚。”徐春风嘴里骂着,还是低下来嘟囔,“居然背着我去开房,被我捉奸在床,还有什么好说?”
许山岚吃了一惊,什么开房什么捉奸什么的。
“开门开门,进屋再说。”
“混蛋!”徐春风刚骂出一半,就被堵住了嘴,只剩下“呜呜呜呜”的暧昧不明的响动。
许山岚脸一下子红了,不敢再听,轻手轻脚回到床上。终于啊……他想,终于……心里竟有些小欢喜,还有些小伤感。
“别在这里……”徐春风含糊不清地说。然后是钥匙的哗啦声、开门声、关门声,也不知是的确如此,还是许山岚先入为主,总觉得他们的动作很急迫,有种焦渴难耐的意思。
他们会怎么样呢?会在今晚么?会一直吻着吻着滚到床上么?许山岚想得天马行空,忽然意识到了这种天马行空,顿时脸上的热度烫得灼人。他闭上眼睛,不能再想了,睡觉吧,睡觉吧。
可这种事情不是你想不想,就不想的,他只觉得身子很热,一种难以忍受的发自内心的焦躁难安的热。好像有什么东西催促着、涌动着、翻腾着、辗转着,非要爆发出来不可。
他把毛巾被卷成一个长条卷,抱在怀里,紧紧贴在胸前,还是觉得单薄,觉得寂寞,觉得没着没落。黑夜有神奇的魔力,它能把内心深处平日里决不可窥见的渴望、声响、淫念放大无数倍,仿佛天地之间除去这些,就没有其他的了,必须得满足、必须得释放。
许山岚把毛巾被骑在两腿中间,火热的身子缓慢地摩擦着。仿佛正是那个夜晚,大师兄把自己狠狠压制在床上,吸吮、舔弄、揉搓、捏掐,那样痛,可又那样痛快。舌头和牙齿在乳头不住地啃咬,好像要把他一口一口给吃了。
大师兄的目光是具有侵略性的、凶狠的、狂热的,近乎残暴的,在这个暗夜的寂静时分,许山岚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种强烈的激昂的几乎要摧毁一切燃烧一切的性爱——或者说,也许每个男人,骨子里都渴望这种性爱,这是男人最原始的本能,最根深蒂固的情欲根源。
许山岚双眸微阖,一只手缓缓向下,握住了自己的脆弱。那里已经勃起,像个渴求爱抚渴求慰藉的孩子。许山岚身子弯成一张弓,想象那是大师兄粗糙温热干燥而有些急切的手。略微粗粝的指腹沿着贲起的筋络游移抚弄,指尖刮搔着前端的缝隙和孔洞,紧接着是微带凉意的湿润的唇舌。
许山岚口干舌燥,他微微张开嘴,呼吸急促起来。大师兄一定会舔弄胸前的两颗,含住、在齿间轻捻,舌尖上下来回拨弄。酥麻的感觉瞬间充斥全身,这样上下一起,会令得许山岚足趾都紧绷起来。他会难耐地呻吟出声,会不自禁地挺起胸膛,想要更多。
许山岚无法忘记大师兄彻底进入他时的刺激和痛楚,就如同他无法忘记那时的充盈和满足一样。他能感受到大师兄双手分开自己的双腿压在身前,一下一下肆意的深入和贯穿。许山岚早已无法自制,他只能像条无助易碎的船,在泼天大雨中、在惊涛骇浪中颠簸挣扎、直至完全被吞没。
许山岚猛地睁开眼,直直地对上大师兄充满深沉的欲望的,充满爱意的目光。他蓦地长舒一口气,手上已是粘腻一片。许山岚疲惫地侧身倒在床上,耳边仍是夜的宁静。
过了好一阵,许山岚起身,去卫生间冲洗,半凉的水打在身上。他擦去镜子上朦胧的雾气,里面浑身赤裸、腰身柔韧挺拔的青年,就这样和他对视着,眼里是氤氲的难以忽略的情欲。
他扒拉扒拉额前的碎发,心想:自己做也挺累啊。
第二天一大早,许山岚像往常一样来到徐春风和郎泽宁的寝室门口,他应该叫他们一起去上课的。但昨晚……他们还能去上课吗?
许山岚抬起的手又落下了,落下了又抬起来——不叫他们才会奇怪吧,那不正表明自己听到什么了?许山岚犹豫很长时间,决定还是轻轻敲一敲看看里面人的反应。
开门的是郎泽宁,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太过分的痕迹。只是不如以前沉稳,眼睛里有隐约的笑意,他说:“春风生病了,嗯……感冒,我陪陪他,你去上课吧。”
“哦,那好。”许山岚转身走开,郎泽宁关上房门。就在门正要关上而没有关上的一刹那,里面传出徐春风龇牙咧嘴的叫声:“榔头——我腰……”
后面的许山岚就听不见了,他想了想,忽然喷笑,一路小跑直奔教学楼。
再见徐春风已然到了中午,这小子早上不去上课,吃饭倒挺积极,跟郎泽宁一起坐在他们的老位子上。郎泽宁说:“我去打饭,岚子你吃什么?”
“牛肉炖土豆和烧芸豆。”许山岚说,“半斤饭吧。”
郎泽宁也不问徐春风,径自去排队打饭。许山岚抬眼瞧着徐春风的脸色,这小子神情很是古怪,像笑又像是哭,很僵硬地坐在那里。也不像平时那样罗里啰嗦嘴快话多,沉默得跟思想者似的。许山岚问道:“听说……你感冒了……好点没?”
