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小初
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黎唯哲盘旋流连在庄景玉脸上的眼神,也不禁变得些许挑剔和深思起来。就是这麽一个男人,这麽一个,完全和纤细美豔沾不上边,甚至连少年都已经不再是的蠢笨男人,居然可以如此撩动他的心弦。
看来,他真是玩儿同一个类型玩儿得太久,必须得换换口味了。
“哼,算你识相。”
一边略带嘲弄地轻声哼著,按在对方太阳穴的指尖,也一边缓缓插入了那一片纤细浓密的黑色深处。黎唯哲行进的速度很慢,用力也不多,皮肤和发丝间摩擦生起的微热感以及交叉而过窸窣声,让人觉得很有那麽一点……爱抚的情色意味在里面。
而这个时候的庄景玉,也早已经不是对性事一无所知的白痴小子了。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黎唯哲的这个动作立马引起了庄景玉心理上的不适,以及他身体上的僵直。
“嗯?”
感觉到庄景玉如此显而易见的身心变化,黎唯哲不禁悠长地沈吟了一声。他缓缓眯起眼睛,投下来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深邃冷冽。
“……你和萧岚做过?”
语气里潜伏著一种结局未知,後果自负的巨大危险。
庄景玉差点儿没被这问题给哽到窒息。他这辈子头一次把脖子摇得快要断掉,眼底骤然爆发出遮都遮不住的愤怒羞耻。
黎唯哲感到怒火没来由地减弱了一点。
“哦,原来你没和他做过……”
一句短暂的低声呢喃过後,黎唯哲半纠著俊挺的眉心若有所思了小半片刻,眼眸深处猛地掠过一道厉光,语气也再次变得阴沈:“那麽,你和别人……别的男人,做过?”
怒火又蹭蹭蹭地往上窜高了不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麽。
眼看著庄景玉刷地变白的脸色,甚至连嘴唇都在止不住地哆嗦──答案呼之欲出不言而喻,根本不需要庄景玉再点头回答可。
很明显庄景玉此刻的注意力,应该是早已经飞奔到那个曾和他做过的男人身上去了。庄景玉压根儿已经了他目前的危险处境,和现在正位於他上方的,这个只要轻轻动一根手指头,就能让他痛不欲生的自己。
……这个丑男人,居然敢在他的面前如此沈沦地想念别的东西,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到这种程度!
有那麽一瞬间,黎唯哲其实真的差点就决定要动手,用力撕扯掉庄景玉薄薄的头皮,让鲜血和剧痛把他的神志立刻带回来,眼睛里只能倒映出他黎唯哲的身影!
这当然不是因为什麽可笑的吃醋或者嫉妒,黎唯哲想。只是他的高傲与自尊不能允许罢了。
黎唯哲缓缓往上斜挑起了眼角,原本柔软弯翘的唇线也逐渐趋於平行,慢慢拉成了一条冷冽坚硬的直线。这样一幅危险残酷的模样让他看起来似乎是已经走到了忍耐的边缘,立刻就要爆发和倾泻。
可是他最终还是压下了怒火。
走到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结局,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诧无比。
因为真的很诡异不是吗。身下的这个男人之於他,居然有著如此可怕的魔力:庄景玉可以非常简单地就挑弄改变他的底线,让他为之生气的地方变得莫名其妙,让他的暴躁变得更加暴躁;但是在这一切之後,庄景玉也同样可以,让他的忍耐和原谅,来得轻而易举,莫名其妙。
总之,是让黎唯哲,变得不再像他自己。
黎唯哲半皱著眉头摸了摸下巴,心想自己大概真的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去找几个像庄景玉这种类型的老实人,来好好玩玩。
凝神再低头往下一看,现在的庄景玉依然表情愚蠢,眼神空洞,很明显还依旧深陷在回忆的囹圄里,别说不给答案,就连半点对周遭的反应,也都没有。
一副半死不活,生不如死的样子。
黎唯哲忽然就感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气闷。房间里明明算是冷,然而他却仿佛热极了似地,一抬手就扯掉了位於胸口正中间的第三颗纽扣。他将它捏在掌心随意翻滚摩挲了几下,而後指尖微微向下一斜,它便悠悠然滑出了整只手掌,滚落到早已被阳光洗浴成一片暖色的柚木地板上。霎时间空气里骤然响起一阵清脆但却不尖锐的坠落声,旋转跳动的余音缓慢地走向平稳低沈,最後已然轻得,犹如一声失神的赞美。
