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班 第34章

作者:年小初 标签: 近代现代

“你担心?”江亦没把话说完,但他知道顾谨言听得懂。

顾谨言有些艰难地点头,他犹豫了一会才说:“干脆就你一个人送小臻进去吧,我就在外面等著……”

小臻叽叽喳喳叫起来:“什麽意思啊!你明明说要看我坐到位子上才走的!你说话不算数!”

顾谨言一脸尴尬,却是坚定决绝。江亦看看小臻,然後劝顾谨言:“哪里会人人都那麽敏感,你想多了。”

顾谨言还是摇头:“算了,而且本来学校也是你帮忙的,那些人也都认识你。再说小孩子嘛,总是好面子的,你送小臻进去的话,以後……”顾谨言顿了顿,“以後小臻的人缘会很好的,不会受人欺负。”

江亦揉揉小臻的头:“算了,你的顾叔叔就不送你了。我带你进去。”

小臻还是不肯依:“怎麽这样啊,你明明说要陪我到教室的!”

顾谨言看著小臻好像眼睛里隐约冒了点泪水,觉得有些好笑:“怎麽,害怕了?是谁说上学这种小事才难不倒我的?”

小臻抽抽搭搭的,也不说话,只是看著顾谨言。

顾谨言叹口气,蹲下来捏捏小臻的脸:“好了好了,快进去吧。以後顾叔叔专门送你来,送到教室里?如果不够的话就到教室来接你?好不好?”

小臻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看著顾谨言这样,也知道要他送自己进去时没有希望了,只能尽力掩饰住自己的失望,闷闷地说好。

顾谨言站起来冲江亦说:“快进去吧,迟到了不好。还有,我要先回趟公司。”

江亦皱眉:“现在?你不是说你被解雇了吗?”

顾谨言伤脑筋地扶额:“说是这麽说,可是就是以发短信的方式随便说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江亦的声音轻轻的:“……也就你这麽傻,还不肯死心。”

顾谨言冲著江亦笑:“可不就是,我就是不死心。”

江亦不说话。

顾谨言转身准备走了:“不管怎麽说我还是要去看看,和老板说通情了固然好,要是真的是被解雇的话,我也还是要去收拾收拾东西的。你先忙你的就是了。”

江亦点点头:“你小心点。如果不舒服的话马上和给我打电话。”

顾谨言笑笑:“我还真不信任你的手机。”

江亦往四周一扫,迅速走上前揉了一把顾谨言的头发:“相信我就好了。”

顾谨言脸皮薄,紧张地往四处一看,刚回过神想发怒,江亦却已经带著小臻往前走进校门了。刚过校门江亦就回过头给了顾谨言一个灿烂的笑脸。

灿烂的让顾谨言想揍人。

第五十六章

学校离顾谨言上班的地方很远,现在又是地铁和公车的高峰期,顾谨言站在车站排了很久,终於好不容易等到车,在最後终於把一只脚迈进去的时候,後领却突然被一个力道拉扯开,後面的人像是涌动的潮水瞬间把他淹没掉。顾谨言仰面倒了出去,差点在大街上摔出个後滚翻。好不容易站定,公车早就开的不见踪影了。

顾谨言叹了口气。他看看表,又伸长脖子望了车站望丝毫不见减少还反而越聚越多的人,决定先走几往公司走一段路,等避过了高峰期再坐车。

顾谨言顺著路走,走得极慢。毕竟病还没完全好,即使他想走也走不快。不过,顾谨言也确实不想走的太快,反正他不急。顾谨言便干脆放任自己在这座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城市里,慢悠悠地晃。因为是早上,身边还有三三两两背著书包急冲冲往前跑的学生,虽然看起来一个个著急的模样,顾谨言作为过来人却是知道,哪里真的会有什麽可担心的呢,老师顶多也就是骂骂罢了,不像进了社会,每天早上的奔波都是为了考勤打卡,而考勤打卡却是为了工资奖金。

好多好多值得回忆的青春记忆,就这样渐渐染上了铜臭和功利的味道。顾谨言比较著跑过身边的学生和远处一脸著急不断看表的上班族,心里真是说不清的伤感。

他觉得那些拎著公文包一身正装的上班族和身边青春四溢的学生比起来,实在是太苍老,也太难看。想到这里,顾谨言哑然失笑,他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几天前,他不也是这样的上班族吗?为了生存,一寸寸磨尽自己的灵魂。

