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俘营 第16章

作者:沈夜焰 标签: 宫廷侯爵 强强 近代现代

蓝尉一步一步走到尽头,犹豫片刻,还是抬起手来轻轻敲门:“殿下,蓝尉奉命来到。”没有人回答,也听不到什么声响。他抿抿唇,推开房门。

屋子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明亮,屋顶上的大吊灯依旧暗着,只有书桌上一盏小台灯,发出幽幽的光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厚重得像一堵墙。暗淡的灯光,封闭的空间,尤其是房间里站在书桌后的那个人,都使蓝尉感到一种压抑。他忽然有一种危机感,像怀疑前方有个极为隐蔽的陷阱,却被香饵诱惑的兽,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离开,但究竟放心不下蓝廷的安危。蓝尉站在那里不动,弗洛居然也不催他,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过了很久,蓝尉终于下定决心,他向前走了一步,唤道:“殿下。”

弗洛抬起头,像是才发现蓝尉走进来一样,温柔地微笑:“过来吧。”

蓝尉内心深处有丝忿怒,但又没有办法发作。在认识皇太子之前,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能把要挟威逼做得如此不动声色理所当然,竟还含情脉脉,更可恨的是自己还不能拒绝。他几步迈到书桌旁,冷然说:“等候您的吩咐,殿下。”

他想摆出一副拒之千里的架势,只可惜弗洛下句话就让他动容:“你来看看,这是为蓝廷准备的逃跑路线。”

蓝尉不由自主凑上前细瞧,桌面上摊开一张地图,用极细小的字标注出一些特殊位置。弗洛伸出食指指出其中一处:“这里,是关押蓝廷的监牢。”紧接着手指上移:“这里,是一处废弃的仓库,大概在数年前也曾经是监牢,但发生了一件事,敌人就把这里进行改造,变成办公楼的仓库。”

“发生过什么事?”蓝尉敏锐地捕捉到弗洛话中的含义。

“越狱。”弗洛神色严峻认真,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没有半分戏谑调笑,这让蓝尉渐渐放松下来,“以前的监狱下是防空洞,当初施工的时候,留下了一处便于工人进出的入口,没想到被一个犯人察觉。他纠集另一些人,挖通那里,逃跑了。后来被捉住,由一个叫莫顿的监狱长负责审讯,供出了地道的位置,敌人根据口供,把地道炸毁了。这件事并不光彩,隐藏得很好,但我们的情报人员,还是把那条地道的路线图绘制出来。当时炸得并不彻底,如果加派人手,日夜不停,还是能尽快挖通的。”

蓝尉沉吟一下:“可是挖通地道是必要弄出很大声响,敌人不会察觉么?”

“这些都不用我们担心。”他目光灼灼凝视蓝尉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蓝尉,按规矩这种事情其实是不应该向我直接报告的,只要把人救出来就行,具体细节我一般不过问。因为这会给情报人员带来很大压力,把这个地图送过来,要冒不必要的风险。”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这次要救的人是蓝廷,蓝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不能有丝毫闪失。另外,是因为……”他忽然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蓝尉心中一跳,刻意忽略掉皇太子话中未尽的意味,生硬地转移话题:“不错,若不是得到情报人员送来的葱岭敌军防御兵力部署,我们还不能那么容易取得那场胜利。”

弗洛点点头,指着地图:“入夜时,蓝廷会从这条地道逃出战俘营。但防空洞里有卫兵把守,因此必须从离战俘营最近的地方出去,会有情报人员守在那里,给他换一身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从这里避开巡夜的巡逻兵,直奔北城门,那里守城的一队士兵全会安排我们的人,轻而易举就可以把他放出来。北面是条大河,那晚会有人接应,乘船直到对岸,蛰伏在那片村子里。那里恰是一个小港口,来来往往的船只行人非常多,人员复杂,便于隐匿。第二天早上敌人才能发现蓝廷的逃跑,但他们一定以为他要逃往奥莱国边境,会奔向西南方的葱岭,万万想不到蓝廷其实是躲在北方。等风声过去一阵,蓝廷会以一个流浪者的身份到一艘货船上做苦力搬运货物,那艘船表面上向东,但出去百余里时,会折而向北,再折向东,最后向南,回到我们这里。”

蓝尉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轻划,想象着蓝廷如何一路辗转。可以说,传递过来的这个计划,已经算是比较详细了,但其中有太多太多未可知的变数,不在他们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倘若守城的士兵换岗怎么办?遇到大雨河水暴涨无法通过怎么办?又或者,从一开始,地道无法挖通怎么办?

