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夜焰
“蓝廷……”
蓝廷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他把这些人一个一个看过去,有认识的,有熟悉的,但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孔。渐渐的,泪水模糊了蓝廷的眼睛,他忽然回身拥抱了一下霍维斯,抱得很紧很紧,像是要把全部的感动都用这种方式传递过去一样。
然后他松开手,大声说:“谢谢各位,谢谢!”
各种各样的食物流水似的端上来,烤鸡、火腿、奶酪、熏猪肉、香肠、甜点……啤酒冒着泡沫一杯一杯满上。大家笑着叫着高声嚷嚷着,脸上兴奋得发光。
霍维斯坐在角落里,慢悠悠地书着他手中的酒,慵懒地斜倚在墙边,微笑看着蓝廷在人群中和那些人打成一片,像只不知疲倦的小豹子。
有的人就是这样,与其独守一隅,他们更喜欢和别人在一起,享受友好的、崇敬的、赞叹的目光。他们勇于承担责任,敢于表露自己,他们无论生死,都是炽热的,都是不甘寂寞的,都是轰轰烈烈的。
霍维斯看着蓝廷仰脖灌下一杯杯酒,看他和每个人紧紧拥抱,看他和久无消息的战友惊喜交加抱头痛哭,看他绽放最灿烂的笑容。
这才是蓝廷,和那个在监狱里痛苦不堪的、自怨自艾的、受尽委屈的蓝廷判若两人。
这才是活着的蓝廷。
第50章
蓝廷是被霍维斯背回房间的,喝得酩酊大醉,简直六亲不认,躺在床上跟个孩子似的傻笑,嘴里嘟嘟囔囔。
刚开始霍维斯看着还挺有趣,闪闪亮亮的鼹鼠一样的眼睛,还有被酒水浸润的红嘟嘟的唇。他忍不住扑上去亲了一口,没想到蓝廷劈手一个耳光猝不及防打个正着。蓝廷嘻嘻地笑:“霍维斯是混蛋,混蛋是霍维斯。”翻个身继续嘟嘟囔囔。
霍维斯又好气又好笑,照着蓝廷的屁股打了一记,躺到他身边。哪成想蓝廷睡觉根本不老实,一会给一拳,一会踢一脚。霍维斯半夜还没睡着,干脆爬起来叹口气,认命地躲到客房去了。
蓝廷这一觉睡得格外香,像漂泊多年终于回家的游子,连梦都没做。第二天中午才起来,洗个澡神清气爽,觉得自从几年前当兵,在前线辗转奋战,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
等他换身衣服走出去,霍维斯的早餐都要吃完了,用餐布擦擦唇角,说:“你快点吃,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呀,神神秘秘的。”
“到了你就知道了。”
蓝廷最看不惯霍维斯装腔作势的神秘样,不屑地撇撇嘴,坐下吃饭。
两人出门登上马车的时候,霍维斯给蓝廷讲了那些战友的来历,包括自己的身世。霍维斯的父亲做过敌人的俘虏,他救出如今的女王陛下之后,因为手臂重伤的原因,再也不能上战场了。女王陛下曾被俘虏的事情也不允许被泄露,因此连侍卫官都不能再做,只好出来找份工作。
军队内部开始对他进行长期的,严密的审查和跟踪。在这段日子里,连份正式的工作都找不到,只靠着女王陛下的救济过日子。但当时女王还没有继位,能力有限,他又不想一直依靠一个女人,于是就去打黑市拳。
“他本来手臂有伤,战斗力不强,可在拳场上居然连胜了几场。后来才知道,沦落到这种地步的人,都曾经做过战俘,身上都有不可恢复的重创,不能再上战场。”霍维斯苦笑了一下,眼睛望着车窗外,“这个国家对他们太过苛刻了。”
蓝廷想起从小自己受到的教育、母亲的教诲,沉默不语。
“后来我出生了,母亲把我送给父亲。父亲为了养活我,干脆把一些战俘纠集起来,和当时的地下势力对着干。没想到消息很快传出去,越来越多的这样的老兵汇聚到这里,渐渐形成一股力量,我父亲就是这股力量的核心。你还记得把你带过来的赫仑么?他在普曼时和你关在同一个监狱,但不是C区,你不认识他,他却认识你。”蓝廷恍然大悟,难怪赫仑见到他会那么激动。同甘共苦过的战友,感情一向会更加深厚。
霍维斯端着酒杯,淡淡地说,“父亲去世后,弗洛突然来找我,愿意收纳我进入贵族特训基地,我觉得他没按什么好心。毕竟一个有这么大势力,而且身份奇特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最安全。”
“那你呢?你不是很容易妥协的人,更何况做间谍要冒生命危险。”
霍维斯无所谓地耸耸肩:“那时年轻气盛,没把皇太子放在眼里,觉得只不过是他比我命好罢了。而且不想让父亲死得不明不白。我要求给父亲恢复名誉,并当众承认我的存在。”
蓝廷看着他:“那你立功平安回来了,战争也结束了,皇太子怎么还没有封你做亲王?”