“啊?”徐春风惊愕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啊,是,没事,好了,挺好的。嘿嘿。”他用一声傻笑做了最后的注解,许山岚实在忍不住,偏转头偷笑出来。
徐春风不乐意了:“你笑什么呀?我感冒你笑什么?”
“没事。”许山岚息事宁人地摆摆手,“没事,我没忍住。”
“靠,什么啊。”徐春风瞪他一眼,猛地想起一事,瞪大眼睛指着许山岚,一脸震惊而狼狈的样子,“我靠,你不会是,不会是听到了吧?!”
这句话说得声音大得很,周围人全都瞧过来。许山岚抿嘴笑道:“我听到什么?”
“啊,什么?”徐春风张口结舌没词了,眨巴眨巴眼睛,咧嘴笑开,贴近许山岚耳边,贼忒忒地说,“你小子,肯定听到了。”
许山岚只笑,没说话。
“怎么样?”徐春风一拍他肩头,“够勇猛吧?哈哈,三次呢,哈哈。”十分得意洋洋。许山岚没想到徐春风竟能如此直言不讳,想起昨晚的事,没来由红了脸。
郎泽宁端着菜回来,就看见徐春风耀武扬威地大笑,许山岚一张白净的小脸红得跟红布似的,不用问,肯定那个二货又胡说八道了。他把饭菜蹾在桌子上,一推徐春风:“吃饭,饭都堵不上你那张嘴。”
“我靠干什么你?”徐春风怒了,“我腰疼!”
郎泽宁无奈地叹息。许山岚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那什么,今天你们俩还彩排不?”
没等郎泽宁回答,徐春风赶紧吞下嘴里的饭,咋咋呼呼地说:“彩排,怎么不排?我还指望出彩呢,一定要拿个第一名,打败封玉树那个瘪独子!”
他们要参加的是系里的汇演,从时间上来看,估计也就是他们大学生活最后一次当众展露才华的机会了。徐春风一定要弄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效果,吓死封玉树。这次节目绝对准备得相当充分,剧本找专人撰写、服装找专人提供、甚至还搭了简易的场景。
丛展轶推了一个饭局赶过来,还是迟到了。表演已经开始,大礼堂满满当当全是人。没办法,外语系的节目在整个院校都是大有名气,一是美女实在多,二是节目特别好,尤其以舞蹈和小品为最。
这时丛展轶还不知道自己那个宝贝小师弟要表演小品,系里表演不够正式,连张节目表都没有,随时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改动节目顺序。幸好丛展轶到来的时候,许山岚他们的小品还没开始。蔡荣四下张望,想在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中找到个哪怕是角落里的位置,让丛展轶坐下。丛展轶阻止了他。他觉得站在一群无忧无虑青春活泼的年轻人中间挺好的,看着他们呼喊疯狂,挥洒激情,好像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回头想一想,丛展轶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这样放肆惬意的时候。幼年母亲过世,一点印象也没留下;年少时被父亲严厉管束,除了刻苦练功就是刻苦练功;书念的不好,早早就步入社会摸爬滚打;唯一一个能有所作为的前途还被自己掐断了;然后就是承担师叔的家业、父亲过世……丛展轶拥有的东西不多,连愉快的回忆也少得可怜,金钱财富从未曾看重过,唯有许山岚,是内心深处最动人的那抹柔软。
丛展轶饶有趣味地观察着周围这群孩子朝气蓬勃的面容,岚子跟他们在一起,一定也是如此吧,一定也是这样快活这样自在吧。丛展轶在心底叹息着,在这个世界上,能有多少人能做到随心所欲?他愿让他的岚子,能够随心所欲,能够享受人生,能够放心大胆地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而并非出于无奈和生活的必须。
师叔说得对,终有一天,岚子会长大。可谁说成长,就一定得用苦难和艰难来磨砺?坚强刚毅果断固然不错,宽容平和宁定也未尝不好。
这时,主持人再次出场,于是丛展轶听到了许山岚的名字——等了半个多小时,许山岚终于要登台了。
第67章 小品
徐春风他们编排的这个小品还挺有新意,题目叫《将爱情进行到底》,这个名字正是眼下热播剧的名字,更能吸引观众们的注意力。
小品讲述了四段爱情故事,分别从原始社会、封建社会、文革时期和21世纪展现在不同时期,人们对爱情的追求和向往,主题还是很积极向上充满阳光的。
许山岚一开始没出场,出场的也是外语系相当有名气的男同学,号称施瓦辛格二号,他扮演原始社会雄性兽人。要和雌兽人幕天席地、爱来爱去。他身着简单的豹皮短裙,向观众前前后后展现自己强健的肌肉,下面女生的尖叫响成一片,拍桌子声此起彼伏。
第二段封建社会模仿的是唐伯虎挑逗秋香,只是这头“虎”未免有点过于白胖,不像周星驰,倒很像后来的郭德纲。
第三段一对“刚结婚”的夫妻跳着忠字舞进场,拎着暖壶揣着粮票,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许山岚在第四段,跟一个女同学扮演网友相见。他一出场,丛展轶没认出来。不只是他,下面除了看过小品的,谁也没认出来。只见一个身材高挑腰肢纤细的女子,和一个瘦骨伶仃的男同学拍定暗号。那个男同学说:“天王盖地虎。”明显是个女孩的声音。紧接着女子来一句:“宝塔镇河妖。”
丛展轶脚下一滑差点摔一跤,敢情台上那位窈窕淑女,就是许山岚。他披着大波浪卷的长发,一身鹅黄色的长裙,裙裾在足踝处摇曳,脚上穿着细细的高跟鞋。仿佛一朵向日葵,耀得台下人满眼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