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玉飞蝗
简宁一手捞起衣服,一手拉上朱思琪,大步冲出门,“思琪,跟爸爸走。”
朱思琪左右为难,一时跟着简宁,一时又回头看朱南,“爸爸,父亲还……爸爸……”
朱思琪那并不太好的表达能力再次受阻,他想说的太多,可时间太少,他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个,怎么说才能以最快速度让简宁消气。
简宁连电梯都不愿等,拉着朱思琪直接走楼梯。屋里传来东西翻到的声音,简宁一顿,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不过听这声音,大概是朱南又摔东西了。
朱思琪却停住脚步不肯走,固执地对简宁说:“父亲没有追出来。”回头跑了。
简宁顿住,接着听到朱思琪一声惊恐的大喊:“爸爸———!”
简宁一个激灵,冲进房一看,朱南倒在茶几边上,浑身痛苦地痉挛,口中呕血。
他这才明白过来,朱思琪那句话的意思是:按道理朱南肯定会追出来,没追出来,情况反常,就一定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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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秘密遗嘱 ...
简宁立刻叫来救护车,边治疗边往医院送,听着急救医生们的诊断,简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点点冷了下来。朱思琪打电话通知管家,目光却一直没离开昏迷中的朱南。
老管家带着朱南的两个主要副手和几个仆人赶来,立刻封锁了朱南重病的消息,同时跟院方交涉、讨论抢救、治疗方案。这一切简宁都没参与,他搂着朱思琪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两父子依偎在一起,给予对方信心和力量。
早在救护车上简宁就把朱南的病情了解清楚了,自然系灵力还长期吃素是万恶的源头,更重要的是,朱南只做了短时间治疗,再后来就单纯靠一些药性强烈的药物支持,身体状况一天天恶化,他却隐瞒了所有人,还装出自己很健康的样子。
简宁被无穷无尽的自责笼罩着,这几年来,他算是朱南最亲近的人,可他却没意识到,朱南正把自己一步步推向死亡。即使知道一些,却也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他……是不是太差劲儿了?
难怪最近朱南不停地说时间不多了、他恐怕不长命、还有多少个十五年之类的话,可当时他气得七窍生烟,根本就没发现这些话背后的含义。
简宁深深埋下头,搂着朱思琪的手紧紧攥住,骨节咯咯作响。
“爸爸……”朱思琪拉起简宁的衣服,神情难过,欲言又止。
简宁搂紧朱思琪,“别怕,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朱思琪默然低下头,心里却想,是真的吗?
此时急救室打开,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的朱南被推出来,直接往手术室走。
朱思琪还以为他平安了,连忙站起来,简宁却按住他,“别着急,抢救还没结束。”
朱思琪顿了一下,失落地坐下。
管家正好走过来,“简先生,借一步说话。”
朱思琪道:“是说跟父亲有关的事吗?我也想听,可以吗?”
简宁看着儿子顿了顿,随即对管家道:“说吧,思琪长大了。”
管家点点头,“经过专家组讨论,他们给出的治疗方案是利用手术和灵力催动,双管齐下,激发灵力核的潜能,让其释放出大量灵力,等伯爵大人渡过这次难关后,再通过物理治疗和灵力介入,修复灵力核,恢复生命体的正常状态。这个方案虽然比较冒险,但是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简宁前后一想,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朱南的病拖得太久,单纯的物理治疗早已失效。真灵一族体内的灵力核在生命体的整个生命中往往只被用了不到10%,朱南灵力锐减,灵力核的补给功能被破坏,只能激发灵力核中尚在沉睡的那部分功能。这是一种违抗生命体规律的治疗方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即使成功了,后面还需要大量的时间用于灵力核修复。更别说,激发灵力核潜能的手术,成功率只有一半多一点。
简宁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一种在渺茫的希望与强大的不确定中徘徊的恐惧。
管家道:“简先生,您是医疗人员,这个治疗方案的优劣我不必赘述,现在伯爵大人正在手术室里做准备,只要您答应了,手术就立刻开始。”
简宁愕然,“我……答应?”
管家道:“对。手术必须获得最亲近家属的同意才能进行,少爷年纪尚小,对此并不了解,所以选择权在您手中。如果您不同意用此疗法,医院将改用保守治疗,但保守治疗……您懂的。”
保守治疗,就是用温和的手段尽量延长病人的生命。这个尽量,可能是几天、几个月,或者几年,就朱南的情况来看,绝对不会超过一年。
保守治疗,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等死。
管家道:“事关重大,简先生,请您考虑周全,尽快拿主意。”
一瞬间,朱南意气风发的摸样出现在简宁脑海中,他突然就平静下来了,抬起头,笃定地说:“麻烦您告诉院方,我同意采用激发灵力核潜能的治疗方案,请他们……全力以赴,我感激不尽。”
管家点头,“简先生放心,我这就去。”
管家走了,朱思琪才又不安地问简宁,“爸爸,选择这个方案,父亲就会平安了是吗?”
简宁按住儿子的肩,认真地望着他,“思琪,刚才爸爸说,你已经长大了,所以爸爸不能简单地告诉你用哪个方案就一定没事。父亲的病很危险,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医生、相信你父亲的顽强意志力,你是他唯一的儿子,即使他昏迷了,也一定能听到你的祈祷和鼓励,明白吗?”
朱思琪先是一愣,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简宁又道:“同时,男子汉,必须要学会承受一切,你懂爸爸的意思吗?”
