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耳九空
他说他儿子叫林阙,想跟他商量点林阙和颜池的事, 具体什么事, 又没说清楚。
颜肃就惊了, 忙让保姆过来收拾, 自个儿拉着宋怀素跑到楼上, 让她给自己挑衣服,挑挑拣拣都不满意,这几日苍老过度,漆黑的发里夹了几根白银丝,看着怪打眼,颜肃让宋怀素给他挑白发,一面嘴里叨叨道:“林阙是林泽海的儿子。”
宋怀素惊讶:“这不是小池的男朋友?”
“是啊。”颜肃苦笑,“公司现在出了这种事,也不知道林泽海是过来干什么。”
宋怀素劝他:“你先缓缓, 这事急不来,船到桥头自然直,即便直不了,我们把背弯了,别怕丢面子,也能过去。”
平日里端庄不苟的贵妇人,这会儿愁皱了双眉:“就是小池那边有点麻烦,他跟林阙本来也是一对,这不就分开了?”
她对颜池心思复杂,在他们这圈里,夫妻之间分分合合便是常事,留下的原生子,多成了家庭分离的牺牲品,多苛刻对待,宋怀素倒是有些不同,在钱财方面并不苛刻颜池,多数时候将他如同亲生儿对待,就是那工作的事,她是做得过火了些,实话说,是自私,是不好。
但那公司确实属于宋家财产,宋怀素是这样想,颜池兜中便有钱,安安稳稳过完一生,不争夺不斗争,就好了,公司留给他弟弟,她听外边说的事情也有理,一方不能接触权势,一旦吃了甜头,这瘾就收不住,难免兄弟阋墙。
她为颜池的感情叹了声气:“过来了再说。”
颜格靠着门抱胸,心上不愉快,面上也乐不起来,直直看着林泽海的车子开进门,他心觉不好,给颜池打电话,没人接,急得他不行,见着了林泽海都笑不起来。
林泽海今儿一身西装,衣着革履,进了门就笑,同颜肃握手:“颜老弟好,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之后指挥身旁王叔,把一箱箱礼物往当中送,再把颜格叫过来,问:“这是二公子吧?”
颜格不情不愿地喊:“林叔叔好。”
林泽海豪气,当即给他一支手表当见面礼,笑道:“小孩子可真乖,不像我们林阙,就不听话,要打哈哈哈,打了才乖。”
他说完就闭嘴,觉得不对,心想糟了,再道:“现在听话,哪儿都好了,长大了长大了。”
颜肃冷汗簌簌地流。
一方面,他这算是追星族的人生圆满,就那几秒钟的握手,顿时让颜肃喜得找不到东南和西北,但另一方面,他又怕林泽海这是知悉了颜池和林阙间的恋情,过来阻止,做那棒打鸳鸯的事。
宋怀素在旁边会看脸色,说:“其实我们小池也乖,两孩子都乖。”
林泽海今儿就是为了颜池而来,听着这话,当即就有了兴趣,问:“颜池平时怎么样?”
颜肃没说话,一家之主的宋怀素忙又出去撑面子,尽把好话安在颜池身上:“小池乖,我们从小就让他学跳舞,跳得可好了。”
林泽海满意地笑,问:“然后呢?”
颜格在一旁翻白眼,他哥就学了一个多月的舞蹈,听说没学下去,这都几年没碰了,让他做个坐位体前屈,都能做成负数,说得也太夸张了些。
宋怀素拿不定林泽海的主意,再说:“我们小池特别文静,打小喜欢一个人看书写字,成绩也好,乖得不行,听话。”
颜肃在旁边去想颜池小时候的事,突然问宋怀素:“我记得小池还会绣花?”
这事宋怀素记得:“是会绣,等等,孙阿姨,帮我把书房里那副刺绣拿过来。”
颜格:“......”
这事他也记得清楚,那会儿学校有什么义卖活动,他哥所在的班级卖的是绣花,班长买了一大堆的十字绣,分给班级里各个人,他哥就绣了几针,扔给他,余下的都是颜格给他完成的。
孙阿姨拿来了刺绣,林泽海啧啧地叹,说绣的好。
宋怀素趁热打铁:“以后让小池给你绣,绣个大福字,喜庆。”
林泽海连连笑道:“好好好,那是真的好。”
颜格有些听不下去,心中闷,出去继续给颜池打电话,依旧没人接,他便给他去发语音,说:“哥,你再不回来,这门亲事就要成了,你得给林阙他爸爸绣花,给他们跳舞,吃饭的时候文静端庄,你完了。”他说完再加上一句,“你连他妈的都骂不了,不然货不对板,要被退掉的。”
颜池:“阿嚏!”
车门虽然关实了,车内但也冷,颜池披着林阙的衣服,还是冻了一整晚,醒来时身体发冷,搓着手缓了好久,才觉身体暖和了些。
他把车门打开,冷气裹杂着凉风而进,怪瘆人,颜池低骂了一句,脚踩地,原地蹦了蹦,蹦到一半他又停了,懊恼地捂肚子,怕肚中胎儿颠簸,现在万事都得小心。
林阙听见响动,从车顶跳下来,问他:“睡得还行?”