霍维斯戏谑地冲着蓝廷睒睒眼:“因为我用更重要的东西跟他交换,让他给你一个公平判决的机会。”
“切——”蓝廷翻个白眼,也不知信或不信,目光却转向外面。忽然觉得两边道路有些熟悉,仔细分辨一下,猛地瞪大眼睛看向霍维斯:“这是……”
霍维斯微笑着点点头。
蓝廷忽然激动起来,他忍不住手扒车窗向外张望。这是去蓝氏家族祖屋的路,他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年都要经过这里去蓝氏家族的墓地祭拜,多年以后故地重游,酸甜苦辣齐涌而上,在胸中翻滚奔腾。
马车行驶不久,在一大片密林前停了下来。密林深处就是墓地,蓝廷一颗心怦怦乱跳,忽然有些近乡情怯。他犹豫地看了霍维斯一眼,霍维斯在他肩头砸了一拳:“去你,没胆子吗?”
“呸!”蓝廷对霍维斯凶巴巴地竖起个中指,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霍维斯跟在后面,远远看见一个女人,脸上蒙着面纱,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站在蓝廷的父亲,老公爵的墓碑前。蓝廷喊道:“妈妈——”抢上几步,跪到那女人面前。
里恩夫人本来一直面色冰冷,想即使原谅蓝廷,也要先把他狠狠斥责一顿。但猛然见到分别多年的独子出现在眼前,还是不禁身子微颤。蓝廷很明显地瘦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脸上的青涩和丰润消失不见,变得轮廓分明,目光刚毅而坚忍,太像那个故去的老公爵了。
一股强烈的母亲特有的柔情涌上心头,里恩夫人终于悠悠长叹一声,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把蓝廷揽在怀里,低声问:“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没……没有……”蓝廷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像个受尽委屈终于看到亲人的孩子。
霍维斯站在树后,看见里恩夫人拿出手帕给蓝廷温柔地擦拭泪水,这才长出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毕竟母子情深,里恩夫人还是舍不得。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尊贵的女王陛下,不由自失地一笑,回到车上继续书他的美酒。
过了很长时间蓝廷才回来,眼睛红肿,但掩饰不了其中欢欣鼓舞的目光。无论任何时候,有家人在背后支持,总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霍维斯怕他刚刚哭过,心里别扭尴尬,故意不去看对方的眼睛,端起酒杯递给蓝廷:“不如喝一杯?这个可比你昨晚畅怀痛饮的好多了。”
“算了你。”蓝廷鄙夷地瞥了那杯酒一眼,“和你喝有什么意思。”
“你可以把我灌醉,然后‘为所欲为’。”霍维斯故意把最后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蓝廷涨红了脸:“我才没有你那么无耻。”
马匹脚步轻快,很快回到城中,遇到闹市熙熙攘攘的人群,速度慢了下来。几个乞丐扒住车窗哀求:“行行好老爷,给点吃的。”
蓝廷用布蒙住脸,缩在角落里不出声。霍维斯拿出铜板扬了一把,乞丐们一拥而上哄抢。有一个紧紧围着破布的乞丐却拉住车辕不撒手:“再给点老爷再给点。”
霍维斯诧异地瞄过去,见那人面罩外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自己,双手在胸前交叉,摆出一个普曼国人特有的手势。
霍维斯暗自吃了一惊,凝神细看,那人微微把遮脸的布拉下一点,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赫然竟是科托。
霍维斯来不及细想,断然将车门打开,让科托上了车。马车继续得得向前走,人群分开又汇到一起,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蓝廷直起身子,用目光询问霍维斯,霍维斯轻轻摇摇头。科托拉下面罩,对蓝廷冷笑一声:“你果然找来了,不枉我救你一命。”
蓝廷惊愕地说:“难道,那个狙击手……”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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