在那一连串的动作里,黎唯哲的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一种粗暴的优雅,痞气的高贵。就好像中世纪欧洲的王子和骑士。那分明是两种迥然不同的灵魂,却因为同时附著在了黎唯哲的身上,所以第一次友好地握手言和,最终凝聚成为专属於他的,独一无二的气质。即便此刻的房间里没有哪怕一个观众,却也丝毫不妨碍这一种矛盾的完美,有多麽的性感和迷人。
如果现在倒在他面前的,不是眼前这个压根儿就看不出有半分活人气的庄景玉的话,那麽现在迎接他的,应该会是万分痴迷的目光,低声下气的谄媚,柔情似水的拥抱,以及,或浓烈炽热,或隐忍含蓄的性爱邀请。
无论哪一种,但总归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犹如死亡般的寂静。
黎唯哲一边这样想,一边快速低头扫视了对方几眼,眸底和唇角,忽然同时浮现出了一抹燃烧的冷笑。
色泽柔润,纹路繁复的烧蓝扣,安静地仰躺在黎唯哲脚边不远处,某一片宁谧柔和的淡乳色光辉里。斜阳浅照,纤细的暖金色线条将它圆润饱满的弧度,隐约勾勒出一抹令人沈醉的温暖味道。淡淡的阳光清香,温柔地氤氲飘荡。
应该说是非常美好的气氛。是生怕呼吸再用力一点,就会破坏了这一份和谐完满的美好气氛。
然而黎唯哲却仍然只觉得闷。他目不转睛地低头凝望著始终意识游离,神色恍惚的庄景玉,丝毫没感觉到任何的美好或是安宁。对於他来说,阳光破窗而入晕染出的温暖色调,让这整个房间都充斥著一股厚积薄发,难以忍受的炎炎热气。
黎唯哲满脸不耐地摇了摇头,又动手将本已大大敞开的衣领,再往两边扯得更远了些。他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很热,虽然这种事情对於十一月份的D城来说,听著简直就是个黑色幽默。
黎唯哲现在已经不记得,这究竟是他今天第几次,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烦躁所笼罩了。他甚至都不确信,到底会是他先一时忍耐不住,一把掐死这个忽视了他无数次,得寸进尺的丑男人,还是在他动手之前,他自己就先已经被这股莫名其妙的烦躁炎热,给活活闷死了!
……唯一确定的是,不管谁先去死,庄景玉都摆明了是一副,不可能主动清醒过来的死样子。
眉川里似乎有淡青色的“井”字筋在隐约浮动跳跃,黎唯哲扶了扶额,长长地呼吸了一口,好让狂暴躁动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想来这还真是有够好笑的。黎唯哲这辈子就算是对著他妈,也都还从没像现在这样压抑忍耐过呢。他半眯著眼睛,模糊看不透神情。他在想,如果自己现在的模样真被他妈给看见了,可指不定那个最爱装嫩撒娇卖萌的老女人,要用什麽话来说她的宝贝儿子。比如“啊,哲哲你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类似这样的。
简直就是世界末日。哪怕只是想想那个语气,黎唯哲都可以恶寒得全身起鸡皮。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对著庄景玉的,这种莫名到近乎匪夷所思的强大耐心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好像有一种,他已经把自己这一生全部的耐心都用在了今天,都用在了这个人身上的奇怪感觉。
眉头皱了皱又再次不厌其烦地松开展平。指尖微一用力轻松扯断庄景玉的一根头发,黎唯哲沈著声音说:“喂,醒过来,我还有问题要问。”
最开始只是在一个小点里泛滥发难的尖锐刺痛,却很快蔓延扩散成一整片头皮的瘙痒麻痛。虽然程度减轻,可是因为范围扩大的缘故,竟反而变得令人更加难以忍受。
於是黎唯哲就这麽清晰地看到,庄景玉眼睛里四散的柔光,终於一点一点地聚合靠拢──尽管其中夹杂了几朵翻腾拍打,似有决堤之势的泪色浪花。有那麽一瞬间黎唯哲感到怒意汹涌,但这种心情很快,就被另一种平静柔和的力量给安抚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一点同情这个生活坎坷的可怜男人。至於更深的,他懒得去想那麽多。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几秒,黎唯哲缓缓开口。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一抹怒火中绽放的温柔。
“你……和几个人,做过?”
