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水敛尘
叶明忍笑忍得腰都直不起来，左手扶墙右手卡腰，垂着脑袋双肩晃动，眼看就要站不住跪倒地上。
阿庆气的满脸通红。
修然更急，左右看看，脸色骤然白了，“阿昊，快打120，明哥急性阑尾！”
叶明这下真的撑不住了，膝盖一软头抢地扑倒，大笑捶地捶得细尘共碎草飞扬。
若修然被这场面搞得摸不到头脑，一旁阿庆阴森森的开口，“你要是误伤草坪晚上我还剃光你身上所有的毛！”
叶明忍着肚子里的肠子打结慢慢缩回捶地的手，倒不是阿庆的威胁有多见效，这院子里的草地是修然他们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知道会在这个院子住上很久之后几个人一起跑到很远的郊区自己起的山间野地杂草，回来以后一块一块的像絮被子铺棉花那样一点点的铺在地上的，底下的土层也深翻了二十公分，一个土坷垃一个土坷垃的敲碎挑出任何直径在5MM以上的石头块才铺出来的，珍贵的很！
他们没钱铺适合小孩子玩耍的PVC板，只好用这种办法给弟弟妹妹们创造一个安全自在的天地。
修然这会已经知道是两个家长扯淡被他听岔了道，也不以为意，笑上一笑就打算回楼上继续督促弟妹去。
可是身子刚要动，修然的眼睛忽然被家门前的身影撮出了视线。
叶明最先看出修然的异常，阿庆跟着转身，一刹那，院子里两个大人并一个大半人都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门口进来的是一个，确切的说是两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人儿。站直的那个，看起来大约也就是五六岁的模样，一张小脸漆黑泥泞，身上的衣服条条道道的也不指定是刮坏的还是扯坏的，褴褛的衣衫掩不住瘦骨伶仃的身体，凹凸的骨架在破布条后时隐时现，是跟小脸一样分不出本色的深深浅浅的黑与灰，两条小细腿似乎支撑不住身体，晃动的厉害。
就算这样，他怀里还横抱着一个更小的奶娃，修然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那孩子抱的布娃娃，直到那抹乌漆墨黑的布料里传来一声不容置疑的哭腔，叶明才破石而出。
那大一点的孩子似乎很会察言观色，一见叶明的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立刻扑过去颤巍巍的就要跪下，“求求好心人，给我弟弟点吃的吧，我给你磕头！”
眼泪唰的一下流出来，灰黑的小脸瞬间趟开了两道肉色的沟。
叶明哪能让他真跪下去磕头，扶着小身子的手下意识的去托他手上的小娃娃，一边一叠声的，“别别别，你别哭，����阿，阿庆����”
这光景哪还用吩咐，阿庆和修然不分先后，过去稳了那小身子一叠声的安抚，修然有赶紧跑进屋里去拿水。
一通忙乱，四楼图清净复习的马悦和魏昊全都跑了下来，围着小孩好生抚慰。
那孩子先还有点惊，叶明要抱走他怀里的小家伙的时候瞪圆了眼睛像极被抢了狼崽的母狼，最后没办法，魏昊和修然一起进屋抬了一大盆水出来，马悦已经冲回四楼去自个房间的小妹那翻了两件衣服下来。
“别怕，”娟子身子有疾，最晚下来，仗着身材矮小的像一只小松鼠，怎么瞅都不具危险性，才得以凑到小孩跟前，“我们是好人，弟弟，嘻嘻是弟弟吧，这么脏，要洗洗干净才漂亮啊！”
又劝又哄，才算把小娃娃从那个两手紧圈的孩子手里报过来。马悦赶紧接手。娟子那小身板，实在抱不得孩子，两手拢上腰娃娃的小脚丫就要趟地了。
娃娃刚一到手，马悦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看了一眼叶明。
扑上来一试，叶明当场白了脸。
“修然，上楼拿个小被儿下来，阿庆，阿昊，上楼去拿钱，得去医院，这孩子发高烧呢！”
一个大人半大个孩子都被他那罕见的急促镇住了，掉头就往楼上跑。
那小脏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回叶明手上抱着孩子腾不出拦他，被他把小腿抱了个结实，“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我给你我给你当奴隶，我给你当小狗，����汪汪汪……我还可以给你当小猫，喵喵喵……”
叶明满头黑线如黑发，这这这有这么报答救命之恩的吗？都说当牛做马，什么时候潮流改了当狗做猫，居然声音还都学得唯妙唯俏。
修然年纪长，最先带着被子冲下来，叶明把那小娃娃重新卷起来，围得严严实实，魏昊跟着跑下来，递上钱包。