微微起了一丝风,顾谨言把夹克外套的拉丝又往上拉了拉,身子打了个寒颤。他停了下来。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顾谨言对面,正闪著红灯。

也许这麽多年来,唯一没生存压力所磨掉的,就是对江亦,那一点点可怜的执念了。可是,这才正是他最想被磨掉的东西之一。

顾谨言曾听到过一句很绕口的话。如果岁月不能使我们忘记不该记住的东西,那我们失掉的时间还有什麽意义。

凉风吹得他一颤。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他和江亦过去十多年的岁月,还真没什麽意义。顾谨言微微眯眼看红灯下面的倒计时,还有三十几秒的样子。他重新开始想这个问题。不知怎的,顾谨言几乎是本能地对这样的认知感到反感和排斥,可是这却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江亦。他隐隐有种感觉,否定他自己的过去并不算什麽,可是如果否定的是江亦的执著到近乎偏执的那十年漫漫时光,他心里就像有只猫在挠,而後变成抠,最後,变成抓。道道血痕,疼的厉害。

身边的人开始蠢蠢欲动,脚步声渐渐整齐地都往前冲,顾谨言蓦地被打断冥想,跟著人潮往对面走。

到了对面,顾谨言回头看了看,等待的汽车已经等不及地慢慢向前蠕动,等信号灯一变,便飞速地往前奔。快得就像是这个城市的速度。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麽多年,直到今天,当他几乎是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才真正恍然惊觉,这个城市的速度,竟然是这麽快。快得只能一晃而过,甚至带不起一丝尘埃。

人们都从自己身边过去了,只有他,还这麽傻傻地看著这个忙碌的十字路口,舍不得走。在这个速度至上的时代里,像他这样,苦苦经营著一份卑微的爱情,长久到让自己都忘记的时间和年华的人,还有多少。

其实江亦应当算一个的。可是顾谨言不想把江亦算进这麽一个圈子里。江亦是那麽完美的一个人,即使他最终也没能得到许桓,但他依然强大的只能让人仰望。他之於许桓那段终於还是以惨败收场的爱情,即使到最後的死亡,也都闪著不容亵渎的高傲。

他不像他。

他曾经把类似这样的想法告诉过江亦,江亦只是淡淡一句,爱情纯粹是一场幻觉,只有结果才能证明一切。

顾谨言转过身子继续往前走,想知道,两个都没有收获爱情果实的人,究竟还有没有机会,用心浇灌下一粒种子。

顾谨言还是慢悠悠地晃。到後来,行人的神色开始不复慌张匆忙,日头渐渐升高,顾谨言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走了这麽久。顾谨言走到下一个车站,轻松地上了车。车上人很空,和几个小时前那麽拥挤的场景相比,顾谨言简直觉得是两个世界。

顾谨言选了个靠窗的位子。这是他一直的习惯。虽说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还介意这些琐碎的小事似乎有些婆妈,但一有机会,顾谨言还是这麽做。他撑著下巴看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读书的年纪。那个时候,每个周日下午,背著厚厚的书包,提著妈妈准备的一大堆水果什麽的,搭乘几乎无人的公交车,回到学校。每次他去的时候,田峰都在自己的位子上看书,他是连放假都很少回家的。许桓不会回寝室,而是在晚自习考勤的时候,踩点进入教室,至於江亦……迟到是家常便饭。不过很快,顾谨言就发现江亦来的早了,有时甚至比自己都早。然後没过多久,江亦就告诉自己,他喜欢许桓。

现在慢慢梳理往事,他才发现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有踪迹可循的,环环相扣,紧紧相连。只是他当时意识的太晚,还没来得及阻止,很多事情就发生了。

行驶了接近半个小时,终於到站。顾谨言心中大喜,如果再不到,他可真要直接睡过去了。现在车上的人倒是多了些,顾谨言一面说著不好意思,一面挤了出去。

走进大楼的时候,顾谨言开始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这也难怪,他一直都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老实说,他从小学开始,就从来没有过无故迟到旷课的记录,而这一次,却是整整四天没有来上班。虽说他的理由也足够充分,但顾谨言还是不太能适应。

