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僖瓜团子
信纸上面写了简简单单几行小字。很清秀,末梢总是可爱地翘起来,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写的玩意。
李晋东就皱了眉毛。但还是把信纸捡起来看了看。
他先看了末尾的签名。
钱小茗。
李晋东眉毛皱得更深了。钱小茗……他手上捧着包子,嘴无意识地吸着里面浓浓的肉汁,想了好半天,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这个女孩子是谁。
前几个礼拜,他在自家楼下的面店和孔扬一道吃饭,就碰到了这个女孩子。
为了这个女孩子,他和孔扬很吵了一通。之后事情就发展得快得不可思议,孔扬向他告白,两人纠纠缠缠,现在终于在一起。
他脸上不由自主地有点红。一个高大硬挺的大男人,脸上却梦幻得很,十七岁初恋似的。
如果让人看了,一定要鸡皮疙瘩掉满一地。
李晋东就往上看了信上的内容。
果然是那时候钱小茗和他说的事情。
“李老师,你好!”
小姑娘字写得和她的声音一样欢快:“我是高二的钱小茗!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学校广播电台的事情?礼拜四上午下课后能不能请你稍微在办公室留一下,我过来和你说一下这个事?就只要十分钟就好,拜托拜托!多谢!”
写成这样,李晋东当然不好拒绝。他对那个小姑娘也有点难以言明的好感。活泼自主的小孩子,向来是惹人喜欢的。
果然刚下课没多久,李晋东还在办公室里整理课本,那个小姑娘就来了。
依旧是圆圆的脸,再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她手扒在办公室门框边上,眼睛眨巴眨巴地往里面看,像只森林里找食吃的松鼠。
然后看到了李晋东,眼睛一下子就睁得更圆了。“李老师!”她高兴地叫了一声,哒哒哒地跑到了李晋东旁边,头顶上都像是有耳朵在晃。
李晋东被她弄得好笑:“你来了。”
其他的老师差不多都出去吃中饭去了。附近这边就都没有人,只剩下李晋东和钱小茗两个。钱小茗也不怕生,扑通一下就在林晴慧的椅子上坐下去。
“是这样的,李老师,”她别的闲话也不说,居然就这么直入主题:“本来是打算前两周就做这个主题的,但事情也多,所以一时落在脑后了。现在我们台里是这么想,反正圣诞节也要到了,我们就在二十三号的时候做一个圣诞特辑,请你和孔老师去做节目,好不好?”
她讲话还是那样又快又清脆,机关枪一样地就把子弹全部连续不断地打出来。李晋东听得有点头昏,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好:“我是没问题……孔老师呢?”
他还记得上一次,他擅自做了主张,孔扬就生气得不行。
钱小茗吐了吐舌头:“我问过孔老师了,他也说没问题的。”
李晋东怔了怔。之前孔扬那样不同意,这次却这样轻易就答应?
但他也没多想。
“那就行吧……不用花费很多时间吧?”
“不用!”钱小茗的一张小圆脸上都好像发了光。“那老师礼拜六的时候有没有空,我们去市里图书馆聚一下,我把想问你们的问题先给你们说一下,你们回去准备准备,到时候就不会没有话讲。”
她又很连忙地保证说:“真的不会花很多时间!快一点,一两个钟头就结束了。”
李晋东想了想。程栩说礼拜天过来上家教,礼拜六他倒是没事。
“孔老师说没事?”
“没事。”
李晋东就耸耸肩膀:“那行。”
不过钱小茗说的是,圣诞节也确实是要到了。
圣诞节本来是西洋节日,中国人也不必要过,但这些年来,过圣诞倒好像变成了一桩时髦事,特别是年轻人和小孩子,不过圣诞好像就是落了伍。
学校里这好几年来也很有过圣诞的传统。圣诞节前后,各个班级里都要举办活动。有的班级里大款多,班费一凑,还会出去玩通宵。
李晋东带的八班也是属于大款多的那种。不过女孩子们不乐意通宵,说对皮肤不好,因此只打算开个班会。
说是只开个班会,但规模也不小。班长的家长和学校领导很熟,因此还特地把学校的大礼堂借了。礼堂前两个月刚刚翻新好,成排崭新红色软绒的椅子,高高的天花板用朱漆的圆柱子撑着,柱子上还雕花挂对联,特别古典。舞台也很新,实木地板上甚至泛着香,上面摆的一架象牙白的三角钢琴,学校里多少会弹琴的小家伙觊觎过了,却都没能尝到鲜。
这下却借给八班了,学校里许多双眼睛都看过来,这一班的小孩子就都挺胸抬头,骄傲自豪得很。暗地里当然更用心排练,不然到时候别的班过来看,节目不精彩,是要闹笑话的。
下午下了课,文艺委员几个还让程栩出面,把李晋东留住。
李晋东不知道干嘛,看着那几个小姑娘把门一关,好像要伟大无产阶级审讯犯人似的。
然后文艺委员发了话。
“李老师,你是不是会画海报的?”
文艺委员是个顶漂亮的女孩子。小小年纪,脸上都上了妆,眼线描得特别妩媚。听说学校里好几个男生都在追。
李晋东这才知道他们这是做什么。也不晓得学生从哪里听过来的。
他也不否认:“以前高中大学都弄了很多海报的。怎么,要我贡献一份力量?”
他也听说了这个班要在学校礼堂开班会的事。跟孔扬说起,还说现在的小孩子不得了。
他们以前开班会,哪个不是规规矩矩就在班级里弄了。就是在大学,也最多借个多媒体教室。礼堂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被校学生会、院学生会一哄抢光了的,肉渣子都一点不剩。
文艺委员就开心地拍手。“李老师愿意吗?我们就知道李老师最好了。”
旁边几个小姑娘,包括程栩,都是很高兴地大肆赞美李晋东。
被年轻可爱的女孩子这样夸奖奉承,就算李晋东是个死基佬,也有点儿飘飘然。
他小时候练过几手毛笔字,也跟着孔扬上过绘画班,国画也练了挺有一阵子。画海报就很上手。
当下就不忍拒绝,很大包大揽地答应了:“行,要画什么?”
