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本多情 第1章

作者:浮图 标签: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豪门世家 近代现代

侬本多情 作者:浮图

文案

谢家三少是这样一个人——

即使面容普通,肤色苍白病态,但他站在那里就有光影回顾的奇异魅力——奢华、优雅、温润、璀璨,以及,突如其来的戾气——

他活得隆重而典雅,玩弄权术玩弄人心,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孤独而坚定地走向唯一的王座。

没有人相信,曾经的谢暄,身体羸弱,沉默善感,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练琴……

没有人相信,他曾经固执地期许一个人的天长地久、天荒地老。

不要被文案吓到了,故事绝对是HE。

PS.这是攻文。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暄 ┃ 配角:谢明玉,周南生,冯开落

楔子

那天,也不知怎的梦见年少时住过的大宅——那是旧时南方大户人家才有的住宅,白墙青瓦,马头墙高耸,玲珑石雕门房、石窗,因为年代久远,白色墙面熏上了些许烟黑,如同墨汁晕染,清雅淡然,雕刻八仙过海、麻姑献寿的精美木头梁托牛腿,被梅雨、烈日、时光打磨出一种干燥的白。

那是他外婆长大的地方。外婆娘家曾是那一带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外婆是真正的闺秀,受过西式教育,行的是旧时品性。后来外婆父亲和兄长皆被斗倒,参加劳改,大宅便被没收。那时还没有什么乡土建筑保护意识,便将大宅分了出去,据说最繁华的时候,大宅里住了八户人家,房子不够,便用木板隔断,粉刷得雪白,几乎人家公用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劳工阶级,各式的人家挤在一个共同的空间——做饭、洗衣、小孩哭闹、夫妻吵嘴,都在人眼皮子底下,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那些精美雕花木头装饰很多都被拆下来生了煤炉,白色墙壁被烟熏得黑麻麻,角落里充斥久不见阳光的霉湿味,不知事的小孩子欢叫着撒丫子疯跑。曾经如同大家闺秀般的大宅渐渐也变成了柴米油盐的市井妇人,充满烟火之气。

外公出身贫农,很早参了军,参加过抗美援朝,打过越南战争。外公大字不识几个,于军事上却颇有天分,凭着一股子狠劲,等到因伤退休,军衔已升至将军。上面问他还有什么要求,外公一辈子脾气暴躁,唯独对外婆情深意重,稍稍红脸都未曾,他知外婆对于那座伴随她整个童年和少女时代的宅子耿耿于怀,于是梗着脖子拒绝了领导提供的一切优渥条件,只希望党允许他买回那个被收走的宅子。

退休之后,外公便和外婆回了南方,住进了那个宅子,一直到过世。

梦中的场景有着暖黄的光晕,院子里的花草繁盛热烈,并不名贵,但都一派天真烂漫,兀自敞着劲儿地开,姹紫嫣红的太阳花种在破脸盆里,没多久就将整个脸盆铺满,茑萝是南方的小公主,被月光呵护,皎洁年华,缱绻敏感,院子东面后来架起的洗衣板边,生长着碧绿硕大的仙人掌,从墙头垂下来的宝石花铺张得令人咋舌,拗下一瓣插泥土里,多半就能活,没过多久,便开始扩张领地,生命力强得让人敬佩。有钢琴声从二楼东面的房间里传出来,明亮如同被河水淘洗过的玻璃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是十二岁的他,文静秀气,稍稍有些病弱。

醒来之后,他的神思恍惚,几乎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地,片刻之后看清周围的环境,怅然若失。

第1章 南方

谢暄十二岁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身体越发显得单薄,隔三差五地就要上医院。父母殚精竭虑,忙于与父亲的兄弟争权夺利,无瑕他顾,姐姐与他年岁相差颇大,已经沉浸于大学多姿多彩的生活,朋友都顾不过来,又哪有时间心情顾他?于是母亲和父亲一商量,决定将他送到乡下外婆家。

那是薄暮时分,母亲开车送他去,他坐在后座,安静地扒着窗口看外面陌生的景色——小镇景色单调,建筑物都不高大,呈现出灰蒙蒙的颜色,与他所在的那个纸醉金迷的大城市大不同,只是路两边巨大的梧桐看起来相当有年份,碧绿阔叶将马路搭成一个拱形车道,落日余晖就从树叶间洒下,星星点点,暖得烫人——有老人吃完饭后搬了竹椅坐在门口,穿着一件洗得发薄的白汗衫,摇着蒲扇,趿着拖鞋,与人闲聊,空气里似乎还能闻见饭菜浓重的味道。

