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荷风渟
事情还是已经发生了。
林墨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一边整理思绪,一边问:“今天是几号?”
林书抽噎着说:“3号。”
这个年代,像林书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脑袋里一般只有今天星期几的概念,他能记住今天的日期,完全是因为这几天老听大人们叨叨。
“3号,”爸爸是1号下午出的事儿,才过了一天多时间而已。只不到两天的话,爸爸的腿说不定还有救,“你妈呢?”
“妈妈,妈妈前天去姥姥家借钱了。”林书眼中略略有些不安。
林墨脸色瞬间变黑,愤愤地锤了一下床,年久失修的床嘎吱叫唤一声。该死的,又让那女人给跑了!
林书见他哥一脸戾气,那模样简直要吃人了似的,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懦懦的喊了一声:“哥……”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小林书明显感觉到哥哥好像跟往日不一样了。
“咱奶奶呢?”林墨这会儿也顾不得脑袋晕沉了,微微动了动酸痛的胳膊腿儿,挣扎着爬起来穿好衣服。不得不说,年少时的身体就是比油尽灯枯的身体用着舒服。
“奶奶在医院照顾爸爸,她托王三叔回来找妈妈,让妈妈赶紧捎钱过去,王三叔说爸爸,爸爸病得很厉害,要好多钱。”林书还差一天才满十岁,但他打小聪明,记忆力好,哪怕这两天遇到的变故太多,他仍然能将大人说过的话说全乎。
林墨将一双洗得发白的球鞋套在脚上,“你还记不记得奶奶说让带多少钱过去?”这场变故发生在十多年前,同时又是林墨最不愿碰触的一段记忆,许多细节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林书仔细想了想,皱着小胖脸说:“一万,一万八。”哥哥不是昨天上午才从医院回来,怎么这会儿反倒问自己爸爸需要多少钱呢?还有,哥哥昨天不是去姥姥家找妈妈去了吗?
一万八,以现在九八年年初的物价来看,确实不少了。爸爸在乡镇上教初中数学,月工资加奖金一个月也才500块钱不到,一年也就挣个五六千块钱。他们家刚修的这一楼一底的小楼房,加上外面的大院子,以及粉饰墙壁统共才花了四万五。也正是因为这栋去年年中修的小楼房,家里还欠着亲戚朋友近一万块钱的账。
爸爸也是为了去还修房时欠下的人情,去帮村里一户沾了些亲的人家拆房子,不小心从墙上摔下来,两只腿都给摔断了。这户人家其实挺厚道的,遇到这种事,完全没推脱,哪怕他们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也在第一时间将修新房备下的一万二千块钱全拿了出来,交给了他继母,也就是林书的亲妈王艳艳。
王艳艳只拿了两千块钱让人先把爸爸送进市里医院,又让奶奶去照顾爸爸,她回家里再拿点儿钱,一会儿就过去。
他们在医院里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医生说以爸爸的情况必须尽快做手术,否则两条腿就废了。村里去了好些人,可大家把口袋掏个底朝天,才凑了不到一千块钱,就算加上那两千块钱也才三千哪够做什么手术?医院也够缺德,就因为没钱,给爸爸打了几针止痛药给他挂上两瓶水,吊着。人家也不说你没钱不给你动手术,而是很委婉的告诉你,现在安排医生安排不过来,得先等着。可大家又不是傻子,能瞧不出这点儿花样?可就算瞧出了又怎么样,主动权在医院手里,你还能提把刀给人主治医师架脖子上逼人家给你做手术不成?乖乖把钱凑齐了才是正经。
医院这样做固然可恨,王艳艳的做法就更让人不耻了。
她说自己回家拿钱是真的,她不仅拿了家里仅存的三千块用来还账的钱,还问大伯和几户交好的人家以及爸爸的同事借了近五千块,然后拿着这笔钱抛夫弃子跟邻村的一个丧偶的年轻男人跑了,直到父亲去世都没回来过。后来,王艳艳不知从哪儿听说他发财了,还恬不知耻的想问他要赡养费,更可气的是,这件事情还被有心人利用,让陈俊曦也跟着丢了一次大脸,让陈家人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他愣是咬紧牙关扛住各方压力,没给王艳艳一分钱,就连林书也同这女人断绝了母子关系。
其实,那会儿他经营的盛唐已经初具规模,根本不缺那百八十万,他只是单纯太恨王艳艳了而已。恨她太狠心,太自私,为了她那段可笑的婚外情竟生生毁掉他们父子三人的一生。如果不是她偷拿走了这笔‘巨款’,爸爸的腿就不会因为错过治疗时间,导致双腿坏死最后落个高位截肢的下场,后来更因为背上‘巨债’,不得不贱卖掉才修了半年不到的新房子。幸而,村长看他们父子三人太可怜了,将村里年久失修的老加工坊白送给他们住,他们才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父亲因为这件事一直郁郁寡欢,再加上失去双腿后的种种不便,后来更因为缺人照顾长期憋尿,从肾炎演变成尿毒症,全家人刚刚有点起色的生活,再次陷入绝境,再后来,父亲更是因为不想拖累自己,选择服毒自尽。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林墨怎么可能不恨极了王艳艳?哪怕是王艳艳亲生儿子林书,也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一个自私恶毒的母亲。
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任谁也没想到,平日里爱说爱玩笑,人也特别和善的王艳艳,竟会做出这么令人寒心的事情。
上辈子,在林墨遭逢剧变之前,他不过是个脑袋里被灌满了‘书中自有黄金屋’的书呆子,他们托人回来没能找到王艳艳,他便自个儿蹬着自行车回来找她。结果林书告诉他,说王艳艳回她娘家借钱去了,林墨又风尘仆仆的踩着脚踏车跑了近百里路,找到王艳艳娘家,结果她娘家人说她根本没回去过。
林墨当时就懵了,连夜赶回来。因为着了凉又心力交瘁,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乃至后来活活拖成了肺炎。这年代,肺炎并不致命,可林墨的病好后却到底因为身体底子不好留下了病根,每次一遇上感冒什么的,就总会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偏偏,他因为生活压力太大,染上了烟瘾,他那脆弱的肺就更可怜了。
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于是,他家肺变异了……
他现在回到了15岁,那么31岁的他是不是死于手术失败了呢?
