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蒙莎
“景、景笙?”
“醒了啊——”
荣景笙不耐烦地冲他们说:“麻烦你们,扶我过去。”
他们一左一右非常专业地把荣景笙夹在中间拖了起来,荣启元简直觉得荣景笙在他们手里就变成了只轻飘飘的小猫。他们把荣景笙扶了过去,让荣景笙扶着墙单脚在马桶边站好了才关门出来。
两人疑惑地问荣启元:“先生,这个——景笙是什么时候醒的?”
荣启元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我也不太清楚。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他叫喝水。”
其中一个看护点点头:“那应该是刚醒不久的。昏迷久了的人刚醒来的时候都会想喝水。”
他不过是无心随口说了一句,却说得荣启元一阵开怀。
另一个看护说:“醒了还是要做全身检查的,我去叫医生。”
所以当荣景笙解决完个人问题自己拉开了门的时候,荣启元和留下的看护一起把他扶回了床上。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荣启元总觉得荣景笙在用力地往看护的身上靠,而在躲开他的支撑。
医生很快就来了,笑说:“这几天脑活动很活跃,我估摸着也该醒了。”跟着用小电筒照照荣景笙的眼睛,用小锤子敲敲那条没受伤的腿,末了说:“我现在就和和恩基地联络,约个时间做全身检查吧。”
荣启元知道这是因为月亮宫缺少检查的仪器,点头:“那么麻烦你了。我会叫阿利利他们安排车,我就不过去了。”
后面这句话却是对荣景笙说的,语气柔缓得无以复加,仿佛在哄正在闹情绪的小狗。
“我前段时间落下的事情太多,挤不出时间来。你自己去一趟吧,很快就能回来了。”
本以为荣景笙会不高兴,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哦。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对了医生,我觉得这里有些疼,能不能给我开点止疼药?”
荣启元忙说:“开可以,但是四分之一的剂量就可以了。”
医生和看护用轮椅把荣景笙推走了——正好就是荣启元受伤的时候坐着到处走的那一个。荣启元自己回房去洗漱刷牙。穿衣服的时候手伸的方向不太对,一不小心就扯得左肩生疼。
他的伤,外面看起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里面有时候还是会疼得要他老命。深究起来,恐怕还是因为养伤的时候也没好好休息,整天都在惦念着荣景笙和孩子们都怎样了。一颗心无时无刻不是悬在半空的,中间更是有几次被吓得魂不附体。等到孩子们都回来了,荣景笙却受了重伤,他白天黑夜都在身边盯着照料,更没时间关照自己的身体了。
他呲牙咧嘴地把衣服穿好,打了领带,歪着一边肩膀下楼。
“景笙醒了。”
这是他见到每一个人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
早餐重新回到二楼的餐厅去吃。可惜荣景笙去了和恩体检,但这并不影响荣启元的好心情。景筌和景筠听说哥哥醒了又被送去医院了,倒懊恼得很,吵着要跟去医院看。荣启元哄他们:“晚上回来就看到哥哥了。急什么?”
事实上他比所有人都急。
读报纸的时候连连读错了几个字,召见一位大使,差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忘了。中间还抽时间和个不请自来之客——安达亲王吃了顿午餐。最近出事的这段时间安达几乎天天都往月亮宫跑,见得着荣启元就见见,见不着就找医生问他的伤好得怎样了,比荣家的人还要勤快。听说荣景笙已经醒了,老大欣慰说:“这下你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要不放几天假去我那休息?”
说完故意别有用心地眨眨眼:“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哦!”