“还行的。”颜池见着他这幅模样,诧异,“你没睡?”
林阙一晚没睡,竟也不困,这会儿精力充沛着,过去拉颜池,提议:“我们去跑会儿步,晨跑,我看现在差不多早上六七点,还早着,你跟着我跑,就当锻炼身体。”
颜池将手抽回来,说我不要。
林阙腆着脸凑过去,同他闹:“就跑一会儿,我看你之前都不爱动。”
“是不爱动,我现在也不想动。”颜池拒绝,眺了远处好久,问林阙,“会有车过来吗?”
林阙也没保证,不清楚。
他就是作茧自缚,这条道的出口现在还在施工当中,车辆无法通行,自然是不会有车经过,若是有人不清楚路况,才有可能偶尔出现一两辆,也得看运气。
颜池看他脸色就知道了,丧气道:“我再回去坐会儿。”
他低低地说:“好饿。”
林阙听着了,说我也饿,怪可怜,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多,颜池把林阙给他的外套脱下来,扔给他,让他穿上。
林阙穿了就去跑步,片刻就跑得没了身影,阳光好,天气儿不错,颜池坐在车上,从背后望林阙的影,肩宽、腰窄,腿又长,端了副勾人的模样,颜池见了,想去鸣笛,摸了片刻才发现车坏了。
他趴在位置上边找吃的,摸出了小半盒巧克力,颜池吃了其中一半,给林阙留了一些,巧克力勉强解了些饥,就是味道有些怪,酸酸甜甜,他没在意,吃完后从车内出来,沿着四周田野走。
弯腰,被他瞧见了些东西。
地上爬了根番薯藤,按理来说,这种快过冬的日子,枝叶早就该脱了,现在上边还趴了两个大黄薯,肥嘟嘟胖乎乎,挺漂亮。
颜池挖出来抱在手里,欣喜地往回走,碰巧林阙也刚回来,站那儿找着人。
林阙后头脱了衣服,找了几块木头回来,坐在石板上钻木取火。
神他妈难钻,火还没起,额头冒了汗,林阙脱了衣服,穿得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背心,手臂的肌肉紧绷着,用了十足的力道,看着就热。
颜池窝在他旁边,懒懒抬了一双眼,他倒是冷,整个儿都冷,缩手缩脚,林阙中途钻累了,转头看他,盯了好一会儿,将手伸出去,说:“把手给我。”
颜池把手给他,林阙转而握住,力道从松到紧。
这手又暖又温热,比颜池的要稍大些,是双成年男人的手,十指修长如葱,肤色白皙,不过因着吹了风干了活,关节处微有些泛红。
挺好的,颜池在林阙拿手给他暖体温时,心想,挺好的,林阙这人也挺好的,偶尔时候很靠谱,顶天立地,有点男人的模样。
林阙磨了一阵,终于磨出了点火苗子,颜池蹲过去给他添柴木,木中袅袅起了烟,林阙把番薯扔进去,拨过柴木掩埋。
两人视线中间隔了道烟,不清又有些虚幻,朦朦胧胧间,林阙试图同颜池交心,讲他那些个辛秘事,他总觉得颜池心中有个结,真没结,也不会不愿意回家,宁愿午夜宿醉街头,拉着他又哭又闹,喊他爸爸。
说起这声爸爸,先前的时候没感觉,现下林阙稍一琢磨,就品出味道来,那声像猫儿一般轻,软软糯糯,颜池叫他时,拿发轻轻蹭他脖颈,在外边吹多了夜风,颜池的脸颊微凉,贴紧他微热的肤。
神情、动作,像他怀中的那只小灰。
一瞬间有些心猿意马,林阙回神,听到颜池像他敞了心口。
“我妈妈不要我了。”他添了根柴木,说,“我是宋阿姨养大的,我爸早几年忙工作,常年在外面跑,没时间管我。”
林阙心中紧:“继母对你不好?”