韩小人他……
林墨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他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忽略掉心底那抹意味不明的酸涩。
一切顺其自然吧,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筹到爸爸的手术费。
怎么样才能筹到这笔钱呢?
王艳艳一心要与她那姘头私奔,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两夜,怕是根本没希望在短时间里找到他们了。上辈子王艳艳找上门来索要‘赡养费’时,他特意找人调查过她的过去,他们这会儿应该去了G省,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去的地方是不是记忆中那个地址。
林墨眯了眯眼睛,暂时略过王艳艳这条线。
余下,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找人借了。
该找谁借,该怎么借呢?
第5章 扛起重担(上)
家里本就欠了一万块钱账,王艳艳又问熟人借了五千,她还特意用爸爸的名字个人打了借条,现在钱被她带走了,账却是必须要还的。上辈子,就是卖了房子,天天顿顿吃白水稀饭就豆瓣,他们也是一分不少把欠亲戚朋友们的钱全还上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根本没啥好推卸的。他们这村子不算特别偏僻,可单靠种田和在外面做几天零工,大家手里能有几个钱?可以说,人家能把钱拿出来借给你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所以哪怕钱是王艳艳借的,他们也必须还上。
可王艳艳把能借到钱的人家都借了一遍,他现在该上哪找谁去借这近两万块钱的‘巨款’呢?
真是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啊,上辈子,盛唐随便摆上一桌也不止这点钱,林墨真是做梦也没想过,自己居然还会有为一两万块钱发愁的一天。
林墨轻轻叹息一声,以大伯和大伯母抠门的程度,已经欠了他们三千块钱,这会儿若是让他们知道王艳艳把钱卷跑了,第一个上门要账的绝对就是他们夫妻。别看他俩这两天医院跑得勤,他们纯属是去看着奶奶,生怕奶奶就把她自个儿攒下的那点儿棺材本拿出来给爸爸用了。
一直以来,大伯一家都埋怨奶奶偏心。是,没错,奶奶是更偏疼爸爸和他们两个小的,可是他们也防备太过了些。平日里,就算奶奶悄悄塞零花钱给他和林书,他们兄弟俩都从来没拿过。相反,爸爸每次每个月领到工资,都会买些鱼啊肉啊什么的,给奶奶送去,让她改善生活。
奶奶节俭惯了,逢年过节儿女孝敬的钱都舍不得花,加上她自个儿平时种些菜拿到镇上卖,是攒了一些钱。可细算起来,她一个没退休金的农村老太太能存多少钱?
上辈子,得知王艳艳跑了,村里人知道爸爸的腿彻底废了,家里就剩俩半大小子,都不乐意借钱给他们家。奶奶带着他和林书,挨家挨户去求去哭,爸爸的同事也捐了一些款,奶奶还把她存的三千块钱棺材本拿了出来,才勉强凑够了做手术的钱。
就为了这三千块钱,大伯居然居然跟奶奶大吵了一架,自那以后,再不肯给奶奶赡养费,闹了两三年,最后还是在村干部的调解下,他当着大伯的面,把这三千块钱还给了奶奶,事情才算了结。奶奶原本是在大伯和他们家一家住半年轮着过,他们家房子卖掉后,一家三口住个破加工坊,他们兄弟两个还要挤一个窝,哪里有老人住的地方?大伯虽然不给奶奶赡养费,但是还不至于敢将老娘扫地出门,不过爸爸两只腿都给截肢了,他们兄弟俩,一个打工一个读书,奶奶少不得要天天照顾爸爸,一二来去,大伯一家又不满了。
想想奶奶这一辈挺不容易的,年轻时爷爷身体不太好,家里家外全是她一个人扛。等孩子们大了成家了,却各有小心思,一辈子最喜欢最得意也最孝顺她的小儿子又成了残废,临老还要受儿子媳妇的气,原本挺健康一老太太,短短两三年间就变得暮气沉沉,爸爸自杀后没两个月,她也去世了。
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奶奶过这样的日子!林墨在心里默默发誓。
至于二姑那里,恐怕更借不到什么钱。林墨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记忆中,二姑一直跟娘家这头不亲。她原本嫁到镇上,后来家里做建材生意发财了,又搬到城里去了。上辈子,奶奶带着他和小书去她家借钱,哭了一上午,就只借到了500块,奶奶当时那绝望无助的模样,他现在想起仍觉得心痛不已。
至于家里那些堂叔堂伯,林墨细想了一圈,要么是爱莫能助的,要么就是已经被王艳艳借走了钱的,这会儿再去找他们,怕是也借不到什么钱呢。
林墨思来想去,青桐村里能一下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怕是只有村长了。
算起来,他还得叫村长一声三爷爷,村长跟他爷爷还是亲堂兄,两家关系走得还挺近,最主要一点,村长是爸爸和王艳艳的媒人。在他们这边乡下,出了这种事情,媒人通常是跑不掉责任的。哪怕上辈子出了事情,奶奶到村长家撒泼耍赖让他丢尽脸面,最后借来的钱里,还是村长借了大头,后来还顶住村里人的流言,将村里的公房给了他们一家三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