“……?!”
庄景玉听完蓦地瞪大了眼睛,眸光里盛满了不敢置信。
黎唯哲猛一刺激。
“啊,对,是我忘了。”他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定下的规矩,庄景玉是只负责点头和摇头的。垂下眼眸沈吟半声,黎唯哲换了个问法,“你应该只和一个人做过吧?”
…………换汤不换药有什麽意思!!!
庄景玉仍然死死瞪大眼睛紧盯著黎唯哲,目光里的不满愤怒显而易见。很明显他是觉得黎唯哲的这个问题,深深侮辱了他的道德和人格。
於是庄景玉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能看到从他眼睛底投射而出的熊熊怒火一拨强过一拨──其实光是这种眼神,就已经足够让人清楚答案了。
可是黎唯哲却不干。
如果不亲眼看到庄景玉点头的动作,他会觉得像是有一根细刺哽在喉咙,虽然不至於很痛,可总归是让人有一种,难以下咽的不舒服感。
黎唯哲眯起眼睛,毫不在意地对上庄景玉那一双写满羞耻愤恨的眼光。他将脸上的神情伪装成一百分的惊诧讶异,甚至就连那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口气,也都很有天赋地,模仿得惟妙惟肖。
“哦?难道是我猜错了?你居然不止……是和一个人做过?”
“……!”
堪比一声惊雷落在耳边轰然炸开,庄景玉被震得眼前一黑,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这下他竟然连点头都给忘记了,气极般地咬咬牙,喷著怒火的音节早在神经给出反应以前,就直接冲破了久违暖流的干涩喉道:
“是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
呼……
话音即落的瞬间,黎唯哲神情里的惊讶便毫不掩饰地从他的眉眼间一晃而过。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装的。
而终於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麽的庄景玉,他脸上的惊讶,也同样不比黎唯哲少。
慢慢眨了几次眼睛,像是在消化自己刚刚居然开口讲了话这一惊悚万分的事实。片刻後,庄景玉僵硬地扭转脖子,偏过了头去。
真是……太丢脸了,庄景玉将脸深深埋在枕头里,如此闷闷地想到。他居然又一次,被黎唯哲给刺激得完全丧失了自制能力,变得不再像他自己。
不过一句随口的玩笑话罢了,他干什麽急得跳脚,拼命解释;就算黎唯哲以为他是跟很多人纠缠不清,可那又有什麽值得他介怀在意。
他不过是黎唯哲而已;那个只知道伤害他,作弄他,威胁他的黎唯哲而已。
庄景玉渐渐平复了急促的呼吸。
隔了很久,上方才传来黎唯哲一声稍嫌冷淡的“嗯”。很奇怪,按理说他得到的明明是自己意料之中的肯定答案,可是单就这个语气来说,他似乎并没有很开心。
手指在浓密柔软的发丛里来回滑过几道,黎唯哲顿了顿,忽然想到什麽,低低一笑,沈声问了句:“你是插人的那个,还是被插的那个?”