车子在一条长长的弄堂前停下,母亲熄了火,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将他带出来,抓着他的手,便往弄堂里走。周围有邻里好奇地探头张望,母亲一概不理,高跟鞋笃笃地敲在打磨得非常平整的青石路面上,高贵又冰冷。

弄堂尽头便是外婆家——向两边飞翘的檐角,层层榫接的斗拱,精美吉祥的石头浮雕,无不令他内心惊叹,只觉眼睛都不够用。

母亲对此却像是视若无睹,拉着他径直跨进了高高的门槛——门后是一个院子——一个老太太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一件素色旗袍,拿着花洒正在浇花,余晖尘埃落在她肩头都像是跋涉了千年,她抬头看他们——神情严肃,并不和蔼——这是他外婆。

外公不在家——退休后他一度无法适应悠闲的生活,脾气变得越发暴躁,慢慢时间长了,他有了自己的新爱好,钓鱼、养鸟、搓麻将——他养了一对翠鸟,每日清晨和晚饭后必提着鸟笼去附近公园与同好一起遛鸟,谈谈国家大事、每日新闻,再交流交流养鸟心得,有时倒比没退休前还忙。

母亲并没有多待,嘱咐好他要听外婆的话后便匆匆离开了。他依在门口,看着母亲高贵旖旎地离开,她身上那套红色的套裙,是周围青灰色建筑里唯一的亮点。

大人总觉得小孩子不记事,小孩子的难过伤心都是无伤大雅的,睡一觉就好了。但其实大人的所作所为都被早熟敏感的孩子记在心里面,并愈渐影响到将来的性格。那种被抛弃感从那时候开始就如影随形,导致他无论身处何时都有一种骨子里的落落寡欢。但谢暄实在是个内向的孩子,他将自己的委屈愤怒憎恨小心地掩藏,沉默地应对一切安排。

小孩子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谢暄很快适应了在乡下的生活——比起家里那种冷冰冰的快节奏,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人情味十足——大部分时间,谢暄待在宅子里不出门。老太太每日五点就起来开始收拾房间——拖地、擦拭家具,从院子里挑选半盛开的花,剪下来养在清水里,摆在厨房,春天是茶花、蔷薇、月季,夏天是茉莉、荷花、栀子,秋天是雏菊,冬天是腊梅、水仙——他的外婆身上有一种格外朴实的品质,那既是大家闺秀的优美心性,也是历经世事磨难后依旧对生活保持乐观的劲头,它让人忽略掉生活中的一切阴暗面。

等到收拾完一切,她便挎着竹篮上街买菜,有时候也会带上谢暄,碰上熟人邻里寒暄,“这是侬外孙啊?”

外婆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便会露出难得的柔和笑意,“是啊,大囡的小孩,十二岁了。”然后会让谢暄叫对方“阿婶”“阿婆”——谢暄乖巧听从,既不怯懦也不皮实,文文气气,跟乡下小孩是有些不一样的。

然后便会得到对方“乖仔”的赞誉。

菜场离着有些距离,路上老太太会时不时地问谢暄累不累,还走不走得动,谢暄总是沉默摇头。

永福桥菜场被一条贯通南北的河格成东西两半,永福桥是典型的石拱桥,桥两边布满了各色早餐店,老太太会塞给他两块钱,让他在这里吃早餐,自己去买菜。热乎乎的硬币熨帖在手心,带着老太太的温度,他总是挑选最靠近桥头的一家,点一碗豆腐花,再要五毛钱的粢饭,只花一块钱。然后一边吃热腾腾的早饭,一边看河上驶来的小船,船上装满了刚从地里摘下的新鲜果蔬,还带着清凌凌的水珠,碧绿香甜都漫进眼底。有时候桥头会停一艘较大的水泥船,靠机器开动。船上面放满了各种大小款式的瓦缸,用稻草搓成的绳子扎着。船上有棚屋,依稀可见里面简陋的生活用具,船主一家就生活在船上,穿行于纵横交错的河道,停泊于不同的码头,夜里枕着晃悠的河水入眠——那对年少的谢暄来说,是极其浪漫和自由的,是极具江湖气的,令他心驰神往——

