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生姜太郎
同层的一个工友看见了全程,吓得瑟瑟发抖,之后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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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喉咙涩的厉害,眼眶针扎一样的疼,他用力瞪大眼睛,再用力眨了几下,睫毛湿了。
“对不起,我、我......”
他像是被人掐住了喉管,呼吸变得很难,吸气的时候嗓子里刀割一样,一阵一阵的酸从胃里往上涌。
苏红摆摆手,说:“天意吧,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她心知肚明这不怪苏星,但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把失去丈夫的痛苦迁怒到苏星身上。
工地赔了几万块钱草草了事,她买了墓地、办了入殓手续,钱就花空了。
恍恍惚惚做了这一切,她才有一点心力去想别的,工地安全毫无保障,工人上脚手架没有一点保护措施,负责人态度恶劣,连多看她一眼都嫌耽误时间。
她在工地外面举牌子,喊着还我公道,被打了一顿,又去市政门口跪着,跪了十天终于放弃了。
筒子楼也住不起了,她搬来了租金最低的如意区。
这个世界的道理不站在她这种人这边。
苏红每天都身心俱疲,她一看见苏星就忍不住生出“是他害死了林强”这个念头,这个念头像一只野兽,在她心里咆哮,怒吼着要冲出笼子。她不能为死去的丈夫讨回半点公道,她只能把这种无力感发泄在年幼的儿子身上。
但她心里明白不是,这不是苏星的错。她每天在这种矛盾中自我折磨,又将这种折磨转移到苏星身上。
后来,她为了生计做了令人不齿的事,她和苏星的关系越来越僵,几乎可以说是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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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红喝醉了,摇摇晃晃地进了房间,苏星一个人坐着。
他脑子里是空的,一个一个关键词像安了弹簧似的往外蹦。
钢笔、爸爸、脚手架、如意区、骨折、手术、钱钱钱......
最终,这些关键词排成一列,像散了一地的珠子串在一根线上,拼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像是一个旁观者,没有波动地冷眼看着。接着,这些珠子开始有了形状,叫“爸爸”的珠子上出现林强那张憨厚粗糙的脸,“骨折”和“手术”上出现的是苏红的巴掌和每天早上放在病床边的保温桶,里面是温热的骨头汤。
然后,苏星的呼吸不受控制地重起来,嗓子里像是有刀片在磨,他伸手扶着脖子想要缓解一些疼痛,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
苏红的那包烟放在桌上,他点了一根,拼命地抽,抽的眼眶都红,尼古丁进了肺里才感觉好受了一点。
他抽的很厉害,一根接着一根,抽到第五根的时候,手机来短信了。
--我的冷酷宝新年快乐
--新年要越来越爱我
原来已经零点了。
苏星掐了烟,回复他,打字的手都在抖。
--我们会离开这里对吗
贺迟的消息来得很快。
--会
--我们会离开这里
--什么也别怕,我会保护你
苏星眨了一下眼,一滴眼泪打在屏幕上。
就这一滴。
他仰头把眼泪这种没用的东西憋回眼眶,深吸了几口气。
--我们离开的时候,我要把我妈带着。
第63章 公主殿下
苏星没有洗碗,他觉得累。
一桌的烟头酒瓶就丢着不管,他走到电视前看了会儿,晚会已经进行到尾声,几个主持人穿着大红礼服,面带微笑,统一露出六颗大白牙,慷慨激昂地说着祝福语。
“此时此刻无论您在哪里,都请接受我们的祝福,在这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来临之时,我们给您--拜年啦!”
“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在新的一年更加紧密团结,万众一心、开拓奋斗,为夺取全面建设新胜利、谱写人民幸福美好生活的新篇章而努力奋斗......”
