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十年暗恋 第29章

作者:香小陌 标签: 近代现代

两个孩子成长道路上多有坎坷,到处皆是命运铺设的阴险叵测的拐角。老大去北京不久,孟小京有一回在学校课间操下楼的时候,突然一条腿打磕绊,怎么也动不了,然后直挺挺从楼梯上滚下去……

身上倒没摔坏什么,可是孟小京腿出问题了,右腿关节经常性的卡住,每天在路上走着走着,一条腿就无法弯曲,发病时很疼。厂里医院一群大夫根本就束手无策,诊断不出病源。

孟建民也带老二去过西安的大医院,后来不得已暑期带儿子来了北京,治病。

少棠得知孟建民回京,这回不用他干儿子嚷嚷催返,特意请假回来。

他知道孟建民带二儿子回来,一定是大事。

孟家小屋里,孟小京靠在床上,大热天的,竟然捂着一层薄毛裤。

孟小京个子一直都比孟小北高那么一寸,胳膊腿也细瘦,越长越发俊秀的一个男生。据说去西安看病时,他爸爸蹬三轮车拉着他在大街上,竟都被人拦住,问,“你家孩子多大了,我是电视台导演,你们家长愿意让孩子拍广告吗?”

那时候人心偏保守,不懂除了铁饭碗之外还有其他谋生路子,孟建民都没听说过:“拍什么广告?”

那导演说:“儿童护肤霜的广告,你们家儿子皮肤真细腻,眼睛尤其漂亮,这就是男版秀兰邓波儿啊!我们电视台跟西影厂准备合拍个电影,可能还需要扮演男二号小朋友的演员,让你儿子去试试镜头?”

孟建民心里正烦呢,皱眉道:“孩子腿都走不了道了,正要看病去。我也知道秀兰邓波儿是美国一个童星,可是她能帮我儿子治腿?”

“西影”就是西安电影制片厂。

这样一个后来人看起来绝好的甚至可以改变人生的机会,当时就被这当爹的生生错过了。

孟家再次乱成一团,亲戚邻里进进出出,看望陕西来的病号,孟家的宝贝二孙子。

邻居大妈伸着头使劲地瞄,末了不忘说一句:“这是你们家那个双胞胎里边儿的弟弟?!哎呦,这可长得不像啊!”

“老二比老大长得好看,老二长得像他爸和他爷爷,没错!”

邻居大妈很笃定地说了一句其实很没意义的废话,谁都有眼睛会看。

孟小北叼着糖棍从楼梯扶手上滑下来,裤子沾着土,眼神扮酷,装没听见大妈们议论……

少棠也再次来到孟家,站在门口望着孟小京那样子。

孟小京没有老大那么活跃逗乐,从小细腻乖巧,又爱臭美,洗澡用香皂,洗完知道抹护肤霜,身上毛衣永远干干净净,如今也不啃手了,十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十分秀气漂亮一个男孩子,大好的青春年华,腿竟然要瘸了……

人大了就多了心思,不像小时候只知道傻玩儿。孟小京在北京奶奶家,兄弟俩隔年再见,感觉就已生疏,互相说不到三句半。人不同,命也不同,难免各有心结。

少棠瞧见孟小京从床上挪下来,想去上厕所。小京左腿正常弯曲,右腿梗直着,扶着桌子,一蹦一挪,嘴角自然抿着的时候就像受了极大委屈,像要哭却又过了哭的年龄,那表情十分可人疼。

少棠下意识去扶,看这小子走得实在吃力,干脆就给打横抱起来,抱去厕所。

孟小北踮脚从厨房柜橱上面摸江米条,手法熟练,这时一回头……

孟小北嘴里叼着江米条,双手插兜,垂着眼,蹑手蹑脚走到厕所门外,扒门缝看那俩干什么呢。

少棠说话的声音,“自己能尿吗?”

“我扶着你?”

“你对准了啊,别弄外边儿。”

“……还是弄外边儿了,算了你别管了,我给你擦吧。”

门开了,孟小北一闪,迅速躲开,掉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嘴巴已经撅起来了。

少棠出来,仍然是打横抱着孟小京,把人抱回床去了。俩小子的三姑小姑都在,三姑生完孩子又胖又喘,小姑瘦骨伶仃自己走路都打晃悠,只能少棠帮忙抱。

小姑虽然自己抱不动,还扶着腰一路跟在少棠后面,从屋里转出来,跟了一圈又转回屋:“孟小京没事儿吧……快谢谢你叔叔……少棠你坐下歇会儿来……”

等贺少棠再回洗手间,收拾被孟小京弄脏的坐式马桶,发现孟小北戳在厕所里,一只手拎着抹布,在水盆里晃荡,也不像是在干活儿收拾,耷拉着一张长脸。

少棠心里想事呢,问:“小北让开,我收拾那个马桶。”

孟小北不吭声,抹布在水盆里撩来撩去,故意捣乱。

少棠办事是个急爆脾气,眉头就皱起来:“嗳你干嘛呢?……要不然你擦?”

