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炒肉
梅绪风狐疑地问:“你确定?”
“当然。”
梅绪风没有再问下去,就算心里存疑,他也无法求证。
他们接的戏都因为流行病的缘故停拍了,地府时间流速慢,毕方即使拿到足够的解药立刻赶回来也要几天的时间。
梅绪风本以为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处于十分被动的状态,但就在白则激怒李泉先的第二天,对方果真按捺不住,出现在了他们都很熟悉的那一片海域之上。梅绪风已经知道那是李泉先出生的地方,也算是鲛人的故乡。
白则带着他赶到了海边,严飞逸得知消息也一同赶来。其他人不在帛度城,一时半会儿飞不过来,说是随后就到。
白则随口说了句“没有我你们都懒得出动”,严飞逸耸耸肩不置可否。
与李泉先同时出现的还有失踪许久的妖,数量众多,大部分妖身上裹着黑气,是多年浸于杀戮的表现。群妖如黑云压城,直看得人头皮发麻。但梅绪风还是分辨得出其中有许多妖并没有沾染性命,不是白则口中作恶多端的妖。
无暇等他向白则问清楚,那片浓密的黑云直冲他们而来。起先严飞逸还能轻易挡下,后来就渐渐支撑不住,远远地向白则求救。
梅绪风从未对他们的实力有过怀疑,第一次见到严飞逸的时候,他一个眼神就让十几只大妖魂飞魄散。如今虽然有成千上万只盘旋在空中、潜伏于海面之下,但绝不会逼得他求救。
白则也是,虽然极少见他攻击,但他的实力在神兽之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为什么他不动手?
一股异样的不安蔓延开来,他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但也不愿横生枝节,在这种时候说出动摇白则的话了。
白则只愣住了片刻,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昭示了他的慌张。
“飞逸不对劲,他没有那么弱,再多的妖也不该把他困到这种地步。”
白则迅速回溯了几分钟之前的画面,他信任周围的这些朋友,极少用自己的感知去窥探他们的行踪。但这一次回溯,他竟然看到严飞逸给自己通知过的每个人都发了短信,说“不必来了,白则和我能应付。”
“梅绪风。”
“怎么了?”如果他有实体,他手掌中一定已经浸满了汗。
白则从自己胸口中掏出克莱因瓶:“待会儿你躲进来,如果我没出事,自然会救你出去。”
不等梅绪风问清,白则面对那密密麻麻俯冲迫近的妖群,摘下了自己一直没动过的绿松石手环。
梅绪风好奇时问过那手环的用处,白则只说是压制灵力用的,至于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需要,其他人就可以自行控制灵力,梅绪风没有细问。
如果你没出事?那如果你出事了呢?
一道白光笼罩了天际,那些黑气缠绕的妖刹那间魂魄飞散。严飞逸被群妖遮挡的身影显露出来,他竟然和李泉先站在一起,毫发无伤。
余下没有被白则的灵力除尽的,是从未沾染过人命的妖。他们之中领头的是与梅绪风交过手的食梦貘。
白则头上冒着细密的冷汗,耳后那块他从不让人碰到的红色印记此时像烧焦了一般涌出滚滚黑气。梅绪风看在眼里却无力阻止,因为失去了白则供给的灵力,视野渐渐模糊。而将他们绑在一起的红线将白则此时的感受尽数传给了他。
彻骨的疼痛让他险些发疯。
而后感觉食梦貘从他们身边穿过,似乎碰了白则一下。紧接着白则的痛感愈发浓烈,失去了意识,似乎陷入了梦境。他与白则连通了一部分意识,自然也看见了噩梦。
梅绪风现在只是灵体,意识被噩梦勾走了就很难再清醒过来,他也陷入了梦境,和白则一起倒在了沙滩上。
第55章 心结
白则的噩梦在一片荒凉的景象中开始。
梅绪风是噩梦的外来者, 他意识还算清醒, 知道自己在梦里。他昏迷之前看到的那股黑气,应当是从白则身体里溢出的魔气。可是白则是天地灵力的产物,怎么会沾上魔气?
食梦貘一定是盯准了白则失控的一瞬间, 趁虚而入, 吐了一个噩梦给白则。
他又想起白则说不可以碰他耳后的红印,否则他无法带自己从地府离开。
无论如何,在梦里找到白则,除去他心中的魔, 把白则的意识拉回现实才是当务之急。
只是不知道能让白则陷入昏迷的强大魔气,会不会把自己也吞噬?