“她对我很好,那会儿家里还没有太多钱,小时候生病了,是宋阿姨带我去医院,熬夜照顾我,学校里有人欺负我,宋阿姨说我是他儿子,看谁敢动我。”颜池说起来这些事,心中仍有感激,“但后面我长大了些,她心中有顾虑,怕我有心思,所以。”
所以之后颜池没再说下去,林阙明白:“是她自私。”
“不想回家。”颜池丧气,“不知道怎么说,很复杂,觉得她不是小时候的宋阿姨,我又不会抢我弟的东西,但别人跟她说,她就信了,她唯独不信任我,我感觉我除了跟小格亲了些,在那里格格不入。”
林阙懂:“不是你的错,是她不好,她蠢。”
“那我应该怎么办?”颜池有些茫然,他显得有些信任林阙,急于向他求助,“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不想回家。”
人和人之间,一旦有了顾虑和猜忌,这些东西便如同迅速放大的裂痕,在人心上狠狠划下残忍的数刀,没有神仙良药能让它恢复如初,颜池这几年活得挺压抑,他迷茫、也纠结、更痛苦。
林阙差些就要说,你可以嫁给我。
这提议真挺好,诚然,他对颜池有些感情,也愿意由此试一试,再者,他爸其实一直逼迫他结婚,同颜池结婚,也可以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不过话到嘴边,到底生生忍住了,林阙说:“你不想回就不回,不开心的事情不要做,没人会说你不孝顺,谁敢对着你嚼舌根,你就当面骂回去。”
这话挺中听,颜池想了会,点头:“你说得对,谁敢骂我,我就骂他。”
林阙这心有些飘,心思就痒了:“过来,我抱抱你。”
“去你的。”颜池碾了点炭木的灰,笑骂道,“你别想占我便宜。”
他低头,藏了嘴角克制不住的那点笑,没让林阙看着。
人该活得通透些,颜池方才同林阙那般一谈,发觉自己活得着实封闭糊涂,想得多,念得多,困在局限中逃脱不得,没意思,人得活得开心些,林阙说得挺有道理。
颜家宅屋一片祥和之气,后头谈得差不多了,林泽海说了来意,让颜池和林阙结婚,资金的问题他来解决。
到底财大气粗,上亿的钱张口就来,腰杆子笔直,那对本就郎有情又郎有意,颜肃求之不得,当然说好。
林泽海心中高兴,把今早从监控中拷来的视频给几人看,笑道:“小年轻就是精力旺盛,我家儿子不靠谱,半夜带着我们小池出去开车了,你们看看,还洗车,这个点不睡觉,那不是胡来嘛!”
颜肃哈哈大笑:“那是感情好,感情好,早几年我们年轻的时候,也这么干过,能理解。”
林泽海把手机合上,念念道:“我们小林也要结婚了,时间过得真快。”
颜肃当场见识了老偶像的雷厉风行,后头婚事谈妥了,林泽海藏不住,在他圈子里边报了这一个喜事,颜家资金链断裂本也是件大事,同这一合,一传十十传百,半个永安市都快知晓。
林泽海谈话中途接了个电话,那边秘书同他说,说是有个财经报的记者想要采访这一件联姻婚事,林泽海心情好,当即答应了下来。
颜格抱着小灰,在那边气得身子打颤。
他哥和林阙,根本就没有半点感情!
这事他不知道怎么说,大人说话,小孩子总插不上嘴,他在旁边看着这番行云流水的阵仗,只觉得身凉心也凉,一张脸白如漆,众人笑,而他想哭。
他转身上楼,翻出之前问来的崔如浩的电话,犹豫了良久,按下通话键。
心有些急,颜格语无伦次,他纯粹是不想他哥嫁给林阙,分明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如同霸王硬上弓,害人害己,颜格就想,崔家要想和他家联姻,他哥可以,他也可以,反正他和颜池长得像,即便没有十足像,也有那六七分,眉眼相似,可以睹“物”思人。
崔如浩消息快,也听说了林阙和颜池的事,他们崔家即便有胆,也没那个资本和林泽海斗,长辈都劝他快些断了心思,转眼,颜格就给他打了电话。
“有病吧你。”崔如浩都被他气傻了,怒气尖上,说话有些炸,“我要你干什么,我摆明了说,我是因为喜欢你哥,对你没兴趣。”
颜格被骂得惨,那边不饶人,约摸着是自暴自弃了,挂断之前扔了一句:“你去看看脑子,什么逻辑。”
“草草草,妈的。”颜格那气从后脑勺边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抱着小灰揉了片刻,心才平复,受了委屈,颜格找不着颜池,第一个想着的人,又是宋景仁。
知道他在准备比赛,知道他没时间听自己倾诉,颜格还是想,我要立刻看到他。
他下楼从偏门走,开车去找宋景仁。
颜格在篮球场上看到那个打篮球的男人,气质卓人,一跃能跳好高,攀着篮球框,中了一篮再跳下,全场喝彩,他又转身去和队友拍手,摸了把脑袋,将头发梳至脑后,舒展筋骨。
再一场赛,宋景仁投篮,越过层层包围的人群,转身,一个利落的三分球。
颜格在旁边想他和宋景仁的初次见面,那会儿他有个朋友让他来这边送东西,迷了路,见着一处吵吵闹闹,心中好奇,便过去看。
明明球场上有不少人,他却只在那第一眼,就见到了宋景仁,约摸着叫一见钟情,也叫做命中注定,这种感觉很奇妙,颜格只知道当自己注视着对方时,心跳如擂鼓,呆呆地在那儿,足足看了三场比赛,直到后头天稍黑,裁判吹哨,颜格才回了神。
他平生第一次鼓起求爱的勇气,朝着宋景仁走去,同他说:“同学你好,我叫颜格,是隔壁Z大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