孟小北哼道:“我为什么要擦。”

少棠也不满孟小北这几天的吊儿郎当没心没肺:“那是你亲弟弟,他腿都那样了,你怎么不能帮着擦?”

孟小北:“……我,我也没说不帮擦!”

少棠一教训他,孟小北突然就难受了,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盯着洗脸盆的那双眼,好像突然就被水花溅湿了,整个人肺里有一股气顶着,又不爽又委屈,整张脸表情都不对劲,憋闷得想挠墙。

孟小北那时候不知道,他其实就是嫉妒了。

或者说,少年人心中这种嫉妒,与日后关乎情爱的嫉妒都不完全相同。用他老妈的形容,孟小北打小就又贼又霸,这种贼性与霸道随着年龄增长,愈发体现为感情上强烈的索取与独占欲。每每令他心理不平衡的是,身边总要出现一两个人,与他争夺他最在乎的那个人的关注与宠溺。

说到底,是心理潜意识里仍残存几分自卑——野孩子又碰到咱家帅帅的小王子了!

这个每次在家庭中让他感到被边缘化危机的人,就是他弟孟小京。先是瓜分亲爸亲妈的疼爱,现在自个儿都快没爸没妈了,干爹怎么也开始疼孟小京了?孟小京不来北京,干爹也不回家,不搭理他;孟小京只要一回来,全家人都围着转。

干爹都从来没有那样横抱过他。

这到底是谁干爹?

亲爹可以分享——生下来时已经没选择余地。

干爹就是他一个人的,小爹就疼咱一人儿,别人甭想分走一半。

孟小北就是这个心思。

贺少棠把厕所门一关,俩人独处小黑屋。少棠揉了揉孟小北的头,低声道:“又怎么啦?”

孟小北低着头,若无其事:“没怎么。”

少棠扯一下小北的耳垂。

孟小北不乐意地说:“别扯了,从小扯我,都扯成弥勒佛耳朵了。”

少棠说:“分开有两年多了,跟你弟都生分了,刚才都没说几句话。”

孟小北:“……不知道说什么。”

少棠说:“他腿病得挺严重的,你看你爸急得鬓角头发都白了,刚才又出去打电话托关系找医生,你别犯犟,你那个表情,你给我喜兴点儿!”

孟小北勉强地一弯嘴角,呵呵,哼。

少棠皱眉,哄道:“能不能给老子笑得好看点儿!”

孟小北咧嘴:“嘿、嘿、嘿!!!我好看吗?!”

少棠被气得笑了,捏小北的脸,声音放软下来:“臭孩子,你爸爸来了,好歹也给我争口气,你是我带的儿子,给我长长脸,行不?别让你爸觉着我没把儿子教好……”

贺少棠那时也发觉了,孟小北霸道与小心眼儿的毛病,隔三差五就发作一回,而且很奇怪,他在外人面前原本绝对不这样。孟小北在学校里,很大方爽快的脾气,朋友多,混得开,而且男女通吃,跟男同学女同学都挺铁瓷的。他们同学亮亮和申大伟每回来家玩儿,都说孟小北对哥们儿特别大方,讲义气,有好吃的零食带学校大家一起吃,恨不得衣服球鞋都跟祁亮混着穿(不跟申大伟混着是因为体型实在差太远没法救济对方)。

孟小北只在少棠面前耍小心眼,犯脾气,闹各种小别扭,又计较又小气又婆妈。而且随着年龄增长,简直越来越别扭!

少棠那时也没弄明白,这臭小子脑子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心里好像有个没解开的结。

第二十五章流氓条件

饭后,少棠与孟建民互相用眼神一示意。二人默默到小屋关起门,说几句男人之间悄悄话。

两年多不见,孟建民眉眼间平添忧愁沧桑,明显心思重了,也老了。少棠了解,孟家老大一向性情内向沉稳坚韧,然而沉重的家庭负担已在这人眉头压出深锁的纹路,表情郁结、愤懑。

孟建民向少棠讲述实情:“医生诊断说,可能右腿膝盖那里长了个软骨瘤。你说,软骨瘤子怎么就能厉害到走不了路了呢……”

一听“瘤”字,人都有条件反射,少棠立即就问:“良性的?”