梅绪风手指紧紧攥着,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他的内心出乎意料地平静, 想到自己是要救白则,心里就涌起温暖而坚韧的力量。
他不停地向前走,四周的景象毫无变化,这荒芜之地除了一层草皮之外, 几乎看不到什么能标志方向的东西。
不同人的梦境空间广度不同, 看来白则的梦境也是广袤无垠。梅绪风默念几句咒语,想象自己能飞到更高的空中。他的灵力往往受梦境主人的的限制, 虽然他在普通人的梦里来去自如,但在白则这里,聚精会神半天也只化出一双雪白的翅膀来,扑扇扑扇着勉强起飞了。
从上空仔细看去,这片土地的居民少得可怜, 没有耸立的高楼大厦,只有石块堆砌的楼房组成村落。但其中有几座高耸的山脉他非常眼熟,细想便知,白则的梦境还停留在人类刚刚诞生的时代。
他在最后一抹晚霞中看到了白则。白则朝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梅绪风不确定其他人能不能看到自己,在一群粗麻布衣裳的人里戴着对天使翅膀太过诡异,于是他收起翅膀走进了些。
白则的样貌和他每天见到的稍有不同,这个白则五官更柔和稚嫩,看上去像是十八九岁刚刚长成的少年,一双漆黑的眼眸漾着水光望向梅绪风,直教梅绪风心跳加速。
少年白则开口说话:“&%¥*@#?”
梅绪风那点旖旎的心思一下子就被乱码一样的语言打破了:“你说什么?”
白则也皱起眉头:“*!$%O”
这下梅绪风傻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梦的背景是几千年前,白则说的可能是那时候的古语,音节和语法和现在完全不同,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破译。语言不通,怎么带白则走出噩梦呢?如果没有白则的配合,他可未必打得过梦里的魔啊。
他定了定心,注意到来往的村民穿过梅绪风身体,好像根本看不到他一样,寻常噩梦里会出现的魔也没个踪影。
是没有魔,还是魔其实无处不在?又或者解开这个梦的关键,其实是白则自己?
白则现在就像个熊孩子一样坐在黄土上,手里拿着削成尖刀的小石头,在一块木头上刻着些什么。他身上的布料显然比其他人好,虽然和现代科技生产的没法比,但做工更细,衣料接口处的麻线绑得也更密集。
白则虽然看得见梅绪风,但没认出梅绪风来,看上去心智和记忆都停在几千年前的少年时代。梅绪风想从他的行为中找出能带他逃出噩梦的线索,俯身仔细端详他的笔迹。
他像在画画,梅绪风虽然看不懂,却明白他是在画一些飞禽走兽。再看下去,也不全是寻常的动物。有一个狐狸脸的图案后半身有九条线,怎么看都是九尾狐。
你难道是仓颉?在造字?梅绪风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个人朝他们走过来。他气宇不凡,身上衣料也更精致,像这些人的领导者。白则远远望见他,笑得特别灿烂。
梅绪风脑中立刻警铃大作,一股醋意漫上心头,片刻之后才发现他想多了,这人是来教白则写字的。比起这人本身,白则明显对他写出来的字更有兴趣。来者也看不见梅绪风,口中说着梅绪风听不懂的乱码语言,只纠正了白则写下来的几个字,便将那木片拿走了。
方寸天地之中又只剩下少年白则和梅绪风大眼瞪小眼,梅绪风还想问那是谁,思维打通之后,呼吸一滞。白则说过教他语言的是黄帝,那他刚才岂不是忘了给祖宗打招呼?
