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蒙莎
这点担心立刻就又被愤怒打断了。他不愿意再想下去,继续借那电影分神。
银幕上,男主角已经被送回了后方;在军队医院里,一位年轻漂亮的小护士对他大献殷勤。偏偏男主角心里依旧想着女主角,坚决地不肯动摇。于是那小护士想了个恶毒的法子,她请人代笔写信给男主角,说女主角乘的船在前往阿美利加的途中遇到风暴翻船了。
荣景笙进来时,男主角正捧着那封假信失声痛哭。
他凑过去坐在荣启元身边:“啧,原来你喜欢看这样滥情的电影。”
荣启元万年不变地报以冷脸。
电影的声音相当大,荣景笙蹭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放心好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这种事不会发生的。”
荣启元毫无反应。
荣景笙得寸进尺地搂住他的脖子:“爸爸,天黑了。大家都吃饭了,就你没吃呢。你要是舍不得这电影,我去端过来给你好不好?”
荣启元继续毫无反应。
荣景笙忽然苦笑:“还是算了。如果是我去端过来,你一定又赌气不肯吃了。我一片好心反而害了你。”说着起身踱了出去,背影无比地寂然。不久之后果然有乘务员给他端了晚饭过来,他道了谢,乘务员却一直站着不走。他明白过来了,只得摇摇头,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其实荣景笙说的也没错。他必须多吃东西,养足精神。明天早上飞机在阿美利加一落地,等着他的就是一场一场的恶仗。
当中的凶险,一点都不比枪林弹雨中少。
他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细。几大盘食物一扫而空,电影也放到了尾声。男女主角在街头擦肩而过,各自走出去十几步远,而后又不约而同地转身回头。
他们都没有说话。
荣启元用餐巾擦了嘴,起身离开。
记者们三三两两地散在各处闲聊。官方总算待他们不薄,飞机上各种饮料与零食应有尽有,他们也乐得享受。荣启元一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偶尔问些平时绝对不会开口的尖锐的问题,就当是友好地开玩笑。荣启元东拉西扯地避开重点,当大脑又开始飞速运转时,他终于有了点重返人间的感觉。
索性就坐在记者们中间,就这样一路不停地说下去。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开什么东西。
然而晚上的时间总是有限,他只觉得还没聊上几句,就有人来催:“先生,该休息了。”
记者们各自散去,他讪讪地回了自己卧室。
荣景笙果然就在那里,坐在床沿上,盯着那盘烤鱼发呆。
他懒得理睬,自顾沐浴更衣,在空的那一边躺下。飞机里冷气开得很足,他躺了片刻,又起身去找厚厚的毛毯出来盖。眼角瞥见荣景笙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背过去,伸长手脚,舒舒服服地闭上眼。
到底是在飞机上,没那么容易就睡着。迷糊间听到一阵细微的,喀嚓喀嚓的声音,仿佛老房子里的老鼠在啃桌脚。听了一阵,才发觉是有人在吃东西。
大概,是荣景笙终于受不了那盘烤鱼的诱惑了。然而咀嚼的声音里又夹着些奇怪的响声。他惊坐起来,只见荣景笙在奋力地嚼着一截带刺的鱼骨。
他坐好,闷闷地呼了口气。荣景笙抬头看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吐出来,”他说,“你这是做样子给谁看呢?”
荣景笙继续大嚼。嘴角有一点点的血渗出来,大概是里面被鱼骨扎破了。
“你要是卡住了喉咙,他们只会给你灌醋。”荣启元提醒他。
荣景笙忽然“噗”地吐掉了那截骨头,扑过来按住他就是一阵狂吻。酱料的香味,鱼肉鲜味,血的腥味一股脑涌进来,荣启元恶心得要吐。荣景笙捧着他的脸死死地往深里吻,只差没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吸出来。荣启元忍无可忍,“啪”地一下甩了他一个耳光。
荣景笙给他打得一愣,眼神都呆了。
荣启元吼道:“这是在飞机上!”
荣景笙哼哼一笑,压过来:“在飞机上做,应该会很刺激吧?”
第53章 黑暗中的漫舞
荣景笙哼哼一笑,压过来:“在飞机上做,应该会很刺激吧?”说着当真把手伸到荣启元的衣服里一阵乱摸。荣启元看他居然真的来了兴致,用了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他,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够了!”
