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天逸
“肯定也有可能。”林飞然认真道,“鬼也不一定是必须要有执念才不转世的, 有的鬼没什么特殊原因, 就是单纯地不愿意转世, 他们觉得就这样在人间当个鬼挺好,这种鬼我也见过不少。”
戏精抚了下心口,激烈附和道:“就是就是,干嘛非得转世。”
顾凯风似笑非笑地看看她:“你主人现在说不定就在哪唱戏呢,你不是说他这辈子除了戏什么都不想吗?说不定他生前没唱够,舍不得转世。”
戏精飞快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顿了顿, 戏精又道,“你们不知道,我和人死了变成的鬼不一样,我是精怪,有那么一点儿小法力,如果主人的魂还在的话,我能给他个大惊喜……”
林飞然好奇:“什么惊喜?”
戏精俏皮地一笑:“不告诉你。”
林飞然知道她这么多话只是为了分散内心的不安,也不追问,只是东一句西一句地陪她聊着,到处连参观带找沈凤升。
来这边之前林飞然和这边文物保护研究处的工作人员通过电话,林飞然委婉地表示自己家中有一件疑似沈凤升当年失窃的戏服,想要带过来鉴定,如果是真的就物归原主,虽然林飞然知道这件戏服百分之百是真的,不过该走的流程肯定是要走的。
故居分为前院后院,前院有四间陈列室,其中一间被专门用来展出沈凤升生前穿过的戏服以及用过的道具,陈列室中,戏服们被固定在玻璃展柜后的墙面上,沈凤升生前灵气充盈,在开着阴阳眼的状态下,林飞然眼中的这些戏服上面或多或少都有些云雾样的淡白气流萦绕着,林飞然转向戏精,问:“那些白色的就是灵气?”
“对。”戏精斜睨着陈列室中的戏服们,傲气地一扬下巴,“光沾染了主人的灵气有什么用,主人心里没那么喜欢它们,缺了这份喜爱之情,它们再过几百年也成不了精。”
语毕,戏精叉着腰在陈列室中昂首阔步地走了一圈,神情十分冷艳,看起来非常像一位在后宫巡视的皇后!
戏精:“哼,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妖精。”
林飞然:“……”
你自己才是小妖精好吗!
两人带着戏精在前院转了一圈,戏精一边四处看,一边滔滔不绝地向他们讲述着故居从前的样子。
讲着讲着,戏精单薄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丧气地小声嘟囔道:“主人还真不在了……”
“还有后院呢,”林飞然安慰着戏精,一边朝后院的方向走,一边照着门票上的介绍念道,“后院有起居室、书房、卧室还有花园,沈老先生如果没去轮回,在这些地方待着的可能性更大,就算这里没有,他生前常去的剧院什么的,也有可能啊……”
林飞然低头看着门票,一只脚刚刚踏上通往后院的台阶,便听见一声悠长婉扬的调子从远处袅袅地传来,林飞然身旁的戏精像个猝不及防地遭遇了偶像的少女,面色潮红,眸光晶亮,蹦跳着尖叫起来:“是主人!是主人的声音!”
林飞然还没来得及反应,戏精已一阵风似的循着歌声的方向飘了过去,林飞然和顾凯风拔腿追上,越过那道院门的一瞬,天空似乎猛地变了个颜色,耀目的火红如同一道铺天盖地的巨网沉沉地压下来——那是栽了满院,正值花期的凤凰木,大朵大朵的红花恣意绽放着,遮天蔽日。
林飞然想起之前戏精和自己说过的,可能是因为名中带一个“凤”字,所以沈凤升对凤凰木这种植物情有独钟,居所的小花园中只有一种树,就是凤凰木。
“真漂亮……”林飞然正望着眼前的美景发怔,小指头却忽然被顾凯风轻轻勾了一下,顾凯风指向一株凤凰木道:“然然快看。”
林飞然朝顾凯风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株凤凰木下,一个颀长缥缈的身影正缓缓转过来。
沈凤升是寿终正寝的,过世时他年纪已经很大,只是保养得当,加上气质清雅,所以仍能看得出几分年轻时的俊美,那满头白发在红花映衬下愈发洁净若雪。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落在足不沾地地飘向他的戏服精身上。
“主人!你知道我是谁吗?”戏服精在距离沈凤升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了,带着哭腔问。
沈凤升负手而立,他的五官缓缓舒展开,眼角泛起笑纹,遥遥的,林飞然只模糊地听见他说了一句:“知道。”
后院静寂了一瞬,沈凤升带着淡然的笃定与欣喜道:“你回来了。”
语毕,他对她张开了双臂。
戏服精哽咽着,朝沈凤升扑了过去。
然而,她并不是以一个女人的形态接近沈凤升的。
随着戏服精和沈凤升的距离拉进,她那露在戏服外的头颈、手足,都在飞快地变淡消失,她身上穿着的那件戏服,也迅速地瘪了下去——那件戏服中的身体消失了,戏服精变成了一件真正的戏服。
戏服朝沈凤升飘过去,那空荡荡的水袖与裙摆无风自动,最终轻盈地落在沈凤升身上。
就像一个迟来了几十年的拥抱。
