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河汉
静谧的南温河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湿暖香甜的气味,勾得人不舍得离开。这座小镇依着蜿蜒的小河而建,四周都是繁茂的树木。镇子的南边有着一大片香蕉林和橘子树,从那里吹过来的风携带着水果的芬芳。
转过身,他们进入丛林的地方生长着许多古槐,粗壮弯曲的枝干延伸向夜空,树影婆娑,像是在给他们送行。
要回来,一定要活着走出来。梁上君暗自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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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小半夜,他们钻到了密林深处。树木遮天蔽日,不好辨识方向,夜色中走山路也很不安全,他们便找了一处空旷地扎营,没有继续前进。
这是他们踏进滇南丛林的第一个夜晚。
小史找了些易燃耐烧的树枝,升起一堆篝火,十个人席地而坐,大概是因为情绪上有些紧绷,一开始没什么人说话,全都盯着火堆发愣。
其实梁上君很想尽快入睡,他知道自己体力上的缺陷,希望能尽量多积蓄一点,以免之后拖累到大家。然而事与愿违,他几番闭眼又睁眼,都无法入睡。就当他在睡还是不睡这个问题中挣扎的时候,糙子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问题。
糙子殷切地看向小史:“听说滇南丛林常会引发烂裆疾病,小史同志,这个病不会断子绝孙吧?”
小史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对纪策说:“我们今天有点偏离方向了,主要是因为这条路上比较适合扎营,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往东面走,朝着越南高平的方向。”
纪策嘴上叼着小手电看了看地图,点头表示同意。
糙子被干脆地无视了。不过他还是有贡献的,至少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梁上君拍了拍糙子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走到纪策那边蹲下,手指顺着用红色标注的路线划了一遍,问道:“小史,这条路线上有没有跟水杉有关的地方?比如说水杉林或者名字跟水杉有关联的小村庄什么的?”
小史想了想回答:“据我所知,没有。这里的丛林都是原始林,植物分布多而杂,很少会出现大片的单纯林,水杉在滇南也很普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根据暂定路线来看,我们可能途经三个村庄,两个境内的,一个境外的,但是都没有叫水杉的。”
纪策在一旁忽然笑起来:“连王斌都解释不了的东西,我们多想也没用,走一步算一步吧。相比这个,我倒是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之前训练的时候,一直在向着广西那边做准备,刚开始的计划也是从靖西县出境,为什么到出发的时候,却改道走了滇南?”
他这么一说,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吴二表示,他本来还想去南宁老家相个亲的,这下子完全没指望了。
尤禹说:“是不是因为这边好照应一些,有赵老爹的帮助,我们行动也比较方便。”
纪策摇头:“不会,这边有赵老爹,那边也会有吴老爹张老爹马老爹,他们从来不缺人。”
“地形问题吧,这边进入老山区域顺当点,行动也能更快速和隐蔽。”宫持没去过广西,不过他觉得即使相对于自己的体力而言,今天的跋涉也不算太累。
小史插话进来:“要说顺当,绝对是南宁那边更顺当,而且那附近的旅游者多,出入境更不容易引人注意。”
张三嘿嘿两声,扯淡道:“是不是这边的妹子比较漂亮,首长在给我们创造机会呢。”
“……”纪策不予置评。
梁上君撕了块肉干嚼着,虽然口感很差,不过肉香还是把纪策勾了过来,他不客气地抢过梁上君手上的肉干丢到自己嘴里,再顺势用命令堵住梁上君的不满:“你来说。”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梁上君也不好发作,只得开口:“站在我们的角度来说,从哪儿入山都一样。出现这样的临时变动,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国安部获悉的敌人的行进路线突然改变了。”
纪策吃着肉干很惬意,示意他接着说。
梁上君眼看着肉干被这个人渣剥削光了,心里那个呕啊:“按常理说,敌人想要入我国境,也会挑好走的路线走,如果他们从高平出发,入广西才是最近的,但是现在上头让咱们迎着他们走这条又绕远又纠结的路,我怀疑,他们的任务发生了变化。”
其实他还有一点顾虑,路线是逊奈提供的,这样临时变更,国安部居然不加怀疑,真不知道逊奈给了上头什么好处来博取这样强大的信任。