蓝尉对这个表弟关心备至,未免患得患失。他全神贯注盯着地图,浓重的眉峰微微蹙起,脸庞被明黄的灯光笼罩着,竟有难以言明的柔和感。睫毛低垂,并不算长,但很浓密。鼻子笔直,淡色的唇紧紧抿着,显得坚毅而严谨。

弗洛第一次离蓝尉这么近,还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以往这个恪守本分的上尉,无论如何都要和皇太子殿下保持三步以上的距离。弗洛不得不承认,这个身上散发的冷淡的禁欲气息的上尉,对他来说有种难以抵制的诱惑,就算有时笨拙的躲闪和眼底里的不甘,也是可爱的。

弗洛轻声纠正蓝尉的小错误:“不是在这,是这儿……”指尖在地图上一抹。“是么?”蓝尉诧异地问:“刚才说在这边——”他指出另一个方向,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弗洛一把握住他的手,可惜还没等他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度,蓝尉悚然一惊,蓦地收回手去。蓝尉猛然后退数步,羞愤难当,沉声道:“殿下,请您自重!”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话说得太重了,完全不是一个下级对上级应有的语气。一阵难堪的沉默在书房中蔓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蓝尉这才警觉对方是皇太子,是奥莱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尊贵的存在。他的脑海里重现里恩夫人对他的警告:“你要小心那个人。战争就要结束了,听说皇太子已经有裁撤四大家族势力的迹象。咱们蓝氏军团力量最弱,肯定首当其冲。蓝尉,你不能给他借口……”

皇室在奥莱帝国拥有绝对的特权,尤其他们以军治国,等级森严,上级绝不允许下级有任何反抗行为,哪怕是个“不”字。蓝尉知道自己应该道歉,应该卑微地匍匐在皇太子脚下,恳求他的原谅,以示自己的忠诚。但他张不开嘴,他觉得屈辱,他倔强地把目光偏到一边,不去看皇太子的脸色。

长时间的沉默。蓝尉悄悄咬紧牙关,他现在的确有些后悔,自己一向冷静自持,完全可以若无其事地淡然避开。只能说皇太子一向对他的态度太温和了,以至于放松警惕,忘了自己的身份。

“就到这里吧。”足足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皇太子才开口,声音从头顶上飘下来,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事关重大,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是,殿下。”三个字蓝尉说得万分艰涩,他等了一会,见皇太子没有再说什么,一鞠躬,趋身退下。

大厅里依旧裙裾翻飞旋律悠扬,璀璨的灯光居然晃得蓝尉有些眼晕。米娜跑过来见他脸色不好,担忧地问道:“表哥,你不舒服么?”

蓝尉摇摇头:“没事,你愿意再和我跳支舞么?”米娜欢快地挽住他的手臂。

希尔特意接近米娜,从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身上,却得不到有用的消息,跳了两支舞,也就放开手。可希尔无论跳舞、喝酒、笑谈,眼睛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蓝尉,看着他离开,又看见他出现。希尔十分随意地拿起一杯酒,像喝醉了的样子一摇一晃地踱到暗处,招来自己的侍卫官,压低声音吩咐:“去探听一下皇太子和蓝尉,他们一定是在商讨什么计划,把这件事弄清楚。”

第13章

劳特背着双手,在空地上慢慢地踱步,鹰一样阴鸷的目光紧紧锁住对面一群战俘,一个一个盯过去,再一个一个盯过来。科托侍卫官面无表情站在左边,右边是提着皮鞭的塔达,后面叉腰立着几个膀大腰圆横眉立目的狱卒,好像只等劳特一声令下,就要把某个犯人拖出去撕碎一样。

劳特踱到前方正中间站好,说:“各位朋友们,最近战俘营里流传一些很不好听的谣言,说什么我军葱岭已经失守,奥莱国很快就要攻打过来。当然,我知道你们巴不得如此,不过很可惜,我不得不打破你们的幻想,谣言总归是谣言,它禁不起任何推敲。”他提高声音,“事实上恰恰相反,我军早在三月初,就已经占领金山,将奥莱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三月十八日,轰炸了罗阳;三月二十七日,攻陷西亚;四月十一日,也就是前天,又从你们的手中夺回长河。这些才是事实!”

