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夜焰
葛博向海亚一鞠躬,神色倨傲,漫不经心地吻了吻王子的手背:“王子殿下,你好。”
跟膀大腰圆的葛博比起来,海亚简直纤弱得像个布娃娃,但他面色庄重,气度雍容地微微颌首:“你好,陛下身体还好吗?”
“说实话,不算好。”葛博随在海亚身后,边走边说,“陛下对葱岭的失守大为震怒,一再表示要对失职责任一追到底。王子殿下,陛下对你不肯立刻出兵夺回葱岭,消极避战,陛下很不高兴。”
“绝无此事。”回答他的竟是劳特,“就在这几日,我们还派出主力部队和敌人的蓝氏集团军周旋,形势极好,很快就能夺回失地。”
“是吗?那就最好了。”葛博干巴巴地说,“我会向陛下如实禀报的。”
“还望特使能够美言几句,海亚王子定会不胜感激。”劳特说。
葛博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对海亚王子的所谓感激也不太放在心上,慢吞吞地说:“走吧,看看你们的防御。”
葛博坐上车,同霍维斯谈笑风生,劳特时而插入一句半句,只是对身份尊贵的海亚王子不假辞色。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都心知肚明,陛下对海亚王子的猜忌,已经非常严重了。
说起来,其实真正继承大统,成为当今陛下的,应该是这个海亚王子。先帝二十岁的时候就得到了第一个儿子,早早定下皇太子之位。只是这个儿子性格软弱,温吞有余魄力不足,素来为先帝所不喜。后来,他又得到一个女儿,就是梅茜长公主。公主手段凶狠,性格刚毅,颇有乃父之风,但普曼帝国并不是奥莱帝国,帝位传男不传女,因此尽管公主深受皇帝喜爱,却只能暗中增长势力,无法继承帝位。先帝四十岁时,才有了第二个儿子。没想到天降灾祸,十年之后皇太子突然病逝,而此时先帝已经有五十岁了,行将朽木,不得不考虑继任者的问题。当时明显分为三大派,一派支持已逝的皇太子年方六岁的儿子,也就是先帝的皇太孙海亚王子;一派支持皇次子,也就是当今陛下;另一派属梅茜长公主,不敢明目张胆,但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先帝犹豫了很久,毕竟担忧皇太孙年龄幼小,由他继承势必大权旁落,无论外戚还是朝臣,都非上策,最后定下皇次子。五年后先帝驾崩,帝位传给皇次子。
如果海亚王子像他父亲一样软弱无能,势必不会引起那么多麻烦,但偏偏这个孩子拥有据说最纯正的帝国血统,容貌美得惊人。每次出宫,都有大批无知百姓尾随其后,意图一睹王子风采。且天资聪颖非同一般,出口成章过目不忘。为人谦和有礼,却并不碌碌无为。渐渐地,一些老臣对当今皇上的荒淫无道感到失望,把目光投向这个少年,很多年轻气盛的新晋官员,居然也对海亚王子万分崇敬。
在王子十六岁的时候,终于有人上书,提出王子的皇太孙地位,理应得到特殊的权力。当今皇帝沉迷于酒色,但对这一点嗅觉却极为灵敏,手段强硬。他根本没等到其他官员有所表示,一纸调令就把海亚王子送到两国交战的前线。明着说是让王子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其实就是驱逐出权力中心,甚至试图借刀杀人。连梅茜长公主,也开始对海亚有所忌惮厌恶,原因就是海亚严谨洁净的作风,跟他们所作所为格格不入,愈发衬托出他们的奢靡淫乱。
两三年过去,没有人再提起海亚,这个王子在边境处处受到排挤,身边所有人都是皇帝和长公主的手下,对他毫无尊敬可言,阳奉阴违。劳特居然还会以醉酒为名义,对王子实施迷奸,谁知道这是不是出于陛下的指令?
皇上只盼着这个侄子能知难而退,从此韬光隐晦做个普通的王子,大家相安无事。偏偏海亚不肯,他看够了朝廷乌烟瘴气,百官醉生梦死,他担忧摇摇欲坠的普曼帝国,他发誓要保存这里每一寸土地。
乱石瓦砾中唯一一颗圆润明亮的珍珠,最后的结果,必是被碾碎一途。
葛博随着众人巡视城内守备,迎接他的是莫顿。“很不错嘛。”葛博说,“不过我建议把城内兵力调入前线一些,毕竟那里才是重要的。”他摇头晃脑地引用了一句古书里看到的句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这不大好吧。”劳特看看大家的脸色,“毕竟城内守卫也非常重要,牵扯到王子的人身安全。莫顿,你说呢?”
莫顿漠然地瞥了他一眼,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摆明了是要削弱莫顿的势力,反倒询问他的意见,难道他能明目张胆地反对?莫顿微一颌首:“卑职认为特使说得极有道理,卑职将尽快予以实施。”
葛博满意地一点头,问道:“你是……”
莫顿立正站好:“卑职繁城保卫队队长莫顿,听候您的指令。”
“嗯嗯。”葛博忽然注意到莫顿身后站着的林赛,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这位是……”
“这是属下的侍卫官。”
“啊。”葛博连连打量,说,“好,好。”也不知是说林赛好,还是莫顿好。
一个卫兵急匆匆地奔过来,贴到劳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劳特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倏”地站起身来,向葛博和海亚一鞠躬:“对不起海亚王子,特使阁下,我有些急事要去办,先失陪。”行礼告辞。
马车一溜烟往战俘营方向飞奔,车夫摔着马鞭高喊:“让开,快让开!”