不过这些他不会说出来,关于逊奈的事情,其他队员都不知道,毕竟合作方是曾经血战过的敌人,有可能给他们带来抵触心理。
“总之我们按照既定路线前进就是了,只不过要分外小心,因为现在变数很大,很可能上头也不明情况,我们随时可能遭遇敌人。”纪策做了总结,安排吴二和张三做第一轮哨兵,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息。
几分钟后,梁上君正在偷纪策包里的肉干。
“呆贼,过来,我有话跟你说。”纪策在他耳边说了句,随即拎着他的后领拖离营地。
尤禹看着他们两个的身影隐没在阴影中,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心里还是不舒坦,本着自己睡不好别人也别想睡好的宗旨,狠狠踹了糙子一脚,把刚入睡的糙子惊醒:“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糙子一头雾水。
第三十三章
暗处的林子有些阴冷,山风吹得人不住哆嗦。不远处是营地的火光,梁上君瞅着躺成一圈的战友们,有些心不在焉。
纪策在他旁边打了个响指,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梁上君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里还带着火焰的余光,出奇地亮。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仿佛停顿了,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么对视着,像要从对方的眼睛深处挖出什么东西一样专注。
还是糙子被尤禹折腾的一声哀嚎打破了这边的沉寂。
梁上君到底是沉不住气了:“你想说什么?”
纪策道:“其实我想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包里的肉干。我现在有点饿……”
“你在想穆斯塔法,是不是?”纪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胡扯,“你在想他,想逊奈。”
梁上君眼里的火光跳跃了一下。
“承认吧呆贼,你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大度,你在他们手上吃了那么多苦,不可能没有芥蒂,不可能愿意老老实实听他的摆布。”
“我没有听他的摆布,我在为国安部做事。”
“但是你正在质疑国安部和军校的做法。”
“我没有!你他妈瞎猜什么!”梁上君有点恼怒,纪策那样笃定地说出他心里的想法,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我没瞎猜,”纪策深深地看他,淡淡地陈述,“因为我也在质疑。”
所以他才会把梁上君单独拖出来吹冷风,如果这个队伍中最能拿主意的两个人公然质疑上面的做法,那他们也别执行任务了,直接躺平了让敌人踩死得了。
他这样明说,就是想让梁上君心里堵着的气撒出来,他很清楚,要是梁上君憋得狠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
梁上君瞅了他几秒,吁出一口气,伸出一只手。
纪策不明所以。
他特别二大爷地说:“给根烟抽。”
纪策无奈摸出一根烟:“你这绝对是狮子大开口啊,四片肉干换一根烟,我亏大了。”
梁上君点上烟:“纪策,坦白说,改路线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很烦躁,有种我们在被逊奈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我们跟逊奈本身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应该说是互相牵着鼻子走。”
“那么他们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他们凭什么相信我们能给他们一个完美的交代?我们目前接到的任务都是为自己的国家效力的,可是细节却能够任由他们来操控,这个已经完全脱离了正常范畴,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了!”
一想到自己再度落到了逊奈的控制中,梁上君就无法保持冷静:“我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但是我真的不赞同这次反间谍侦察局的做法,至少应该告诉我们,他们究竟跟穆斯塔法做了什么交易!”
说到这里他要抬手抽烟,却被纪策夺了过去。
趁他没反应过来,纪策就着烟嘴狠狠吸了一口,烟点在他的指尖忽明忽暗,掩映着他怪异的笑意:“梁上君,梁呆贼,姑且不说逊奈得到的其它好处,我现在越发觉得,你可能也算是他们索取的好处之一。”
梁上君抽着嘴角:“什么意思?”
“你是穆斯塔法点名道姓指定的人,上头难免对‘银色荆棘’有些介意,出于安全考虑,纠结了很久才同意让你参与这次行动……”
梁上君一挑眉毛:“你不信我?”
