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僖瓜团子
孔扬只彬彬有礼地点头:“一定的。”
过了将近要三个钟头,又狠狠塞了钱,总算拿到了外婆的骨灰。让大舅舅捧着,一行人再坐车回去。这几天的事情勉强告一段落,一连串地下来实在是太累了,几个女人都撑不住,方琳更是窝在大姨的怀里,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李晋东也想睡,但还是用力撑着,看窗外的风景。
再扭回头来,却发现身边的孔扬也睡着了。
孔扬不过是个外人。却倒也真的帮了很多。李晋东想起他爸说他俩是过命的交情。当时他下意识地反驳,但其实……其实还是……
因为六七年不见,一回来就能这么尽力地帮忙,要说不是顶好的朋友,别人也不会相信吧。
李晋东就低下头去,看着孔扬。他一眼看到孔扬那长长密密的眼睫毛,无端端就又忽的想起半夜里孔扬说的话。男人也和他搭讪。也是……他确实长得好看。
单是这么白的皮肤,李晋东以前几个女朋友就都比不上。
他脑子里飘过前任的脸,下意识拿来和孔扬比,然后脸颊刷的一下就红了。
他在想些什么啊……
李晋东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两下,转过头去装模作样继续看风景。屁股底下的车子一颠一颠,他闻着味道沉闷的空气,耳朵里是嗡嗡细细的人声,最后也闭上眼睡了过去。
回到市里,已经快要傍晚,天也已经黑了。李晋东还是被孔扬摇醒的,整个人都有点儿迷迷瞪瞪,下车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孔扬伸手抓住了胳膊才堪堪站稳。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孔扬道。
李晋东挠了挠头,也没扭捏推辞,他知道孔扬是开了他爸的旧车过来的。外婆家今晚还要摆一桌晚饭,留下来指不定又要熬夜,他是肯定不能吃了,明天没有请假,要照样去学校。
而且反正有车不坐白不坐。
他拿自己的破赛车往孔扬的广本后车厢里一塞,大大咧咧坐上副驾驶座位。孔扬也坐进来,熟练地挂档踩油门,车子往前轻轻一冲,就沿着青石板地面往路上开过去。
李晋东系好安全带,又稍稍拉下点窗。傍晚的冷风刮在他的脸上,脑子才渐渐恢复清楚。
他住的地方离外婆家不算远。开车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只不过小区里空的地方少,路灯也不亮,黑沉沉的看不清,李晋东指挥了好久才把车子停到空车位。那边孔扬还一边停车一边在说:“算了,我就回去吧……”
李晋东很无语地看他:“行了,少说两句,下来,我领你看我买的房子。”
孔扬才笑眯眯推开门下车。
“你什么时候买的房子?”孔扬跟着李晋东爬楼梯。这片老公寓是临街的,不过四层,最底下是商铺,李晋东的屋子就在间面包屋上头。一天到晚的能闻到香气。
李晋东掏钥匙开了外边的防盗铁门,先让孔扬进去。楼道里极暗,身旁通往上的楼梯像是蹲伏的巨兽,隐隐可以听到隔壁邻居家里发出的喧闹声响。
“去年。同学介绍的二手的。”
李晋东越过孔扬的肩膀,啪一下开了门口的灯。门前一盏小灯发出了幽幽的暗黄的光。
孔扬就侧过脸。却正好和李晋东相对。两个人的鼻子尖甚至不超过五厘米,呼吸都微热地喷吐在对方的脸上。
李晋东呆了一下。
还是孔扬先往后退了一步。“开门吧。”他说。
李晋东忙低下头,凑着灯光找钥匙。他希望自己不要脸红。不要脸红。没什么好脸红的!红个屁!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脸上有了热度。
好在门总算还是开了。
李晋东有点慌张地踢掉了鞋子,开了玄关的灯,把包往地上一甩,匆匆地转身走进厨房。他倒了杯水才想起孔扬还没进来,又探出头去,发现那家伙还站在门口,正拿审视的眼光看他的鞋架子。
“挺干净的。”最后说了一句。
李晋东顿时觉得不慌了。
“滚进来吧。”
一边心怀恶意地从鞋架子上抽了双皮卡丘毛拖鞋。这双拖鞋是前两个月去超市买东西送的,太傻帽了所以一直没穿,今天便宜孔扬。
孔扬却一点都不在意,施施然穿了,还赞了一句:“挺可爱的。”
李晋东想他这辈子脸皮真是都及不上孔扬的十分之一。
他回身去帮孔扬倒水。孔扬就走到狭小的客厅里,先脱了大衣,又把袖子上的黑纱小心翼翼解下来,整齐摆在茶几上面。李晋东拿水出来,正好看到孔扬的动作,心里一动,低声道:“其实你不用戴这个。”
孔扬摇摇头:“既然做了就要像个样子。”
李晋东又是一个恍惚。孔扬总是说这种话。小时候钢琴比赛,初中物理竞赛,高中大学的学会生竞选。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过去,孔扬又在固执地朝着那些理想不回头地奋斗,而他在旁边抽烟打游戏。
但其实那些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他心里也一清二楚。
他想:自己娘们似的又在这里烦些什么呢。
可孔扬却又忽然从茶几上的报纸里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在灯光里像是闪闪发亮。神色中有一种奇怪的热度。李晋东瞧不懂。
他直直地看着李晋东,嘴里很轻声地问道:“那你怪我吗?”
第4章
李晋东理所当然地没有听懂。孔扬这厮思维委实太跳跃。
“怪你什么?”