顾谨言对上回出事的电梯有种恐惧,他绕了个圈,坐了别座的电梯。上到三十七楼,梯门缓缓打开,顾谨言深吸了一口气,像上战场似的,走了出去。

第五十七章

顾谨言走近办公室的时候,他确信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用一种近乎诡异的目光盯著他,让他毛骨悚然,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内心又开始不安,而且这不安还在一点一点的延伸扩大。

顾谨言抽筋般地笑了笑,他忍受著让人如坐针毡的目光,快速向老板的办公室走去。他才刚迈了两步,同事李羽就一把抓住他,把他拖到一边,压低声音冲他神神秘秘地道:“谨言……你……”

李羽一向是个伶牙俐齿的家夥,再加上他对联谊的狂热,更是无比锻炼了他的口才。可是现在,顾谨言看著李羽一副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要说又不说,竟是比自己还慌张的样子。他反倒笑笑安慰李羽:“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慢慢说……”

李羽一愣,随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简直是气急败坏:“顾谨言!你到底知不知道……”

顾谨言正洗耳恭听,李羽却又在这关键的地方停住了。顾谨言疑惑地看向李羽,见李羽一向充满“爱”心的眼眸里竟是写满了慌乱,不安的感觉在心底更是大了一圈。

顾谨言抿抿唇,已经意识到李羽的不同寻常是跟自己有关,他努力定下心:“你说吧,到底怎麽了。”

李羽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後就传来一个刻薄的声音:“顾谨言,你在大街上作出些伤风败俗的事情也就罢了,竟然把这股风气带到公司来?”

顾谨言一听就皱紧了眉,他记得这个声音,是人力资源部的童抒。童抒为人有些挑剔,不过因为顾谨言和他在工作上几乎没什麽往来,所以两人之间也没什麽冲突矛盾。可是毕竟是个小企业,大家都处在一个房子里,顾谨言经常会看见童抒对新人的严厉苛责和任意使唤,有时同事做错了事,即使只是很小很小的错误,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劈头就骂。

总之,算是有些跩的那种吧,不太受欢迎当然也是必然的。

顾谨言感觉到李羽拉住他袖子的手一紧。他转过去看站在不远处的童抒,笑容里带著讽刺和鄙夷。

顾谨言虽然算是以和为贵的人,但遇到这样完全没有前因後果就劈头被骂的事情,还是不能容忍的。他耐著性子:“你把话说清楚。”

童抒冷笑一声:“顾谨言,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清楚。”

顾谨言受不了这样不清不楚的侮辱,他甩开李羽拉著他袖子的手,面色也有些不善:“那麽先请童先生你把话说清楚。”

童抒轻哼一声,斜瞄著顾谨言:“要我说清楚?好啊,前几天你和一个男的在市医院亲亲我我,干什麽?”

顾谨言的身子一僵,脸色唰地久白了。他不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这样瞬间的剧烈变化,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本来不相信童抒的人,都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著顾谨言。

顾谨言觉得有些晕眩,他努力站直身子,再也不能做出刚才那样理直气壮的样子。只能低低地说:“你……你不要乱说……”

童抒突然提高音量:“我乱说?顾谨言,你既然敢乱来还怕我乱说?谁让你运气那麽不好呢?翩翩遇到了熟人,而且熟人还是我。”童抒停了一会,之後的声音变得有些毒,“你傍上的男人不错嘛,居然开的是兰博基尼。”

整个办公室的人又是一阵抽气。顾谨言觉得眼前发黑,他快站不下去了。他咬咬牙:“童抒,我只是因为生病昏倒,然後被他送到医院,当时情况紧急,自然……”

童抒微微一笑:“好,他抱你过来不算。可是在走廊上接吻是怎麽回事?”

“碰!”窗边的一位同事不小心弄掉了一直捧在手心里的杯子。顾谨言听到,就连身後的李羽,都惊得往後退了一步。

顾谨言现在心头又急又怒,既气童抒,更气的,却是江亦。如果那个家夥能小心一点,不要是个万年发情狂的话,哪里会有今天这种事情发生!