他这一巴掌打得够狠,荣景笙给打得翻滚到地上去了。荣启元打了一巴掌还不解恨,随手抄起身边的一个枕头跟着砸过去。片刻之后荣景笙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捂着半边脸,拖长声音说:“我开玩笑的,你干嘛这么大反应——我知道你明天要见副总统,后天要见总统,大后天要见各界人士,总之不能操——劳——”他故意把“操劳”两个字说得很重,“我真想你马上就退休啊。”
荣启元冷笑:“我退休?我告诉你,我就算不当总统,也还有别的很多事可以做。你打算把我关起来么?”
荣景笙望向舷窗外。
“挺想的。”
荣启元气极。
“你出去。明天天亮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你。”
虽然语气恶狠狠地,但是也没报什么希望。以前他也不是没赶过,哪一次荣景笙是肯听他的?
谁知荣景笙竟然站了起来,拍拍压皱了的衣服:“我去外面睡。”
荣启元当即躺倒,不再睬他。他临出门又回头:“我这不是突然老实了啊,我只是不想你明天精神不好,让人家看笑话。”
“你————”
荣启元简直觉得自己的肺就要炸了。
破天荒地头一会,即使荣景笙没有赖在他身边,他也没能睡个好觉。
第二天起来,穿戴整齐出去。见到鲁娜,她吓了一跳:“先生,怎么眼睛这样黑!”
趁着飞机还未降落,招来助手,两人手忙脚乱地在荣启元眼圈周围擦上一层粉,又拿冰袋给他敷眼睛。荣启元茫然地坐在那里任她们折腾,脑子里空空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收拾整齐了,大家坐下来一起吃早餐,独不见了荣景笙。鲁娜说:“他还在试他的新衣服呢。”说完摆出长辈慈爱的表情:“小孩子第一次这样出来,兴奋点也很正常。”
荣启元不语。
片刻之后荣景笙转出来,鲁娜惊叫出声:“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瞬间的沉默之后,女士们的尖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荣景笙穿了一身纯白西服,打纯白的领结,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腕上还戴了只闪闪发亮的手表,活脱脱就是个从童话书里跑出来的王子。
他两手插在裤袋里,优哉游哉地走到荣启元身边坐下,手顺势在他腰后摸了一把:“爸爸早。”
荣启元撇过脸去。
乘务员端上荣景笙那份早餐。鲁娜往他那边坐了坐:“景笙啊,你还记得我女儿不?我有四个女儿,你们一起吃过烧烤的。哪天我叫大妞二妞出来一起吃个饭?”
荣启元正在喝牛奶,险些一口喷出来。
白辉在旁边说:“鲁姐下手千万要快,不说别人,就是威廉姆斯家也有三个女儿。”
鲁娜笑说:“那些黄毛绿眼的洋妞有什么好!别看在远处看挺不错的,其实毛孔比鼻孔还粗,脸上不知道要擦多少层粉才能盖得住。”
荣启元想起她刚刚还往自己脸上擦了许多粉,登时有些不快。鲁娜眼尖,吐吐舌头,岔开话去:“景笙不说话,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
荣景笙大大方方地点点头:“是啊。”
众人:“……”
荣景笙长叹一声:“可惜啊,爸爸不愿意我和他在一起。”
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只有荣启元才能听明白,其余的人就听成了“爸爸不愿意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顿时都默不作声。
只有鲁娜正色道:“虽然我们并无任何干预你私人的事务权利,但是我想你至少应该让安全部门和新闻处知道这位小姐的身份,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不可预料的状况,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处理。”
荣景笙瞟一眼荣启元,一本正经地说:“他现在受到非常严密的保护,我们也很小心,绝对不会曝光的,所以——谢谢。”
飞机上炸开了锅。
荣启元吃完起身,“开玩笑要适可而止。”
荣景笙斯条慢理地往嘴里塞了片面包:“我没有开玩笑。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爱那个人。”
荣启元冷笑着离开。
鲁娜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小声问:“你们这段时间才会闹得这么僵——就因为这个?快说,究竟是谁家的姑娘?”
荣景笙低头不语。鲁娜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家长总是担心自己的孩子多过担心自己,你们现在虽然闹得不愉快,但是有一点你要明白,不管先生是用怎样的态度对你的,他终究都是为了你好。所以你要多体谅先生。大家多沟通,有事不要憋在心里,万事好商量。明白吗?”