而就在戏服落在沈凤升身上的一刹那,沈凤升双目紧闭,整个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后仰过去,林飞然瞪大了眼睛,几乎要以为沈凤升的身体马上就要一折两半,然而林飞然的担心很快就被惊讶取代了。
——沈凤升的身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年轻了起来,满头银发顷刻间化为青丝,面容上的皱纹不复存在,那件戏服不知何时已经穿在了他的身上,而此时的他看起来居然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少年的沈凤升重新站直了身体,他缓缓睁开双眼,眸光流转,顾盼神飞。
他开口,灵秀悠婉的一声唱调响起。
他的眼睛没有看向林飞然和顾凯风,他似乎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周围还有这两个人的存在,他只是纵情地唱着,自顾自地唱着,也许是唱给自己,也许是唱给他身上的戏服。那圆润绵长的声音如同精细的银线,徐徐缠绕在凤凰木的枝头,又飘飘悠地坠下……天地间仿佛只余下这一件事,只余下这一个人与这一件戏服。
再也没有其他了。
沈凤升不知唱了多久,他似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毕竟鬼魂是不会累的。林飞然和顾凯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听了好一会儿,直站得腿都酸了,林飞然动了动腿,踉跄了一下,被顾凯风顺势勾着腰揽进怀里。
“太美了。”顾凯风感慨道,“这趟真是值了。”
林飞然眼睛亮亮的:“我都舍不得走了,我们在这听到关门吧。”
顾凯风笑了:“好啊。”说着,牵着林飞然走到沈凤升正对面的一株凤凰木下,用衣袖为林飞然拂去灰尘与落花,道,“然然坐着听。”
第73章 【番外之戏精篇】第七章
两人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听戏, 故居中游客很少, 林飞然大着胆子把头枕在顾凯风肩膀上,顾凯风也用手臂环着他的腰, 偶尔路过三两个游客, 朝凤凰木下两个安闲地依偎在一起的俊美少年抛来零星探询的目光, 林飞然略显不安地动了动,顾凯风却按住他的头, 道:“靠着, 没事儿。”
林飞然唇角惬意地翘起,像只午睡的猫。
顾凯风手中捏着一朵枝头坠下的凤凰花, 道:“凤凰木的花语是离别和思念。”
林飞然一脸敬佩地看看他:“那还挺应景的。”
又懂星座又懂花语的, 不愧是天生弯, 和外面那些不解风情的直男一点儿也不一样!
两个人又在树下听了很久,不过没有真的听到景点关门,因为他们还有任务——要把戏服精的本体,也就是那件戏服归还给故居纪念馆, 顺利归还之后戏服精的本体保存在这里, 戏服精就可以天天陪伴着沈凤升了。
本来还想着和戏服精告个别的, 但是看起来沈凤升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身上的戏服也没有变回人形的意思,林飞然便拍拍顾凯风,道:“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两人找到了故居纪念馆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林飞然向他们说明了情况, 因为之前在电话中沟通过所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林飞然按照流程填写了一些材料和文件,将那件戏服交给对方,工作人员表示会尽量进行鉴定,在确认捐赠物品确为沈凤升遗物后会通知林飞然并颁发捐赠荣誉证书。
两人走出故居时,沈凤升仍不知疲倦地唱着,夕照下的凤凰木绚丽得不可思议,宛如神灵失手泼洒在人间的颜料。
“呼……”林飞然舒了口气,伸长双臂抻了个懒腰,感叹道,“又解决了一件事。”
“然然真厉害。”顾凯风日常吹捧道,“自学成才阴阳师。”
林飞然谦虚了一下:“别,离阴阳师还是有一点差距的。”
顾凯风偏过头偷笑。
林飞然揉揉肚子,馋猫似的舔了下嘴唇道:“走,带你去吃那家私房菜,他家什么菜都好吃,我多点几道,你可得多吃点儿啊。”
“好。”顾凯风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感觉我能吃两碗饭。”
林飞然立刻道:“我能吃三碗!”
就是各方面都不服输!
林飞然之前来过A市,这两天挑着自己觉得最好玩的几个地方带顾凯风玩了一圈,两个小孩白天尽情吃吃吃玩玩玩买买买,晚上回了酒店便比着赛写作业。最后一天假期傍晚他们坐高铁返回,成功在学校关门前拖着行李箱回了寝室,把在A市买的特产分发给关系好的几个同学,旅程完美结束。
在那之后的一周,一份来自A市的快递寄到了顾凯风家,里面是沈凤升故居纪念馆颁发的捐赠荣誉证书。证书小小的一本,大红色的封皮,顾凯风在玄关拆开快递用两根手指把证书夹了出来,看了眼站在旁边兴致勃勃的林飞然,调笑道:“荣誉证书怎么长这样,看着像结婚证似的。”
林飞然往顾凯风身上一贴:“像吗?”