交代了阿庆看家看店，叶明抱着孩子冲出了家门。
打到计程车才发现那小鬼跟了出来，看的出为了跟上叶明和修然那两人的长腿，这孩子累的不轻。
知道他是担心弟弟，只好招手让他上来。
计程车司机一脸厌恶的看着黑不溜秋的小孩，修然眼皮一沉，极麻溜的报出一串七个字符。
是车牌照。
司机气的脸红脖子粗，一脚油门踩到底。
这孩子太小，体温太高，叶明心里一阵紧似一阵的悸动，压根没敢停社区卫生站，直奔市一院。
挂门诊来不及了，叶明直接冲进急诊室，所幸值班的大夫医德不菲，搭手一把就敛了眉心。
彩超，CT，验血，共振，外科内科呼吸肠道，半个医院各诊室一通大串联，跑到叶明这个大男人脚都软。
那男孩的精神更不够看，早已葳顿，被修然抱在怀里昏昏欲睡。
最早的急诊大夫，叶明看到他的铭牌上凸着一个庄子，“庄大夫，怎么样了？”
庄华伟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扫了一眼修然怀里的孩子。
叶明会意过来，心里沉甸甸的，抱着孩子进了屋，留下修然在走廊。
“不太好！”庄华伟揉着眉心。“你在那拣的这孩子？”
叶明一愣。
“你这急切不是装出来的。所以我也不怕和你说，这孩子是被长期虐待才搞成这样，要是你干的就不会送他来就医了。”庄华伟头也不抬，把几张CT片子一字排开，点着片上的黑影处：“目前看来最严重的外伤有一处，肋骨骨折！发烧就是这个骨折发炎引起的，……你别松气，还是提着吧，我刚刚说的是新伤，那个还不算严重，有问题的是两处旧伤，小腿骨，小臂骨，你看，就是这里，和这里，这两处骨折，看这样子，这孩子只怕是从街头行乞集团逃出来的，难为有人帮他做过简单的处理，这小胳膊小腿的才美彻底废掉，不过手法不够专业，只是接上了，有点错位，这么放任只怕……”
叶明猛然想起修然小时候和人家玩球，骨折了一只小手指，当时没在意，骨头长好了才发现错位，当时是怎么治的来着……叶明的脸瞬间白成了一张纸，颤声道：“那还有救没救？”
庄华伟深吸一口气，“有，不过……”欲言又止。
叶明闭着眼睛帮他接下去，“要打断重接是吗？”
庄华伟无声的点头。
叶明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
第100章
小的叫楚唯，大的叫楚歌。
庄华伟医生询问叶明是否需要报警，叶明缓过神来，看向楚歌。
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甩开修然自己跑了进来，见面仍然那几句，我给你做小狗，我给你当小猫，求求你救救我弟弟！翻来覆去那两句。
叶明气的揪着胳膊给他拧起来，“看好了，要求也得求我，你这见风使舵也太快了啊！”
询问楚歌他们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楚歌明显迟疑，这让两个大人都有点疑惑，询问之下，才发现这孩子居然十二岁了！
庄华伟惊得无以复加，一个男孩子瘦到这份上，那得受多大的虐待缺多少营养，把小的送去病房，大的这个，庄华伟就近扔进了自个的浴室，一番折腾下来，饶是在急诊室见惯了支离破碎的尸体，车祸意外伤得体无完肤的病患，庄华伟还是呆住了。
楚歌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大大小小的条条凛凛，从1MM的细印到5CM的宽伤，各尺寸各规格应有尽有，覆盖了从脖子倒脚面，庄华伟跪下去托起他一只小脚，脚心一个烙铁印上去的M，已经结痂长肉。
他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种东西一看即明，当即一拳挥出去，把实木的办公桌敲出一个碗口大的破洞。
难怪他开口报恩只会当狗做猫，这孩子只怕也不知道在那样的环境下待了多久，走路不稳膝盖以下打晃，庄华伟估计这孩子大约好久没直立着行走了。
果然，那两条小腿细得像麻杆。薄薄的一层皮勒在骨头上，膝盖骨稍往下一点的位置一道反白的印子。庄华伟抬起小胳膊，果然两个肘弯上也有。
“你的主人要废掉你四肢多余的部分对不对？”
楚歌一惊，霎时抖成了风中落叶。
“你别怕，我不会报警，我也不问你的主人是谁！”春城藏龙卧虎，庄华伟不是无知的血性少年，自然知道明里暗里的规则。看楚歌不再像刚刚那么排斥，才温声说道，“你也需要做个检查，你的身体很差！”
这回庄华伟亲历亲为，医院里有熟人就好办事，一路插队夹塞，倒比叶明他们那通风风火火还要更快些。
外伤惨不忍睹，内伤却没有，只是两条小腿两只小臂，有肌肉萎缩的倾向，所幸终究年纪小，还来得及。
叶明跟着护士去了病房，一通忙活终于安顿好楚唯，留下修然看着，才掉出空来找楚歌，男孩已经在急诊室的沙发上睡着了。