孟建民神思也迟疑:“应该是吧。”

少棠劝道:“你们人已经来北京,路子就宽了,我明天去帮你问个熟人大夫,看能不能动手术。”

孟建民眉头凝重:“医生说手术风险太大。孟小京正好在长身体阶段,他身高还没完全长开,万一膝盖打开以后没做好,误碰了生长线那根神经,他将来两条腿就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你明白吗?就是他那条右腿就不长了,那不就,真瘸了吗……”

孟建民说到这,不自觉的,喉咙深哽了一下,真是难过心疼这漂亮又听话的儿子。

少棠一直说,“我帮你问301医院,部队的医院,有骨科方面的专家,专门给首长看病的。就一个软骨瘤,肯定能给他治!”

“还有,你们要是去看病,需要车,提前跟我打招呼,我给你弄辆车来。”

孟建民看了少棠一眼,眼里有多年积攒的信任和感激,为难道:“我是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少棠说:“怎么叫麻烦?见外了么。”

孟建民垂下眼,也有中年男人的自尊:“已经拖累你了,照顾一个孟小北,现在还照顾我们一大家子,你说我将来亏欠不亏欠你?”

说到感慨处,孟建民手掌攥着膝盖,关节都捏得发白,心里隐痛:“少棠,你不知道,我们家老二这腿,疼了快两年。从孟小北一来北京,老二身体就不对劲,上学期期末考都耽误了。学校照顾他仍然给他保留位置,如果再不行,就要休学……”

少棠惊讶:“你一开始都没告诉我?”

孟建民道:“告诉你不就等于我们家人都知道了?我不愿让老人担心,隔着一千里地,徒增担忧又够不着。”

少棠:“当初就该早来北京治,别给耽误了!”

孟建民:“来北京哪有那么容易?说起来我都后悔,当初倘若把老大留在西沟,老大总之我看在哪念这个书都一样,念不出个出息来,把孟小京送来北京上学,就好了!这孩子可能就是因为当初我把他哥送走,他心里不舒服,心情不好,憋闷的,就闷出病来!”

少棠:“……”

少棠猛然听见这话,不太对他胃口:“……大哥,你这话怎么说的。”

孟建民心里堵着,就把心里话全倒出来。他完全没注意少棠脸色的迅速变化:“孟小北那孩子,来北京他是真专心念书的?当初是想让他出来开阔眼界长长见识,眼界开了玩儿心更野。他成绩有老二的一半好?老二敢考90分他就敢给我考个45。”

少棠:“……他也不是每科都那样,他也有成绩好的。”

孟建民:“这会儿倘若把孟小北扔西沟里,他自己独立惯了我也不操心,孟小京能长期在北京养病。”

少棠立刻皱眉:“孟小北一个人在西沟也不行,谁照顾他?他才多大一孩子啊。”

孟建民:“可惜老二现在学籍和医疗都在那边儿,我也不敢把两个孩子都丢给我父母。”

“孟小京养病也不妨碍小北在这儿念书!……”少棠话锋一转,“我说建民,你能别这么急吗?!”

人的感情偏倚就是这般微妙,是哪个养出来的孩子,哪个就一定更疼,是真心的疼,有时甚至悖逆了血缘。孟建民这个当爹的,初始也未必就对两个同时降生的双胞胎儿子有远近亲疏分别,然而时间长了,一个在身边每天瞧着,一个不在身边山高水远,一个长相俊性格好乖巧听话,另一个从来在爸妈面前就没一张干净喜兴的好脸色……这感情的一碗水还能端得没有波澜?那样,人心就不是肉长的了。

孟建民现在话里话外的,就是“我们家老二”如何如何。

贺少棠如今跟别人讲话,都是很自豪的“我们家北北”!

孟建民满脑子想的就是老二的病。说到底,当初做决定把老大送出来,没让老二出来,就隐隐对其中一个孩子怀有亏欠之意。孟建民这人又心特重,优柔寡断,思前想后,内心纠结折磨,如今矛盾爆发出来,愈发好像老大占了老二的机会与好命!

然而有些话听到少棠耳朵里,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

你们家孟小京是宝贝,孟小北就不是宝贝了?你们不宝贝他……我可还拿那小子当个大宝贝儿呢,我在北京养得挺好一儿子。

说到底,少棠的心理天平也在慢慢失衡,有了亲疏分别,尽管他自己不会承认。

两个儿子,两个爹。

那天少棠也试图转移话题,他还关心孟建民另外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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