荣启元想起他那间金碧辉煌的别墅,礼貌回绝:“我真的非常盼望能有那样一个假期啊,但是我的时间又不允许……”
送走安达,不安地熬过了一个下午,和恩那边终于打电话过来说荣景笙已经打道回府。荣启元立刻又忙了起来,收拾他的睡房,又叫厨房准备米汤——荣景笙的胃现在可什么硬的东西都消化不了。
谁知等车子开回到家,却又是躺在担架上给抬下来的。
第97章 养伤中
又过了足足三天,荣景笙才勉强能坐起来,吃一点略稠些的流质食物。
这天是周日,荣启元破天荒有一个上午的空闲,景筠和景筌也不用上学,气氛本应该其乐融融才对。荣启元亲自把荣景笙推进电梯下到二楼,又推进餐厅去。景筠和景筌的态度非常之泾渭分明——先是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哥哥,然后才没精打采地叫了声爸爸。
荣启元这些天也习惯了,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他把荣景笙放在自己身边,就怕荣景笙突然出了什么状况,他还可以在旁边照料。
那天荣景笙被人抬下车来,又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荣启元险些没惊晕过去。亏了随行医生解释说,是检查的时候吃了点药睡着了,药效过去了就会醒。荣启元只得又把他弄回房间去让他继续睡着。第二天果然真的醒了,虽然只醒了两三个小时,但是好歹能说话了。这是荣启元从看护的嘴里听来的,因为那时候他正在和恩基地听最新战报的汇报。
他高兴,因为荣景笙的身体在慢慢变好。又有点失落,因为荣景笙醒过来的时候他却不在旁边,连句话都没说上。高兴和失落间又有点庆幸,他还在惦记着那件事,总觉得在确定荣景笙究竟知不知道之前,他在荣景笙面前都难免会自己觉得尴尬。
但是三天过去了。也在荣景笙醒来的时候说了几句话,但是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什么结果。他又不能开口问,一问就等于自己在承认那事了。
所以现在他只能用面无表情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即使是在照顾荣景笙的时候,也显得冷冷的。
至于荣景笙的态度……
他给荣景笙想了个很好的理由,顺便用它来安慰自己。长久处在昏迷状态然后醒过来的人,总会有一段时间会反应迟缓。等过一段时间荣景笙的身体机能渐渐恢复了,就会好起来了。
“景筠景筌,你们负责读报纸,爸爸负责喂哥哥喝粥。来——”
景筠嘟着嘴“哦”一声,拿起报纸随便读了起来。荣启元舀了一汤匙米汤送到荣景笙嘴边,荣景笙伸出微微颤抖着的一只手:“我自己来。”
汤匙不比杯子,一个拿不稳里面的东西都得泼出来。荣启元当然不答应,“我喂你就行了。张嘴。”他一说“张嘴”,荣景笙越是抿紧了嘴唇。这么僵了几秒钟,投降地抓起荣景笙的右手,然后把汤匙放在荣景笙手里,自己也不松手,就像小时候扶着孩子们的手教他们吃饭那样包在外面,稳稳地把汤匙往荣景笙嘴边送。千辛万苦折腾了半天,一口米汤终于喂了进去。
荣启元再舀一勺,再接再厉准备喂过去。旁边郑太太提醒:“先生,不要让他喝得太快,胃会受不了的。”
他点点头,转身夹起一只虾饺塞进嘴自己里。
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慢慢折腾,荣景笙好歹喝下去了小半碗粥。外面太阳渐渐地往上爬,正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荣启元提议,“你们推哥哥出去晒晒太阳好不好?”
景筌跳起来去拉那轮椅,和景筠一起一左一右地推去电梯间。
就在他们转动轮椅方向的时候,荣启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荣景笙不放。他很想知道,在自己偶尔松一松手的时候,荣景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荣景笙果然回头,扬起下巴看了他一眼。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荣启元却从里面读出了太多的东西。失望。冷淡。不屑。鄙夷。疏远……所有的情绪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铁网,铺天盖地地劈头罩下来,他只觉自己呼吸困难,血肉模糊。
他站在那里,等电梯门关上了之后才又回去坐下。郑太太站在那里也不收拾餐具,问:“先生要不要再吃点什么?刚才也就吃了一点。”
他摇摇头。手肘撑在桌上看向外面。外面阳光明媚得勾人,荣启元坐在室内,只觉自己仿佛是从阴间来的人,怎么都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暖。
荣景笙他们大概是往南草坪去了。他坐在那里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影。
郑太太叹气:“不想吃东西的话,不如喝杯牛奶?”
他想了想:“给我杯咖啡。”
“咖啡喝多了伤身体。牛奶吧?”