他停顿片刻,低下声音:“当然,你们消息很闭塞,迫切想了解外面的情况,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决不能因此受人蛊惑,听信谣言,造成我们之间不必要的矛盾,对未来局势心存侥幸。我非常郑重地告诉你们,只有诚心诚意地投降,才是正途,你们才有可能获得自由!”

一个响亮的打呵欠声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劳特停下,眯起眼睛望向多维:“你怎么了?”

多维耸耸肩:“太困。我想获自由,我想打呵欠!”战俘们偷偷笑起来。

劳特慢慢走到多维身边,竟然没有动怒:“想获自由?很容易,只要你在投降书上签个字。”

多维吐吐舌头:“我是文盲。”

“那么。”劳特诱供似的低语,“你告诉我,是谁最开始散布的谣言?”

“啊。”多维瞪大眼睛,“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么?”劳特阴惨惨地笑一下,“可我知道。”他把目光转向站在正中间的蓝廷,“就是你啊,蓝廷上尉。”

多维收起脸上戏谑的表情,周围突然安静得诡异。劳特胸有成竹地继续道:“是你最先说出葱岭被攻陷的消息,还让同牢房的人,把这个消息尽量散布出去。蓝廷上尉,你这样为所欲为,让我们很难办哪。” 他对上蓝廷的眼睛,说,“你最好告诉我,是从哪里知道这个荒谬的消息的。”

蓝廷不说话,轻蔑地看着他。劳特笑了笑:“当然,你也可以不说,不过你牢房的犯人,要全被关进惩罚室,直到你说出来为止。”

蓝廷愤怒地瞪了劳特一眼。劳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踱步。好半天蓝廷才吞吞吐吐地道:“是霍……”

劳特眼睛亮了一下,停住脚步。蓝廷却住了口,突然说:“我要求和你单独面谈。”

“当然可以。”劳特一挑眉,让塔达把犯人们带下去。多维一边走一边担忧地看向蓝廷,蓝廷回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劳特把蓝廷带向办公楼,离很远就听见一阵噪杂声,很多工人在大门前忙来忙去。他皱紧眉头,问道:“这是干什么?”

科托回答:“听说是霍维斯厅长要弄个调教室出来,专门对付那些他感兴趣的囚犯。”他似有意似无意地瞥向蓝廷,蓝廷面无表情。“哦?”劳特觉得饶有兴味,“很不错啊,有机会我真想见识见识他的调教功夫。”他压低声音,耳语似的说,“能让梅茜长公主赞不绝口的手段,想必非常了得。”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科托咧咧嘴,显然他没听出来这句话有什么好笑。

只是这嘈杂声太刺耳了,乱哄哄的,简直让人心烦意乱。劳特刚迈进正厅,就见莫顿带着林赛从里面出来。见到劳特,林赛连忙立正行礼,莫顿微微有些烦躁:“霍维斯在搞什么,弄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行了劳特,我回保卫厅了,等霍维斯弄完再回来,有什么事打电话。”林赛听不见,没受影响,略为歉意地对劳特笑笑,跟着莫顿走了。

劳特捂着鼻子避开腾起的烟尘,走廊上堆满凿下来的大石块,还有铁钎、沙石、水泥和各种各样看不出名堂的东西,连条过道都没留出来。短短一段路简直像野外训练,好不容易进到办公室,关上门,这才长出口气。虽然还有噪音不屈不挠地透过门缝传入,不过至少互相说话能听得见了。

“好啦蓝廷上尉。”劳特拖长声音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合作一些,免得吃苦头。”

蓝廷毫不客气盘膝坐在地板上,很随意地四下打量一番这间办公室,不像是锁来的囚犯,倒像是被请来做客的贵宾。他指指自己,说:“我渴了。”

劳特一摆手,科托端来一杯水。蓝廷咕嘟咕嘟喝了个一干二净,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放下杯子:“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