荣景笙非常乖巧地点头。
半个小时之后,沙罗空军一号稳稳地在瓦星屯机场降落。
沙罗虽然是阿美利加的重要盟友,可是在世界上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举足轻重的大国,所以处境不免有些尴尬。按照惯例,每当有重要的外国元首到访,威廉姆斯都会在总统府的草坪上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奏两国国歌,鸣二十一发礼炮,主宾相携检阅仪仗队,以示友好。至于一般的小国元首,通常只会有某内阁成员到机场迎接,之后该干嘛干嘛,瓦星屯的市民根本就不会留意到有“客人”来了。
沙罗所受的待遇,介乎大小之间。
荣启元带着荣景笙步出机舱,就见阿美利加副总统莫纳得夫妇站在红地毯的尽头等候;在他们身后围了一圈记者,记者后面是一圈前来迎接的沙罗侨民和留学生。荣启元深吸一口气,朝他们挥手。远远听到喧闹的人声,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他稳稳地走下去,和莫纳得握了手,然后吻了吻莫纳得夫人的脸颊。荣景笙跟着照做。这些礼仪鲁娜教了他几百遍,总算没有出什么岔子。打过招呼,亲热地寒暄几句,四人站成一排面向记者合影。莫纳得夫人站在荣启元身边,荣景笙站到了莫纳得身边去。闪光灯闪了一阵,闪得荣启元脑袋发晕。恍惚间,荣景笙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拍照已经结束了。莫纳得正在对记者们发表简单的欢迎致辞。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荣景笙面对着记者凑近荣启元的耳朵问。
荣启元:“呆着别动。”
莫纳得:“……我相信,沙罗和阿美利加的传统友谊必将因为总统先生的到访而更加巩固。荣先生,小荣先生,阿美利加欢迎你们!”
荣启元率先鼓掌,接着发表演说。他难得来一次,前来迎接的侨民和留学生都相当兴奋,他说一句,他们便鼓掌欢呼一阵,场面登时热闹了不少。荣启元稍稍松了口气。这是他的此行的第一仗,偏偏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力不从心。
鲁娜说他过虑了。至少在电视和报纸上报道出来的时候,整个欢迎仪式看上去还不错。鲁娜着重指出,“您看,景笙现在已经变成绅士了呢,这还不都是您教导有方?”
荣启元有苦不能说,只能陪着她笑。结果鲁娜批评说:“您是不是很累?笑得这么不自然。不如省点儿力气,留着晚上的酒会再笑。”白辉忍不住白她一眼:“知道先生累还东拉西扯那么多?你也歇歇,让先生缓口气。”
鲁娜摊手:“好,你来陪我说话。”
他们这是在橡树酒店的总统套间里。电视上还在播荣启元下午访问瓦星屯大学发表演讲的实况录像。荣启元平时就不喜欢看电视,他总觉得自己在电视里看起来就像另外一个人。现在也是这样,彩色屏幕上的他镇定自如地回答学生们的问题,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鲁娜感慨说:“景笙今天很乖。”
荣启元这才留意到,原来荣景笙就站在讲台边上,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非常之专注,仿佛是虔诚的教徒在听布道。嘴角弯着一个小小的弧度,似笑非笑,又像是小孩子在看着他的宠物。
荣启元走去“啪”地一声关掉电视。
“大家都先吃点东西垫肚子吧。半个小时以后准时下去。”
这天的重头戏,是晚上的招待酒会。
酒会以沙罗驻阿美利加大使馆商务处的名义举办,地点就在橡树酒店的最大宴会厅,邀请的客人都是和沙罗有生意往来的商人名流或亲沙罗的政界人士。沙罗工业不甚发达,近海的几个大油田都是靠阿美利加三大石油公司的资金和技术建起来的。沙罗新近在东海上发现了一处油田,这三家石油公司都想抢先得到开采权。所以荣启元刚刚发表完祝酒辞,那三位老板便前后夹击堵住他说话。
荣启元当然只能摆出“欢迎合作”的态度和他们打太极。寒暄了许久,荣景笙在身后叫他:“爸爸,议长先生在找您呢。”荣启元道声抱歉跟他走开,却不见阿美利加众议院的议长在哪里。
荣景笙说:“我看不惯那几个一直缠着你,才找借口让你脱身的。
荣启元:“不用你管。”
荣景笙抱着手臂:“整天要对着一群讨厌的家伙笑,这样有意思么?”
荣启元冷笑:“那也好过对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