“怎么会这样?”劳特忿忿地想,刚才那个士兵对他说的是,战俘营里发生囚犯小型暴动,被派进去的两个特勤被围住殴打。
几乎是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劳特的脑海立刻反应过来,一定是蓝廷,一定!
果然是蓝廷。
劳特派出几个士兵,装成被俘的军人,混在战俘营里,是想随时掌握战俘们的动向,获取一些秘密情报。这一招很好用,毕竟战俘营这么大,被关起来的大部分都属于不同部队,谁也不可能个个都认识。只要少说话,小心一点肯定没有问题。时而借审讯的机会把士兵带出来,了解掌握的情报。
用这种方法,劳特得知了埋设炸药炸毁铜门大桥,致使爱得拉司令死于非命的真正凶手,并很快处以极刑;两次粉碎了战俘们越狱的企图,予以严厉惩戒,为首的直接处死;探听出摧毁繁城炸药库的作战计划,提前埋伏,消灭了敌人潜伏在繁城的一个小队;甚至被锯断双腿的费西朗少校的真实身份,也是靠这种方法暴露出去的。
这一次,是蓝廷。
事后劳特回想,自己还是太小瞧这个年轻的上尉,没想到只有短短近一个月,他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其实蓝廷没有直接命令谁,他只是提出一个极为可行的建议。劳特掌握情报如此迅捷,又如此准确,说明这个内奸离自己不远,很可能就在C区;因为怕闲聊之中身份暴露,这个人一定不爱说话,很沉默;会经常被审讯,甚至刑讯,以混淆视听;他“被俘”的时间肯定不会很长,谁也不会在这么个肮脏的地方装囚犯装个一年两年,更何况时间越长越有可能暴露。
蓝廷把自己的分析讲给多维和盖尔,从他们自己的牢房开始,一个人一个人过滤,谁也不能轻易放过。原属于哪个部队,什么级别,直接领导是谁,主要领导是谁,参加过什么战役,当时情况如何。A大队的询问A大队,B大队的询问B大队,F集团军的询问F集团军,谁都无法了解的,就让那个监牢中已经确定身份的级别最高的长官做出判断。
另一个调查方向,就是掌握谁曾经问过葱岭失守的消息来源,然后准确得知蓝廷这个名字。毕竟传言有一定的特殊性,就是越到后来越无法知道根源所在。
两个方向都很凑效,暗中调查蔓延程度之快,之广,让蓝廷都很吃惊。都是战俘营中的难兄难弟,不由自主已是同病相怜,谁也没想到其中竟还会有内奸。这无异于喉咙里的鱼刺,眼中的沙粒,必除之而后快。
最后确定两个人肯定是,八个人疑似。其余的事情根本不用蓝廷理会,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士兵,暴力和仇恨已经深深刻在骨头里。一个囚室的犯人们咬牙切齿一窝蜂地涌上去,铁链勒,铁拷砸,脚踢拳擂。刚开始那人还大声求饶,哭爹喊娘,没过一会就只剩下野兽般的惨叫。狱卒们惊慌失措,提着警棍打开牢门冲进去。犯人们已经疯狂,对挥过来的警棍不管不顾,红着眼睛狠狠盯住面前那个人,只有那个人。其他囚室的犯人们山呼海啸地齐声高喊:“打死他!打死他!”
等劳特急赶慢赶地带着卫兵奔过来,一切都结束了。犯人们四下散开,露出当中那团已经看不出样貌的血肉。狱卒们木愣愣的,感到惊恐而又恶心。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散到牢房外,居然变淡了。呼喊声戛然而止,没有人说话,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劳特脸色黑得像锅底,他猛地一回头,寒芒一样刺向蓝廷的眼睛。蓝廷就站在那儿,站在一条条的铁栏后,带着手铐,静静地和他对视,目光冰冷而讥讽。他挺拔的身影笼罩在战俘营墙壁和灯光形成的阴影里,像一个神祗。
“战俘营出事了。”林赛伸手比划,“听说死了几个人,是劳特派进去的卧底。”
莫顿煎牛排的手顿了顿,随即冷哼一声:“活该,他一个军方代表,派人进去都不跟我和霍维斯说一声,今天还出了那么个烂主意。”
“那你手下的兵力会减少啊。”林赛担忧地问。
“没关系,特使也没说让我应该派去多少。先给前线一个小队,说好后面的陆续到,至于真的到不到,特使走了谁还管?”
“那还好。”林赛松了口气,挠挠头,为自己过于紧张而感到难为情,不好意思地笑笑。莫顿爱他这个样子爱得不得了,关了火,低头吻上林赛的唇,好一阵子才放开,说:“你去拌沙拉,然后我们吃饭。”
莫顿做牛排的手艺简直是一绝,就连一向不爱吃肉的林赛也会食指大动。莫顿嫌他太瘦了,得多吃一些,弄本食谱天天换着样给林赛做饭。林赛抱怨他:“我才是侍卫官,这些应该我做才对。”莫顿耸耸肩:“不对,得我服侍你,服侍你吃饭,服侍你上床……”林赛红了脸,闷头吃饭不理他。
“明天你不用陪我去了,换别人来。”莫顿说。
林赛诧异地一抬头:“怎么?”
“还不是葛博那个老东西。”莫顿皱紧眉头,“哼,他看你的眼神太不对。这个老东西好色淫乱,你还是避开他。没想到他居然和霍维斯关系那么好,真是臭味相投。”
“他一向如此,又不是第一天。”
莫顿轻叹口气:“看样子海亚王子在繁城留不了多久了,皇上对他太不放心,一定会想办法对付他。我看帝国里也就王子算是实心实意忧国忧民,若把他弄回去,换个人来,繁城只怕真要守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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