孔扬摊手:“这么些年啊。不联系。李叔叔说他不怪我。你呢?”
李晋东这才领会过来。领会了却就又有点尴尬。
“我们俩男人还磨蹭这种事儿呢。有什么怪不怪的。要是怪你我还把你往我家里带?我女朋友都没来我家里过。”
“哦!”孔扬神色一动。“你有女朋友?之前怎么没说?”
李晋东有点不耐烦地挥手:“早分了。哥已经单身一年多了。”
他看着孔扬脸上神情浮动,似乎已经把注意力从“怪不怪”上头转移了开去,心里就不自觉地松口气。如果真要他和孔扬细细说这事儿,两个人促膝谈心一晚上,不把他腻味死才怪呢。
难道要他和孔扬说:我很想你!或者,你为什么就是不给我打电话?
李晋东浑身汗毛都冷得竖起来。
“我去……”他急于从这儿脱身:“我去做饭。”
孔扬就又回了神。
“你会做饭?”他露出被天雷劈到的表情。
李晋东登时很不满意。他好歹一个人住了一年多,说不上一手好菜,但家常总能做一点。孔扬究竟以为他是怎样的白痴啊?
他去冰箱里拿鸡蛋,孔扬就拖着那双皮卡丘拖鞋踢踢踏踏地跟在他后面,一边道:“果然,还是太久了,什么都变了……我记得你以前连泡面都懒得弄。”
当然什么都变了。也不看看多少年过去。
但他真不想谈这个。真不想。
好在孔扬很乖觉地住了嘴。也不知道是不是李晋东脸上露出来什么神情让他捕捉到,总之他转过了身,去参观李晋东凌乱的卧室。然后直到李晋东把蛋炒饭都起了锅装了盘子,这人还在房间里流连。
李晋东有点儿懵。“你看什么呢?”
他把饭碗往桌上放,看着孔扬从卧室里转出来,手里拎着本备课本。“你是二中的?”
“对啊。”李晋东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孔扬脸上露出来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回国前给二中投了简历。校长请我明天去跟他见见面。”
这下子被天雷劈到的换成李晋东了。
“你?”他吃惊到嘴巴都何不拢:“你去二中?去干吗,教书?”
“不然呢?”孔扬放下备课本,动作优雅地在饭桌前坐下来,拿起筷子戳了两下盘子里金黄色的饭粒,又摘下眼镜,大概是热气蒸腾,让他看不清楚。
李晋东又张了张嘴。他真是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不知道心里为什么那么多情绪涌动。不解、愤怒、伤心。他搞不明白。
好半天他才指着孔扬道:“你……你真是疯了!你出国这么多年是学金融的,拜托!当什么编辑我已经够不懂了,你现在干嘛,教书?还特地回国来教书?那你这国外七年他妈的有个屁用!”
孔扬没说话,抬头看着李晋东。他摘掉了眼镜,眼睛因而显得更清晰,琥珀色的瞳仁里倒映出李晋东的模样。
“我没疯。这七年也不是没用。”他淡淡说:“我花了七年,终于明白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掉。越挣扎,陷得越深。”
“所以我还是回来。”
头顶的日光灯明亮到有些刺眼。李晋东愣愣地看着孔扬,没了眼镜的他更似是曾经记忆中的那个人,姣好如玉的容貌,眼神却总是那么尖锐、那么强硬、好像要戳到人的心里去。
孔扬说的是什么呢?
李晋东不敢接话。他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总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
只有两盆子饭在不断冒着热气,渐渐往上,把两个人之间的空气搅得一团模糊。
半晌孔扬轻叹一声:“吃饭吧。”
李晋东很想说你这逼这顿饭是我做的这家也是我的怎么搞的你变成主人似的。但他什么都没说。坐下来低头猛扒饭。
孔扬的声音还从他对面悠悠地飘过来。
“无论如何,阿东,我已经下定决心。”
决心……又是什么决心呢?
李晋东用力嚼着嘴里的胡萝卜,活像那两块胡萝卜变成了他这一辈子的阶级敌人。
一顿饭吃完,是孔扬收的碗筷。他这样说:“你做的饭,碗就我来洗吧。”
李晋东也没推辞。再推辞下去他跟孔扬之间的友情真的要所剩无几了。他坐在客厅里,听着厨房里刷刷的水流声响,一时有点茫然。
他又想到从前了。有时孔扬父母出去应酬,他爹妈也看店看得很晚的话,孔扬就会到他家去吃饭。把何冰做的饭热一热吃了,两个人再猜拳决定谁洗碗。一般孔扬都输。李晋东就得意洋洋地在客厅里把WII开开来,等孔扬洗好出来打盘网球。
李晋东看向电视机上面的游戏机。
他抿了抿嘴唇。
等孔扬擦干净手出来,就看到李晋东拿着手柄在对着电视机甩来甩去。音响里是熟悉的音乐,吵杂的欢呼、倒彩,还有网球弹在地面上、轻柔的沉闷的响。他看了一会儿,李晋东就被电脑干翻了,整个人气喘吁吁。
“我……我这两天被外婆的事弄得累。”李晋东给自己辩解。
“恩。”孔扬笑。
李晋东看看他,嘴唇蠕动一会儿,又道:“来打一盘?”
孔扬毫不客气地接过副手柄。
事实证明不是李晋东累,而是多年不玩实在技术生疏。连打五盘,歇歇停停,就没一次李晋东是赢了孔扬的。最后一盘孔扬看他可怜,十分放水,结果最后一球下意识地去拦了,又把比分超过。
李晋东都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