他想到中午钱小茗的事,很自嘲地想,最近他难道是心情太好,还真是别人说什么都答应。
小姑娘们连忙把海报的纸头拿到讲台上铺好。一个个绕着李晋东,给他说抬头要怎么怎么写,又说底下要怎么怎么排版。今天只是描个框架,她们也不急,让李晋东用铅笔描了几个字体的花样子,叽叽喳喳地讨论了半天,黄莺一样。
结果灯却突然灭了。
教室里一下子就黑漆漆地看不见五指。小姑娘们猝不及防,都是尖叫起来。一个个声音高低起伏,会说话的心电图似的在李晋东耳边回响。
李晋东差点要堵住耳朵,苦笑不止。他知道这是时间晚了,学校里按时拉灯了。他忙掏出手机,开了电筒的程序,一道雪白的光束才把黑暗划破。
女生们颇受启发,匆匆忙忙地也拿出手机。
但手机的光毕竟暗,也不集中。要讲话,总不能拿手机照对方的脸。海报上用铅笔淡淡描绘的轮廓也看不清楚。
程栩就央求李晋东:“李老师去和保安室说一下,开个灯好吧?”
李晋东看小姑娘们一脸央求的,一双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湿润得滴下水来,只好说:“那我去说说。”
保安室的人其实相当讨厌。
这种明明是小人物的,可总爱捉了鸡毛当令箭。李晋东当学生时,没少和校门口的保安打交道。譬如也要求临时开个灯,都是不答应的,一脸屌极了地说什么这个不是他们能允许的,要教导主任批准。可七点多的时候教导主任早回家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李晋东是当了老师,人又大方,常常给散烟讲笑话,才和保安室的人打好交道。
这次去,也总算是给他面子。没怎么多说,就很乐意地帮李晋东开了那层楼的电。当然还敲了李晋东兜里的一包中华。这还是聂时俊走之前给的。
“谢了。”
李晋东脸上带着笑走出去。一边笑一边摸裤子口袋。里面还偷偷摸摸装了半包的特供熊猫。也是聂时俊给的。所以刚才散了中华他也不肉痛。
走到外边去,淡淡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扭扭曲曲,像是不知道该游到哪边才好的水蛇。
今天天上的星倒也很亮。一点一点,大饼上的芝麻似的。李晋东摸摸肚子,觉得自己果真有点饿了。
他抬头看看红楼上亮起的灯光,叹了口气,正要往那边走,迎面却和一个人很突兀地撞了。
李晋东踉跄后退两步,趁着路灯灯光,却吃了一惊。
“罗一辉?”
小胖子脸蛋红通通的,额头上还都是汗,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
“李老师……”
“你怎么还没走?”
罗一辉喘了两口气,头上的汗更旺盛了,抹了两把,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在跑步……”
李晋东张口结舌。
第41章
李晋东才注意到罗一辉身上穿着运动衫。
薄薄的一件卫衣,薄薄的裤子。大冷的天,也不怕冻。明明之前还因为脱衣服感了冒。
但看他一脸气喘吁吁的样子,似乎也并不觉得冷……
李晋东只是觉得奇怪。“你跑步干嘛?”
罗一辉一张脸憋得更红了。“我……”他嗫嚅着嘴皮子,却挣了半天,没挣出一句像样的话来。搞得李晋东都替他急。
李晋东就转眼看了下不远处亮堂堂的红楼。随手打了个电话给程栩,说自己有事,等下不能回去了。小姑娘埋怨了他好一会儿,李晋东敷衍地嗯嗯啊啊,随即很果断就把电话挂了。
“走吧。”他对罗一辉说。
罗一辉愣愣看他:去哪?
当然是去操场。
小胖子的东西果然都在那儿。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被挂在看台最前头的栏杆上边,旁边摆着鼓鼓囊囊的书包。操场只有入口有两盏歪斜的路灯,因此望到深处,只觉得满眼都是黑漆漆的,平日里颇可爱的球门,还有再后边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子,此刻星光下就好像连绵着蹲伏的怪兽。
李晋东很潇洒地手一撑栏杆,整个人斜斜往后飞起,一下子就跳到了看台二层坐下。
他觉得这会儿好像回到了高中的时候。他晚上有时很晚回去,会在操场上踢一会儿球,孔扬就坐在看台上等他。他踢得气喘吁吁,满脑门的汗,回看台上还嘲笑孔扬乖乖坐着娘们似的。孔扬也不生气,就笑眯眯递给他一瓶水,看着他咕嘟咕嘟一口气喝掉一半。
罗一辉羡慕地看着李晋东矫健动作,他也手撑上去试了试,大约是觉得不行,只好还是从旁边绕上来。
李晋东就从口袋里摸出特供的烟,拿了一根给罗一辉:“抽不抽?”
罗一辉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李老师,我不抽烟。”
李晋东啧啧笑他:“男生哪能会不抽烟的?以后到大学了别后悔。”
罗一辉还是很正经的表情。昏黄的路灯灯光和天上淡淡星光混在一起,笼在他脸上,圣人似的。
“李老师,抽烟不好,对身体有坏处……”
李晋东笑笑,也不辩,只拿了打火机擦地点燃。橘红色的火把他的眼睛映得蓝幽幽的,李晋东抿着嘴唇,小心将烟凑上去,再叼进嘴巴,美美地吸了一口。
“我当然知道抽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