顾谨言觉得自己呆不下去了,他看看面前童抒带著一脸胜利甚至是报复快感的笑容,撑住额头,无力地问:‘童抒……我哪里得罪了你吗……”

童抒一愣,咬咬牙,别过头回答的冷淡:“没有,我只是看不得同性恋这麽恶心的事情罢了,真是伤风败俗。”

顾谨言愣住。他觉得这些话有些耳熟。

是的。曾几何时,他也对同性恋是这麽深恶痛绝的,可是现在,跟他同性的江亦,竟成了他生命的挚爱,和永不能割舍的存在。

顾谨言低著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整个办公室安静了很久,顾谨言才抬起头来,很吃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我……我去老板那儿,说说离职的事……”

顾谨言刚走几步,李羽才反应过来,他冲上前拉顾谨言的领子,却一个不小心,没注意力道,把他的外套和里边的T恤都都拉的撕扯开。脖子以下胸部以上的部位,就这麽赤裸裸的呈现出来。

顾谨言听得清清楚楚,之前所有的抽气声都没有现在的抽气声那麽大。而李羽完全是僵掉了,他看著顾谨言布满胸口的青紫痕迹,甚至还有肩膀处那个若隐若现的齿痕,简直是头皮发麻。

李羽讪讪地松手,一边摆手一边往後退,笑的勉强:“哈……哈哈,谨言……这个……我不是有意的……你……”

顾谨言默默拉上衣服,他知道,所有的人都不会再接纳他了。他抬起眼看童抒,眼神却不再是刚才的羞愤难当,而是僵硬的默然。

童抒带著怜悯和鄙视的复杂目光看向顾谨言,却难得地没再说什麽,只是掉头就走了。

本来围在自己周围一圈的同事此时此刻也都做鸟兽散状,该干嘛干嘛,可是,看著顾谨言的眼底那抹轻蔑鄙夷,是怎麽都掩饰不住的了。

顾谨言径直走向老板的办公室。果然,事情像他想的一样,他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被解雇了。最後应得的工资和奖金什麽的,已经打到账上,顾谨言现在需要做的,只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後走人。

顾谨言打开门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那一刹那把头埋了下去,装作忙碌的样子。不过整个办公室,都冒著一股八卦的泡泡。

顾谨言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开始整理东西。其实也没什麽需要整理的,很多都可以直接拿出去扔掉。顾谨言在那里捣鼓了半天,最後也不过是捧了一些自己买的必用品准备带回去,至於他手头上还正在做的一些项目,他也只是整整齐齐理在一边,等著下一个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来看。

李羽把一个大箱子放在顾谨言身边,有些尴尬:“……谨言……对……”

“谢谢啊,我正好需要箱子。”顾谨言把抱在怀里的东西往箱子里一放,然後抱起来。他打断李羽的话,因为他实在不想听到那三个字。

或者说是,他不希望他听到的,总是那三个字。

李羽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杀了自己,他本身是个很活泼的人,又因为在这里年纪最小,所以一直都是大家照顾的对象,而顾谨言对他更是尤其的照顾。李羽现在真是急的马上就要哭鼻子,和以前拖著顾谨言去联谊的样子实在大相径庭。

顾谨言抱著箱子,任由李羽抓著他的手臂,一动不动。等李羽缓过来,他才慢慢地说:“好了,我又没怪你……即使要怪,也只能是怪我自己……”

李羽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理解的……我也有同……呃……那个的朋友……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李羽越是著急,就越觉得自己的解释不得要领。

顾谨言示意李羽放开他的衣服,苦笑:“没事,这些东西你不必和我解释,自己心里想清楚急好了。我走了,以後有机会再联系吧。”

李羽黯然地点头。顾谨言抱著箱子,在一大堆人的注视下,慢慢走了出去。

在电梯口,顾谨言看到了倚在墙壁上的童抒。他在原地停了一会,知道童抒抬眼看他,才僵硬著脚步,慢慢走过去。

顾谨言按了知识键,便安静地等著。童抒也不说话。电梯到的时候,童抒看著顾谨言走进去又转过来,按了第一层,才终於动手按住外面的键,渐渐闭上的门又硬是开了。顾谨言望著童抒:“……你还要干什麽。”

童抒似乎是欲言又止了好久,然後才淡淡开口:“为什麽要当同性恋。”说完这句话,他想了想,又加了句:“别告诉我那句什麽,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恰巧爱上了一个人,而他偏偏和我同性这样肉麻的话。”

顾谨言愣了会,他不知道童抒干嘛要问他这个问题。

“能告诉我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谨言觉得童抒的声音有些焦急,甚至带著渴望。

顾谨言耸耸肩,不过碍於手中那个大大的箱子,这个动作姿势显得有点滑稽:“大概是遗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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