“白则。”
梅绪风试图叫着少年的名字,少年果然茫然地望向他,用古语问了几句,语焉不详。晚霞已散,天幕昏暝,村落中的篝火映着白则的脸庞。他不是身居高位受万众瞩目的影帝,没有灯光衬托,甚至还不是后来流传百世的瑞兽,受人敬仰膜拜。
梅绪风却觉得喜欢极了。
他以为自己崇拜白则所以生出了爱慕之心,现在却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白则他都没法不心动。
然而不容他多想,眼前安宁祥和的景象忽然扭曲变形,火焰如碎片般崩塌。他们置身于一片战场之中,一方是还在用冷兵器的人类,而另一方竟然是数量庞大的妖族。妖的体魄远在人之上,可这里的妖群面对人类竟然毫无反抗之力,一时间哀鸿遍野。
白则站在双方之间,眼中噙满泪水。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妖群堆积的尸首散发出腥臭的味道,断送性命的妖族魂魄渐渐从尸体中升起,带着怨毒的眼神冲向白则。梅绪风暗叫不好,忙施展法术在白则周围设置屏障。
他的魂魄已经融合了归墟的一部分灵力,即使在白则的梦中受到压制,也足够将白则牢牢地保护起来。
白则仍然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梅绪风碰不到其他人,但能碰得到白则。他拉住还在发愣的白则,将他带离了纷乱的战场。
白则俯瞰地面,成千上万的浮尸缩成了蚂蚁一样大的黑点。他一直沉浸在梦中,说着古语,此时仿佛恢复了些,说出来的话,梅绪风也听得懂了。
他说:“都是我的错。”
梅绪风恍然大悟,原来缠绕在白则心中的魔,就是那些妖族的死。
古书中只记载白则将天下妖族的资料口述出来,黄帝命人记录。却没想到记录之后,这些资料传了几代,待黄帝仙逝后,人族中渐渐有人萌生了用它们攻打妖族的歪念头。
白则为报黄帝教化之恩作下的鬼神精怪图志,最后成了人抓住妖族弱点从而灭其全族的利器。
几千年前,没有他介入的真实场景里,白则是不是就像刚才那样愣在那里,任由那些发狂的妖族怨灵扑上来撕咬?
他总说梅绪风过于善良容易吃亏,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个把别人的错往自己身上揽的傻瓜。
白则抹掉了脸上的泪水,转过头来看着他,问:“你是谁?”
他还没想起来,但至少能沟通了,梅绪风心情放松了些,笑道:“我呀,是一个很喜欢你的人。”
说完他立刻觉得有点尴尬,好在白则的现代语言没恢复完全,一脸费解,好像根本没懂什么叫喜欢。
冤死的妖群口中吐出滚滚黑气弥漫了视野,顷刻间便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梅绪风带着白则像海中孤舟一样拼命躲闪着风暴,自觉躲下去不是办法。如果那就是心魔,避无可避,早晚会被它吞噬。
“白则你醒醒,我是梅绪风!刚才那些都是别人的贪欲酿成的恶果,不是你的错。如果你沉浸在愧疚里,我们就真的回不去了!”
“你喜欢我?”
梅绪风忽然语塞,刚才他说了这么一长串话,白则脑子里就只有这一句么?
雷电轰鸣,他怕白则听不清,大声喊道:“对!我喜欢你!”
哪知这句话一出,浓稠的黑云被拨开了一条缝隙,耀眼的光洒向大地,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梅绪风惊了,这是什么狗血剧情?他的爱难道还能感化心魔?
于是他趁着白则发愣,鬼打墙一样地说了好几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越说那云散得越快,梅绪风嘴上没停,心里的疑惑都快爆炸了。
“你想起来我是谁了?”
白则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
梅绪风于是又变着花样,说了好几遍喜欢。
只见那云散得一丝黑气都不剩,只有他们两人浮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
梅绪风忽然不说了,他愣愣地盯了白则一会儿——白则现在眼里哪还有什么少年神兽的懵懂无知?
白则忽然唇角勾起笑得特别灿烂,特别恼人。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居然耍我!!!”梅绪风难得发怒一次,吼声回荡在混沌初开的天地间。
“你刚才第一次说你喜欢我的时候。”
这次换白则拉着他飞向云层顶端,逃离这个噩梦的空间。
“我不耍你,你还舍不得表白呢。”离开梦境之前白则最后说道,语气颇为委屈。
梦中时间流逝得快,估算外面也就过了几分钟。现实世界没比噩梦好到哪里去,白则昏迷之前就看到那些杀过人的妖的尸体,他们被他的灵力笼罩后魂飞魄散,尸体还留着,眼窝中没有眼白,漂浮在海面上可怖极了。
这些尸体排列得毫无规律,李泉先处在成千上万具尸体的中心,金色的眼瞳格外妖异。另有几个陌生的身影浮在半空,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与李泉先相同的金色鱼尾。他们神色悲伤,动着嘴唇,却都说不出话来。
“你不阻止他吗?”梅绪风扯了扯手上的红线,问道。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连我也能完全确定归墟会选择什么样的秩序。与其阻止他让他霸占着你的身体不放,不如让他亲眼看着愿望消散,死了这条心。”
白则眼中充满悲悯,但说出的话很无情。梅绪风却意外地觉得,他忽然变成了一个自私冷漠而有血有肉的生灵。
“如果他是对的,如果时间真的会重置呢?”
白则笑了:“连上古的神灵都做不到让时间重来的。”
被尸块占满的海域散发着奇异的红光,李泉先口中念着听不清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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