朱思琪继续重重地点头,“爸爸,我懂。”
简宁深深吸了口气,“那就好,现在,让我们一起给你父亲加油。”
简宁握住儿子的手,朱思琪也一脸认真的表情,心中暗暗念道:父亲……老爸,不要怕,你一定要好起来,我和爸爸都在等你回来。
手术持续的时间非常长,简宁知道朱思琪不愿回去睡觉,便让他靠自己怀里,示意他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朱思琪静静地靠在简宁身上,锈涩的暗红眸子中有期待、有迷茫、也有不甘心。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脑袋重重一歪,睡过去了。
简宁把他抱进医院休息室,让保镖看着,自己又回到手术室外等待。
管家再次出现,简宁道:“管家先生,您年纪大了,还是去睡一会儿吧,这里有我。”
管家摇摇头,“简先生,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简宁一愣,“什么?”
管家道:“伯爵大人有一份文件,说是如果他发生意外,就让我立刻交给您,和您共同开启,按文件上的吩咐执行。现在这边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请您跟我回家一趟,去取文件。”
简宁茫然,“什么文件这么重要?”
管家道:“我并不清楚内容,但我想,或许是伯爵大人的……遗嘱。”
简宁一愣,继而别开脸,低声道:“朱南现在生死未卜,我没心情看什么遗嘱,对不起。”
管家道:“这是伯爵大人曾经特别吩咐的,我相信一定很重要……”
“可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简宁大声吼起来,继而低下头,闷声说:“不好意思。”
管家道:“没关系,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其实我跟您一样,毕竟,我是看着伯爵大人长大的。三十岁那年,我接父亲的班,成为朱家管家,到今年,正好是第四十五个年头。我看着老爷结婚、生子、去世,看着老夫人为家族呕心沥血,看着伯爵大人从不懂事到懂事,他错过、悔恨过,他这十几年来,一边推着整个朱家向前走,一边……想尽办法弥补曾经的过失。我看着他和您的婚姻、和陆家小姐的婚姻,又看着思琪少爷长大,看着你们的痛苦与欢乐。说实话,我很想为你们做些什么,然而遗憾的是,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现在,伯爵大人走到了人生最艰难的关口,我为他祈祷,而这也是我的终点。这次之后,我会把管家交给儿子,让他继续为朱家效劳了。”
简宁喃喃自语,“管家先生,我……”
管家道:“无论您在医院,或是离开,您对伯爵大人的心意都未曾改变。伯爵大人那样吩咐,一定有他的意图。现在情况紧急,或许伯爵大人在文件里有所指示呢?”
管家话未说明,简宁已然明白了。
如果朱南逃过一劫,那就什么都好说,如果朱南……就这样去了,朱思琪年纪尚小,到时朱家家主由谁继承、朱思琪的安全以及去向,都是极大的问题,稍有不慎,即有可能引发大动乱。
管家道:“只是回去一下,看看文件,不会耽误太久的,好吗?”
简宁抬头站起来,“不好意思管家先生,是我太短视了,我这就跟您去。”
管家微笑,“简先生说哪里话,我们都明白,现在最痛苦的人是您。”
简宁一怔,最痛苦的人是他?可他不是已经不爱朱南了么?
管家开车载着简宁进入贵族聚居区,走着走着简宁发现不对,“管家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管家道:“伯爵大人说那份文件放在老宅的书房里,所以我们现在去老宅。”
老宅……就是朱南还不是家主时的那个分家,他们结婚的地方。
现在老宅只住了些佣人,负责日常清扫。管家与简宁匆匆走进书房,开柜子取文件,简宁环顾四周,这里的摆设没怎么变,他不由地想起和朱南在这里发生的事。
朱南曾经跟他赌气,呆在这里一天一夜,不吃不睡,接着他就被叶廷批评了,然后只好做了份据说很难吃的焖饭来跟朱南示弱、赔礼道歉,朱南还不领情。
那一年,他才二十四岁。
拆资料夹的声音响起,管家打开文件,放在他面前,“简先生,请看。”
两人一同望过去,那是由朱南亲笔手书的,并不叫遗嘱,而是各种批号印章齐全的家主令——
本人,朱家第四十六代家主朱南,亲批本令由朱家第四十任管家及真灵国千仁医院产科医师简宁共同开启,由简宁签字后即时生效。
第一,本人故后,所有私人财产由简宁及亲子朱思琪继承。
第二,朱思琪若有意愿,请宗家理事会各理事、宗家亲卫队队长、宗家内外辅一阶大臣、宗家管家辅佐其继承家主之位;朱思琪若无此意愿,则由宗家理事会主持,在贵族名册上消去其名,逐出家族,身份降至平民。本人提议第一分家管事继承家主之位,最终任命由宗家理事会、宗家亲卫队队长、内外辅各阶大臣讨论决定。
第三,自本令生效之日起,命历任宗家亲卫队无条件、无理由对简宁一家及其后代提供保护和援助,凡有真灵国历史一天,简家与朱家同在。
第四,玫瑰令自本令生效之日起重新打造,原令剥夺其效力后,赠予简宁,以作留念。
第五,本人故后不入家主墓群,紧邻亡父亡母墓地即可。简宁如有意,则在其故后请入宗家墓园,与本人合葬,一切由其自愿。
第六,本令自生效之日起一式四份,宗家理事会主理事、宗家第四十任管家、宗家亲卫队队长、简宁各执一份。
朱家第四十六代家主朱南,一三二零年一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