…………
庄景玉感到脚趾头都烧了起来。就用这根燃烧的脚趾头他都能肯定,黎唯哲这家夥绝对是故意选用这种粗俗下流的问法的!
“啊对了对了,我怎麽又忘了,”黎唯哲貌似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是让你做判断题,不是让你选择题。嗯,那麽等我想想,我再换个问法啊……”
黎唯哲故作绅士的体贴语气,让庄景玉感到身子一阵紧绷。他直觉没什麽好後果。
黎唯哲假装苦恼地思索了很久,紧皱的眉宇里充满了一股绞尽脑汁,左右为难的虚假味道。良久他忽然大大一笑,用力揉了揉庄景玉的脑袋,用一种相当肯定的陈述语气,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是插人的那个,对吧。”
果然。
庄景玉一听完这个改良版的判断题,立马就苦涩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愿像条蠢狗一样,傻乎乎地冲著黎唯哲点头摇头,给出答案。说句老实话,他是真的真的非常佩服黎唯哲。因为对方深知这种事情,摇头比点头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要巨大得多。
点头毕竟让人觉得,就算你做的事情是错的,可你至少还有一股敢於承担的勇气;然而摇头,却只能让人生出一种,被否决出局的羞耻。
庄景玉猛地拽紧了压在身侧的被子。
从黎唯哲斜後上方的角度看来,现在的庄景玉,很有一种脆弱的顽强。
当他合上了那一双柔软清澈的眼睛,挡在它们之外的,那两帘犹如蝶翼般黑亮扑闪,纤细浓密的长睫毛,便吸引走了黎唯哲全部的关注和目光。黑与白界限分明地隔开,湿润的水汽却毫无罅隙地融化在干涩的睫梢,似乎人体中一切矛盾的不可思议都交汇在他的眼睛里和眼睛外,让高处不胜寒的黎唯哲,体会到一种惊心动魄的怜悯与温暖。
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非常无聊。关於庄景玉究竟是上是下,是插人还是被插──这种隐秘私下的问题,单是问出来就有够失礼,更别说还故意挑个明显错误的答案去戏弄对方。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在自我反省和检讨。总之黎唯哲非常安静地沈默了一会儿,再没有用强力去扳开庄景玉的眼睛,或者说出什麽故意刺激的话语。
只是他实在很好奇,许久过後,又忍不住轻声问了句:“做那种事情,你觉得……舒服吗?”
意料之中庄景玉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打算。脑袋僵硬得就像黏在了枕头里。
这一次黎唯哲没有再强迫他。想到以前为数不多注意到过的,和林烟做爱时对方的表情,他想不管自己有怎麽舒爽到,可是作为被插的那一个,就算再怎麽有快感,那快感也应该是和痛苦紧紧相连的吧。
黎唯哲再一次突兀地陷入了短暂的沈默。
他从庄景玉的发丛深处缓缓滑出手掌,然後落在对方胸口心脏的位置,轻轻点了两下,平静地说:“你喜欢他。”
这一次是真正的陈述句,没有伪装和故意。
庄景玉仍然没有点头。可是他用缓缓张开的眼睛,以及其间那一片饱含深情的汪洋大海,给出了极为厚重,也是极为简单的肯定答案。
黎唯哲凝眸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你不会告诉我那是谁的,对吗。”
前否後肯的巧妙问法,让从小学起语文就一直不好的庄景玉先是错愕了好一阵儿,深入骨髓的学习狂性格让他在瞬间便进入了难题思考模式──然後猛地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已经打定主意,绝不会再冲黎唯哲点头摇头,回答问题了的吗……
差点儿又被他的小把戏给耍了……
庄景玉表面淡定,却在内心深处劫後余生般地重重喘了好几口粗气。
随後两人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再进行对话。准确应该说,是黎唯哲没有再问庄景玉任何问题。
直到一阵沈闷的手机震动声,从庄景玉的裤口袋里惴惴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