听到这里,苏星“啪”一下关掉了电视。
屋子里瞬间冷清起来,窗外远远传来烟花爆破的声音,苏星站在窗边看了一会,什么也看不见。
抬眼看去只有乱七八糟的电线和斑驳破落的墙面。
他坐回沙发上,面前摆着一个掉了漆的茶几,是他前年在二手市场买的。
同样一个地方,苏红曾经在这里烧过火炭。
他想象不到苏红当时有多绝望。
她不到两岁就被人贩子拐走了,养大了带在身边行骗,被打被骂是家常便饭。十四岁就敢身无分文地逃出来流浪,爱上一个人就义无反顾一头扎进去。哪怕是失去生育能力、被恋人背叛、遭遇丈夫死亡,她也从来没放弃过。
像她这种人,要有多绝望才会想去死。
就差一点,可能再过十分钟,他和苏红就死了。
“死”是什么概念,苏星很明白。他十一岁那年经历了父亲离世,他爸从此成了一张黑白照片。
但他没想过,他自己差点也死了。
苏星用手捏住自己的鼻子,紧闭着嘴,屏住呼吸,心里数着时间,数到六十三秒终于不行了。
他松开手,仰着头,大口喘气,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在旋转,一只黑虫停在灯管上,黑点渐渐变得模糊,在他眼前氤出一个又一个白色光圈。
死有什么可怕的?死当然可怕。
活着多好。
活着才有光,有路,有朋友,有妈妈。
要活下去才有贺迟。
苏星把头枕在沙发靠背上,日光灯管上停留的小黑虫扑棱着翅膀飞了几圈,看样子还挺快活。
这脑残蛾子,没爹没妈还活得这么自在。
苏星看着看着把自己看乐了,他拿出手机给自己拍了张自拍,再加了个黑白滤镜,和他爸同款遗照。
他对着手机里自己的“遗照”盯了一会儿,用微信发给了贺迟。
Star:好看吗?
你爸二大爷:我操你大过年的拍什么艺术照呢?
你爸二大爷:赶紧给我把颜色调回来!
你爸二大爷:快点儿的啊!丑丑丑丑丑丑!
苏星“扑哧”笑出了声,他还没死呢贺迟就嫌丑,要他真死了,贺迟成天看着他的黑白丑照,迟早要移情别恋。
不能死不能死,这可万万不能死。
苏星把手机里那张黑白照删了,按下“确认”键的一刻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什么苦什么惨都他妈的是瞎矫情,至少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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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红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把一张对折的纸扔给苏星。
这是一张很旧的纸,边角泛着黄。
苏星展开扫了一眼,上面写着一行地址。
“你妈就在这,”苏红说,“后来我找她同屋的人打听的,她老家地址。”
苏星看也不看那行字,把纸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说:“她不是我妈,我就你一个妈。”
“行,”苏红说,“有你这句话我活这三十几年也值了。”
她弯腰从垃圾桶里捡起那张纸,摊平了,拿在手上对苏星晃了晃:“我床底下有个盒子,钥匙在第三格抽屉。这个我放里面,将来万一哪天你需要了,就自己去拿。”
苏星淡淡道:“不需要,一辈子都不需要。”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苏红朝他轻笑了一下,转身朝屋里走。
“你为什么,”苏星问她,“今天要告诉我这些。”
她藏了六年多的真相,今天也由她一手揭开。
苏红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很轻:“以前不告诉你,是没忍心。今天告诉你,是因为......”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苏星追问:“因为什么?”
--因为我可能哪天突然就死了,我怕你以后回想起这操蛋的人生时,觉得没有人爱你,我怕你觉得我不爱你。
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苏红摆摆手:“憋了几年憋不住了,想说就说了呗,哪有什么为什么。”
她回到房间吞了几粒退烧药,早上醒来就觉得昏昏沉沉的,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热。
苏红躺进被子里,退烧药很快就起了效,睡意来袭,她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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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给贺迟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估计这家伙喝多了睡了。
他洗了把脸,撸起袖子开始洗碗,洗到一半,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车子的喇叭声。
苏星没理会,车主人按喇叭按的更起劲儿,“嘟嘟叭叭”一通狂响,耳膜都被震得发疼。
苏星不耐烦地低骂一声,探出身子往窗外看了一眼,看是哪个傻逼大过年的来贫民窟按喇叭找事儿。
他家楼下,傻逼贺迟穿着黑色皮衣军绿色修身裤,蹬着双短靴半靠在摩托车上,一手搭着车头,一手转着头盔,英俊的不像话。
看见苏星探出了头,贺迟吹了声口哨,没正形地调笑说:“哈喽!楼上的帅哥哥,新年好啊!”
苏星胳膊撑在窗框上,姿态放松,笑着对他喊回去:“楼下那位弟弟,你大半夜瞎几把按什么喇叭?”
贺迟把头盔挂在车把手上,挑了挑眉,两手拢在嘴边,说:“哥哥你下来,弟弟不按喇叭了,给你吹--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