“那就咖啡,多加点牛奶。”
郑太太:“……”
片刻之后,一杯几乎呈纯白色的液体被送到了他手里。
郑太太笑眯眯地解释:“这是莫里西亚白咖啡。”
荣启元喝了一口,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白马非马。”
这个所谓的白咖啡,大概也不是咖啡吧。
他想起什么,“挺好的,以后景笙要喝咖啡,就拿这个给他。”
心思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回到了荣景笙身上。
郑太太:“……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也许那真是咖啡。至少他一口气喝光了之后,心情似乎变得轻松了点。
他决定出去走走。
孩子们果然在南草坪上。轮椅被扔在一边,景筠和景筌一人一边扶着荣景笙慢慢走路。荣景笙受伤的那条腿还是使不上劲,只能用还好的那条一下一下地在地上轻点。才走了十几米远,荣景笙便摇摇头,景筠和景筌又扶着他往回走。荣启元不知怎么的,一闪身就藏到了走廊边的一根柱子后面。
躲过去了之后才想:好好的躲起来做什么?难道他连看一眼自己的孩子们都不行?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他想着出去和他们说说话的时候,脚下却一步都迈不开。
荣景笙的精神还是不太好,加之在太阳下晒得稍稍有点久,一回到屋里就喊困,趴到床上又睡了。荣启元本想让他好好睡的,偏偏到了下午的时候,国会一个电话过来,他不得不再把荣景笙叫醒。
荣景笙睁开一双惺忪的睡眼,见是他,又闭上。
他抓住荣景笙的肩膀晃了晃,“景笙,醒醒,我有事要说。”
荣景笙也不睁眼,就这么闭着眼睛嘟嚷:“什么。”
荣启元挣扎了一番,“国会的国防委员会提出要你去一趟。他们……有些事想了解一下。”
国会现在虽然正在休会,但日常的工作还是在进行着的。他们下了书面的通知要见荣景笙,上面的措辞可不像荣启元这么委婉。他们说,荣景笙在战前曾有投敌行为,必须对荣景笙进行质询,以了解沙罗政府军的机密究竟泄露了多少,然后再据此评估政府军可因此遭受到的损失。国防委员会里几乎全都是自由党的人,荣启元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这么一招,所以对外宣布荣景笙的伤势的时候总是往严重的地方报。没想到早上荣景笙出去晒太阳还能自己走路的消息一传开,下午通知就到了。
荣启元本想再拖一拖。转念又想,荣景笙现在去接受质询反而更好。对着一个重伤未愈的人,他们多少都会比对着一个已经完全恢复健康的人要客气点。
“现在就起来。”他狠下心,用冰凉的手拍了拍荣景笙的脸颊。“快!”
荣景笙翻个身:“我困……”
“那就上车再睡。”
“去国会只要几分钟……”
“那就回来再睡。很快的,他们就想问你几个问题。”
荣景笙终于睁开了眼:“我知道他们要问什么。我有没有泄密?有没有告诉埃解什么不该让他们知道的东西?如果我说没有,他们就会一直问,四十八小时不停地问,如果我还不认,他们会找心理学家来哄我,用测谎仪看我有没有说谎……总统先生,我也当过兵的。我还不想去和祝女士作伴。”
荣景笙说了这长长的一串,荣启元统共只听清了四个字。
“总统先生。”
他嘴角抽搐了几下,“不,不会的。我,我这就取消下午的行程,我陪你去。”
荣景笙用惊讶的眼神看他:“这又不管你的事,你去做什么?和这种新闻沾边对你的声誉不好。”
荣启元只觉得脑子里轰隆隆地滚过几道雷,震得他什么都听不清了。荣景笙接着说下去:“麻烦你找块砖头来在这里拍一下,然后告诉他们说我去不了。谢谢。”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景笙——”荣启元试图和他讲道理,“我也不想让你去。但是你想想这件事是非面对不可的。早点解决,以后就少了很多麻烦。”
荣景笙懒洋洋地说:“你解散国会,以后不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你——”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呢。现在人民党是国会第一大党,你当然舍不得解散。”
荣启元恨恨地叹了口气:“我给你五分钟准备。五分钟之后有人来带你走。”
荣景笙嗤笑:“这就对了。这才像个总统。”
荣启元转身看外面。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自己会扑上去扇荣景笙几巴掌。
“好。我去。”
身后悉悉索索地响,想是荣景笙在穿外套。
“不过我去了有什么好处呢?听话总该有点奖励吧。”
荣启元皱起眉头看了他片刻,“你想要什么?”
荣景笙勾勾手指:“过来。”荣启元凑过去,荣景笙就势咬在他耳边说:“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