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桔子树
陆臻看到他张开嘴,短促地叫出一个字节之后表情忽然凝固在最惊骇的瞬间。虽然陆臻熟悉的方言语系中并不包括当地这种,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称呼奇迹般地相似,那就是:妈!
陆臻的手指僵硬着,弯不下去。
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站在烈日下的繁华路口,酷烈的阳光穿透了他,让他全身僵硬,额头生汗,眼睁睁看着车流如海,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却无真实感觉。
然而,一只手,从旁边探过来包裹了他的右手。
陆臻惊讶地转过脸去,他看到夏明朗熟悉的侧脸,从额角到下巴的那一条线,嘴角抿得很紧,眼神坚硬冰冷。指尖上受到一丝压力,陆臻下意识地一动,一声轻响,像风过林梢。
陆臻猛然回头,看到那个少年眉心流下一线细细的血,栽倒在床上。
一瞬间天地旋转,陆臻感觉到他的胃里像是被彻底地翻了过来那样的绞痛,整张脸痛苦地扭曲起来,夏明朗忽然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推到墙上,低声喝道:“深呼吸,现在是任务期间。”
陆臻紧紧地闭上眼睛,呼吸急促而混乱。
“冷静一点。”夏明朗的声音极度地平缓,几乎没有一点波折,他握住陆臻的右手,问道:“这是什么?”
“枪!”陆臻挣扎着说道。
“那你我是什么?”
“A1……A……”陆臻的声音因为混乱的呼吸而变得断续。
“不,我们是……它!”
隔着染血的凶器,夏明朗的手指与陆臻的交缠在一起,他的额头抵住他的,温热的风有节奏地拂过陆臻的脸,陆臻在纯粹的黑暗中感受这种节奏,终于平静下来。
“走!”夏明朗在前面带路,陆臻恍恍惚惚地跟在他后面。
最后一扇门,安静地闭合在走廊的末尾,陆臻上前了一步正想去推,被夏明朗拉了一下,空白的大脑没有思考,他顺从地退到了夏明朗身后。
肖准走上前去,转动门把,推开……
明黄色炽热的火光在一瞬间炸开,陆臻下意识地闭上眼,脑中隆隆一片,火光擦身而过的瞬间夏明朗将他扑倒压在身下。
“A1,报告情况。”耳机里传来沙沙的响,是陈默平静的声音。
“遇到爆炸,A2左臂受伤,情况不明,当地警方最快会在十分钟之后到达现场,注意控制时间。”夏明朗迅速地钻进火里。
陆臻扑过去帮肖准检查伤口,出色的战术习惯在此时救了他一命,肖准的左臂被炸伤,嵌着破碎的木条和锋利的弹片,陆臻简单帮他处理了伤口,涂上敷料止血。
肖准咬着嘴唇一声不吭,陆臻看着他嘴角绷起的肌肉,一种隐秘的难以启齿的释然在心中化开,即使不应该,即使心中充满了罪恶感,可是陆臻承认他期待着看到这些血,如果这些伤口绽开在他自己身上,他可能,会更高兴一点。
夏明朗从火门里穿出来,很显然,里面已经空无一物,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剧烈的爆炸清空了。
“撤退。”夏明朗把命令传给所有人。
陆臻想扶着肖准,可是肖准推开了他,自己站了起来。
近处的居民被爆炸声惊醒,有些已经出门观望,夏明朗引爆了安放在各处的塑胶炸药,明亮的火光冲天而起,几条淡淡的人影迅速地消失在夜幕中。
按既定路线逃离,当他们脱去血衣再一次换上军装的时候,夏明朗十分戏剧化地拍了拍手,说道:“同志们,欢迎大家重回人间。”
所有的衣物、手套等等都被泼上了酒直接烧光,陆臻看着幽蓝色的火焰吞没最后一寸布料,当那些沾着火星的漆黑墨蝶纷飞而起的时候,陆臻的视线随着它们的身影追逐到远方,直到消失不见,带着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些东西,永远地,消失不见了。
夏明朗专注地看着陆臻的眼睛,仍然是明亮的,黑白分明,可是那层咄咄逼人的锐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黯淡的疲惫,他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陆臻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握着,一动不动。
由于肖准在演习中意外受伤,所以这次演习任务提前结束,这理由倒是恰恰好。
陆臻安静地看着夏明朗与机场方的人员交涉,笑容淡淡的,从容自若,有些不阴不阳的妖孽气,却又奇怪地不让人生厌,一如往昔。
然而陆臻却是如此清晰地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变了,都变了,在那个瞬间,他与夏明朗身上的一些东西,破裂了。
陆臻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他的手上没有红,鲜血渗透在每一个毛孔里。
方进靠在陈默的背上熟睡,黑子就倒在他腿上,陈默偶尔会看他一眼,那眼神是关切的。可是莫名其妙的,陆臻会想起陈默开枪时的冰冷,于是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飞机三小时之后到,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夏明朗坐到陆臻身边,抬起手打算揉揉他的头发,可是陆臻猛地一偏头,夏明朗手上顿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滑了过去。
“队长!”陆臻的声音颤抖。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不过是个小演习,虽然有队员受了伤,也不是你的错,不必这么内疚。”
陆臻深呼吸,强压住音调中的起伏,缓慢地说道:“是,队长。”
陆臻于是一路沉默。
2.
快节奏的行动、转场,这让所有人都非常疲惫,肖准被直接送去了军区医院,而陈默他们只是简单点了个头,就回去睡觉了,陆臻跟着夏明朗走进了他的寝室,当夏明朗反手锁上大门的时候,他听到背后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
“现在轮到我了!”陆臻低吼道。
“是的。”夏明朗转过身,坦然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没有选择!”
“他还是个孩子!他可能才只有16岁,他犯了什么罪非死不可?”陆臻的手指发颤,逆流的血液让他觉得全身刺痛。
“16岁已经不是孩子了知道吗?”夏明朗抱着肩膀:“16岁可以抱着比他人还高的步枪向你射击,他可以传递消息,他可以被人利用,他可以成为借口,他会心怀仇恨地长大,或者不必长大就直接开始报复,他会让本应该被彻底切断的一条线又连起来,会让这件事,变得不那么容易被抹掉。”
“你确定,他,他做过这样的事?”陆臻质问道。
“不,我不确定。”夏明朗道:“事实上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不能确定关于他的任何事,我只是在执行任务。”
“那么,有没有可能那个任务是错的,他们搞错了,那个孩子不必死,他们都不必死,有没有这个可能?”陆臻的声音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