从市场回来之后到午饭这段时间是他的自由活动时间——做作业、看电视、看书、画画,并没有人管他。午饭后是老太太规定的午睡时间,雷打不动。

他睡的房间在西侧,东西两侧都开门,北面开窗,四处敞亮,一张螺钿木雕宁式大床摆在靠南墙的正中,东西贯通的风将白色棉纱帐吹得轻盈婀娜,十分凉爽。

他总是等到外婆离开,从大床里面的小抽屉里拿出藏起的书——《隋唐演义》、《儿女英雄传》、《七剑下天山》……偶尔也会从外婆的老书架上找到残缺不全的言情武侠,每每看到儿女情长,便像做贼似的心慌紧张。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等到醒来,脸上总印有红红的竹席印——老太太不许他睡枕头,怕小小年纪骨骼没有长好变成驼背。

午睡后是练琴时间——老太太有一架棕色的立式钢琴,很有些年头了,她于钢琴上颇有才华,只是后来生生被生活折损,因此对谢暄格外严格。

谢暄在钢琴上早已启蒙,只是因为身体一向不好,学得断断续续,第一次在老太太面前弹琴,因为错了一个音,老太太的戒尺便毫不犹豫地打下来,娇嫩白皙的手指立刻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疼,谢暄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咬着嘴唇不吭声。

老太太对他严厉到苛刻,指法不对、坐姿不正确、错音或者音不到位,戒尺下来从来不会迟一秒,啪啪啪打在身上,又疼又羞愧——谢暄倔强,从不肯求饶哭泣,也不抱怨,只是咬着牙发奋练琴,进步神速,老太太才稍稍满意,不再动不动就动用戒尺。

因着这缘故,谢暄那时对着钢琴颇多怨恨,何况小小年纪,又怎么耐得住反复练曲的单调无聊?有时一个人在房间练琴,听见楼下围墙外面的男孩子们喳喳呼呼地打弹珠、斗鸡、或者呼朋引伴地商量去哪里冒险,那些新奇又野蛮的游戏总会令他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侧耳倾听。

周南生便是那里的孩子王。

那天他练了一个小时的琴,觉得有些渴,下楼到厨房喝水——后门的瓦缸里种着荷花,一枝枝亭亭玉立,开出红艳艳的硕大花朵,开出一片清凉欢喜。水里面养了几尾金鱼,养了五年,条条肥大撩人。谢暄端着水杯走到瓦缸边,将手伸到水里去撩金鱼,那些被圈养的小家伙并不怕人,滑溜溜的身子从他的手背穿过去,轻轻痒痒的。

一只足球从墙外飞进来,嘭一下打在开着的玻璃窗上,玻璃窗剧烈颤抖,发出哀鸣。谢暄吓了一大跳,同时听见围墙外面小孩子的惊呼。

等了一会儿,并不见老太太赶来,显然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谢暄捏着水杯,盯着那只廉价的足球看,正犹豫要不要把它丢出去还给人家,周南生从墙头呼的跳下来,塑料凉鞋和地面撞击发出很大的声响,周南生双手在地上一撑,灵活地跳起来,一眼便瞧见了足球,几步上前就将足球拾起来,一转身,正抬脚准备将它踢到墙外,却看到了站在一边的谢暄。周南生没有料到会遇到人,眼神有些错愕慌乱,涨红着脸,声音有些结巴——

“我、我来拿球的。”

谢暄没说话,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暄一直都是寂寞的,没有人陪他说话,因为经常生病,在学校里也并没有要好的同学。

周南生鼓着眼和他对视了很久,也没等到谢暄一个字,便有些尴尬恼怒,干脆就不理他,将足球夹在腋下,在围墙边来回寻找出去的地方。

谢暄看出了他的意图,开口,“你可以从前门出去。”

周南生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将足球扔出围墙外,然后自己踩了墙角养荷花的瓦缸,攀着墙头纵身上了墙头,骑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暄,“喂,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谢暄沉默。

周南生将面颊鼓起来,往外吹着气,口气生硬地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他们都听我的,你会踢足球吗?”

谢暄还是没说话。

“那打弹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