庄华伟拉着叶明细数从头，小心避过了楚歌遭遇的一段，这种事情世家阀门里并不新鲜，了不起虐的没有这般辣手就是了。只是这种事情和一个平民百姓解释不清，索性就绕过去了。
楚歌的四肢需要复健，叶明点头如捣蒜。庄华伟到疑惑了。
“我……是孤儿院的院工，楚歌他，不知道怎么撞上我们家了，哪能不管呢？”面对庄华伟的疑惑，叶明见怪不怪的解释。“不过今天真的谢谢庄医生了，要不是您……”
“很少看到这么可怜的孩子，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么！”庄华伟摆手阻止了叶明的道谢。
叶明也就不再说什么，小心抱了楚歌回去。
晚上阿庆到底忍不住，趁修然回家拿东西，硬是赶来换班，庄华伟好人做到底，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没其他病患入住的四人间。叶明和余明庆聚在医院病床前，看着一大一小两张饱经磨难的小脸，脸色都沉得很。
“我去办手续！”阿庆沉默之后开始想善后事宜了。
叶明点点头，他们院里的孩子都是这么东一个西一个捡来的，两人都算轻车熟路。
这一晚楚歌睡得并不安稳，半夜蹦起来像诈尸，差点没吓昏叶明，哪知这孩子惺忪着睡眼在病房里一通张望，末了爬上楚唯的病床，一头扎下去继续睡死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连睡梦中也不得安详？叶明心里打个突，可惜他的生活圈子太小，那终究是超出他想象太多的天方夜谭了。
第二天修然拗不过娟子的软磨硬泡，挂在臂弯里把她带过来，小姑娘身子发育糟糕，连嗓子也一并没长成，张嘴说话一口软蠕腔调，倒像催眠曲多一点。楚唯刚刚三岁冒头，小小孩子遭这大罪，放在院里其他孩子身上早哭的天昏地暗，他清醒过来却只是默默掉眼泪，一声不吭，疼的狠了，也就会咬自己的嘴角，咬的血迹斑斑的。看的旁人都替他难受，心里堵着一团乱麻，喘不过气。
娟子心疼的要命，只好一个劲的给他吹吹，吹到后来哽咽掉金豆，哇的一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修然被窘得不行，楚唯却被娟子吓到了忘了哭，看在叶明眼里，实在不知道该算得还是失。
庄华伟过来查房，正儿八经的伤患一愣一愣的，倒是那探病的哭的一塌糊涂，这算怎么回事啊？
叶明跟出去，有点不好意思，“娟子是矮小症，其实十二岁了！”
哦，不是幼儿园搬家到病房，“那孩子心软，其实我们家的孩子都心软。”
叶明笑的有点得意，要不是这种团结和一家人的凝聚，在这样物质至上的地方，五十几个孩子只靠他一个人养，哪里照顾得过来？
“那，什么时候能出院呢？”叶明不太好意思，但是这问题也很实际。
庄华伟理解福利机构的资金问题，不过，“你们就住着吧，我和院长打了招呼，你们这情况，可以特殊照顾的，具体打折的幅度，还得周末会上说，不过不会高过五折。”
庄华伟有点心虚的说完，掉头就走。院里现在也是市场化经营，哪是那么好减免医药费的，庄华伟昨天哪是和院长打招呼，他压根就是直接上去吼的，大不了差价我来补，反正折得打下去！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心软的帮这些人呢？
既然说了可以打折，叶明也就安心了点，只是市一院的五折，叶明还是有点肉疼。
熬了一整晚，叶明也有点扛不住的意思了，修然看他脑袋直晃点，忍着笑意把他推醒，“要不明哥你先回去吧，这边我看着。”
叶明想了想，修然怎么也是十七岁的大孩子了，倒也可以放心，点点头起身，才发现那楚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出去了。
叶明开门想要，一抬头却看到前方拐角站着个熟人，庄华伟。
叶明想起楚歌昨天才在他那洗澡，寻思着两人也许熟，就打算过去问问。
“庄医生，这个忙请你一定要帮，我……我给你做宠物，小狗，还是小猫，我都可以的，要么，小兔子？”
得，一听这报恩的调调就知道是楚歌，真不明白他怎么就三句话不离宠物。
叶明站定了听，反正孩子没跑丢。
庄华伟冲他斜了眼睛，瞥向拐角最后一个病房。
叶明轻手轻脚的躲了进去。
“为什么不能用你的名字？”叶明听见庄华伟开口。
“你是懂行的，我不说你也知道，他们肯定会找我，小唯都那样了，再被找回去一定没命！我昨天太着急了，我应该编个名字的！”男孩子的声音拐了两个弯才传到耳朵里，叶明愣了愣，一时吃不准听到的那个意思和他自己想的意思是不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