“不,我只是刚好也有点介意而已,但是介意的重点跟他们不一样。你给穆斯塔法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梁上君边抽嘴角边挑眉毛:“你……在吃醋?”
纪策呛了一下,透过那层喷出来的烟雾,斜睨着他说:“我在给你提忠告。”
明智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纪策接着梁上君之前的推测道:“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国安部许诺给逊奈的东西可能有一定的战略意义,可是我们暂时接触不到。而逊奈给的好处应该也远不止那些药品,否则国安部的态度不会这么保守。”
“不止药品?还有什么?”
“你以为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纪策弯腰从靴边抽出一柄M9军刀,在手里转了两下,“王叔叔和校长给咱们置办的?我告诉你,我和卢薇从小到大连压岁钱都没法从他们两个身上捞到,你们又不是他们亲儿子,他们绝对不会破费这么多钱,还任君挑选,做梦。”
武器?这些武器也全都是穆斯塔法提供的?!
梁上君一句“我操”爆出来,顿时有一种他们这些小屁孩被亲爸爸抛弃,却被继父拿一桶棒棒糖勾搭过去的惊悚感。
“除了武器,恐怕还有别的,亏本生意他们从来不做。”
话到此处,梁上君幡然醒悟。他猛地抬头,声音由于震惊而微微发颤:“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这个小队的性质……”
烟蒂极其微弱的亮光下,纪策的笑意显得非常冷:“对,我们的档案上只会留下两个字:进修。国安部不会给我们留下作战纪录,我们只不过是他们两方势力共同操纵的雇佣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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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纪策在靴底捻灭了烟头的火星,他们周围最后的光亮也熄掉了。他只能隐隐看见梁上君的轮廓,站立着的、一动不动的轮廓,不知怎么的,他很想摸摸他的脸颊。
伸出手去,刚碰到一片冰凉的皮肤,立刻就被让开了,纪策有些怔忡,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梁上君不是在拒绝他,而是在拒绝示弱。
虽然这个偏头的动作本身就带着很重的孩子气。
纪策还是收回了手。拒绝他的触碰就算了,令他更加不爽的是,今天梁上君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字面上的意思,梁上君的注意力,始终离不开篝火边的那群人。
那群比他年轻、比他稚嫩、比他冲动的兵蛋子们身上。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任务。我们怎么给他们交代?”梁上君喃喃,像是询问纪策,更像是自言自语。
“……”纪策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雇佣兵。
这是个很简单的词,但对于他们来说,颠覆了整个任务的性质。
他们随时可能死在这里,在他们倾注自己所有忠诚的时候,在他们准备流干最后一滴血的时候,在他们认为自己的尸体能够烙上“英雄”名誉的时候,他怎么能说得出口,说“你们会像从没有来过、从没有战斗过一样默默无闻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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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君,你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梁上君了。”纪策忽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
梁上君转头看他,如此黑暗的环境中,他很惊讶自己居然看得清纪策的目光。带着浅淡的温柔,沉静得犹如一汪深潭。
他不是很明白,什么叫“一年前的那个梁上君”。
人有的时候是这样的,在被岁月磨砺得最严重的时候,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的改变,只有周围的两种人看得最清楚。一种是长期分离的朋友,他们会说“好久不见,你变了很多。”还有一种,就是时时刻刻在关注你的变化的人。他们可以准确地指出你眼角多出的笑纹,他们可以感受到你每一分情绪的变化。
纪策就是这样一直看着梁上君的。
所以他说:“你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梁上君了。”
梁上君为他的目光和话语所迷惑,一时间愣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正直的、偶尔又偷鸡摸狗的,冷静的、偶尔又不计后果的梁上君,纪策就像在看一件不完美却令他十分中意的作品。
“知道一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你是怎么想的吗?”纪策说了个设问句,“当时我想,这人真是张扬,张扬得只适合待在阳光底下吹海风。”
梁上君嘴角抽出一个微笑:“嗯哼,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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