“像啊。”顾凯风翻开证书,一本正经地念道,“……结婚申请符合《婚姻法》规定,予以登记,特发此证,持证人,林飞然……”
林飞然眼角眉梢盈满了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道:“念得像真的似的。”
顾凯风敏锐地观察到了林飞然的这一丝情绪,按住林飞然的后颈,低头与他额头相抵,正色道:“然然,以后我们真的会有。”
林飞然漂亮的黑眼睛眨了眨:“嗯。”
顾凯风用鼻尖蹭蹭他的鼻尖:“等大学毕业了我们就出国结婚去,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中式的西式的?不然我们旅行结婚?”
“结婚的事还早着呢,现在不用考虑……”林飞然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几秒钟后他小声说道,“不然就西式的吧,我们可以一起穿礼服,款式我都看好好几种了,你穿肯定特别帅。”林飞然说着,眼睛无辜地一眨,脸红道,“我、我就是偶尔闲着没事儿看过几次……”
“行了,”顾凯风眼中光芒炽烈,“知道你迫不及待想嫁我了。”
林飞然:“不是……”
顾凯风一把扛起他,柔声道:“回我卧室慢慢解释。”
屋子里似乎燃起了一小簇一小簇的火,室内的空气都被两人搅得热了起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满院的凤凰木也如火焰般盛放着,树冠摇碎在风中,飞红漫天。
第74章 【番外之钢琴师篇】第一章
立夏来临后,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晚自习前的大课间, 林飞然和顾凯风在教学楼顶天台上看日落,天台地面还残存着被炙烤过的温热, 但夜风已染上了几分沁凉。林飞然惬意地吸着冰沙, 歪头枕着顾凯风的肩膀, 五月初他们都换上了夏季校服,清爽的白色半袖衬衫搭配深色领带与长裤, 两人露在外面的小臂挨在一起, 微微发热。
楼侧掠去几只飞鸟,纷乱的啾鸣反而让天台显得更安静, 一阵晚风吹过, 两人胸前的领带被吹得以同一个角度斜斜飞起。
“要喝你的。”林飞然把手里喝了一半的冰沙塞给顾凯风, 又拿过他手里的冰咖啡,啊呜一口含住吸管。
谈恋爱的好处之一——吃东西的时候可以尝两个味道!
这是解决了戏服精事件的半个月后,前两天期中考试放榜了,林飞然和顾凯风的年级名次比起之前都有小幅的进步, 而且开学摸底考、月考和期中考试两人的名次都是紧紧咬在一起的, 有时候林飞然高几名, 有时候顾凯风高几名,但都挨得很近,用王卓的话说就是“看成绩单就知道有基情”。知道自己考得不错,比起上次还有点儿小进步,于是林飞然这两天就有些松懈,又有心思琢磨其它的事了。
“凯风, ”林飞然半眯着眼望着远方的暮色,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懒猫一样用脸蛋蹭蹭顾凯风的肩问,“上次礼堂仓库的钥匙你是不是自己配了一把?”
“配了,怎么?”顾凯风手一翻,变出一串钥匙,里面有寝室钥匙,家钥匙,还有上次礼堂仓库的钥匙。
林飞然咬了咬吸管,直起身道:“我们晚上放学去看看?那间仓库角落的钢琴上面有一个鬼,你看见过吗?”
顾凯风晃晃手里的冰沙:“看见过,好像挺惨。”
林飞然心有余悸地点头:“我上学期在艺术节上弹琴的时候就看见他了,但是太吓人了,就一直没敢和他说话……正好这不期中也考完了么,我想去看看他。”
那血肉模糊的双手和被染红的钢琴键带给林飞然的冲击巨大,况且他自己也喜欢弹钢琴,所以比起其他的鬼,他对钢琴鬼的凄惨境况更多了一分感同身受,只是之前处理戏服精的事加上学业繁重,没那么多精力,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你是上学期艺术节的时候看见他的?”顾凯风在脑内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语调慢悠悠地问,“在台上弹琴的时候看见的?”
“对啊,”林飞然想起那时自己怂哒哒的样儿就想笑,“我弹到最后一分钟的时候看见他的,吓得我腿都软了……”
顾凯风凉丝丝地打断道:“怪不得一下台就冲过来抱我。”
林飞然:“……”
我男朋友又要翻旧账!
顾凯风一脸哀怨:“给我激动的,报幕的时候差点说错话,下来还抱着你转了三圈,要不是周围全是同学看着我当时都能亲你。”
林飞然:“……”
顾凯风扳过林飞然的脸,不依不饶道:“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特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