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凛/白墨楼
——那哪里是陆九的错呢?
楚歌轻轻地摇头,如同梦呓:“不关你的错,是我没有注意到,她身体就是这样的。”
“我想起来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没有办法,就是这样的……”
“能够看到她这么久,我已经很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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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在做噩梦,无休止的噩梦,整夜整夜,被拖入了梦魇与漩涡里。
他梦到自己幼年时的事情,梦到还是少年的自己,然后记忆断片,再也想不起来。
有一个场景在不停地反复,一帧一帧在光晕中定格,楚父楚母笑着答应他,会长命百岁。
然后化作了逼仄空间,一室幽昧,躯体冰冷。
陆九先前并不知晓他在做噩梦,直到那天晚上听到了啜泣。
楚歌不要他陪,陆九也拗不过,只能延后自己的入睡时间。
然后,他又听到了那样的啜泣声。
他跑过去,拍着楚歌的面颊,擦拭着横泗的泪水,熟练地把他唤醒。
楚歌殊无睡意,靠在他的身旁,他轻声细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有趣的事情;楚歌困意渐起,窝在他的怀里,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背脊。
靠着他的时候,渐渐地,睡梦就安稳了。
陆九放弃了先前放任楚歌、并不干涉的做法,决意将他从笼罩的那片阴影中拽出来。
如果楚歌不愿意,那他就去挡掉那片阴影。
他不许楚歌像之前样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耗费在睡眠上,不许他以悲伤与痛苦为理由,拒绝人的靠近。
陆九揪着他,拽着他,拖着他,按着他,压着他,必须坐在桌前,与自己在一起。
游戏也罢,读书也罢,活动也罢,讲解也罢……
总而言之,要占据他满满当当的时间。
陆九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感情他再明白不过,人不能闲,闲下来就容易乱想,尤其是楚歌的性子,从前又是那样的孤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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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曾经答应过给他做辅导、当家教,那就必须再继续当下去。
陆九很是庆幸自己曾找过这样一个理由,让他能够光明正大的缠着楚歌,给楚歌找事情做。
他害怕楚歌会触景生情,强行让楚歌搬到了在学校家属楼三层的房子里,因为夜夜噩梦反复,甚至睡在了一个房间里。
唯有靠着他的时候,那些噩梦才会渐渐消下去,楚歌默认了。
两人原本就是同桌,如今更住在一起,活动地点几乎完全重合,形影不离。
楚歌像是好转一些了,然而别人看不出来,陆九却知道,比之从前,他仍旧有些沉默。
陆九见过他展眉的笑容,而如今,那些笑意,都褪去了。
有一天夜晚,陆九平平静静的讲起来自己的经历,异国他乡去世的陆母,他一个人举目无亲。他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他是被扔掉之后捡到的。
“至少叔叔阿姨都很爱你,而不像我,直接就被抛弃。”
第300章 Act6·夜行
他就那样子把自己的伤疤揭开了来, 没有一点儿要忌讳的意思。
原本是惊心动魄的秘密,当牢牢藏在心底,被他用这样平平无奇的口气说着, 像是也变得云淡风轻。
可终究不是这般淡然的。
楚歌知道陆九说的是什么事情, 更知道,上一次, 陆九知晓之后, 又受到了多大的打击。
对于深深孺慕着父母的孩子来说, 称是天坼地拆也不为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陆九竟然会自揭短处来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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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 他是怎样一种反应来着?
——他应当是不知道的,应当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秘密的。
于是,原本满是茫然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不可置信的震惊。
陆九看着他,平平的笑了一下。
明明唇边勾起了弧度,但是一点儿都没有到达眼底。
他们就那样沉默着,对视着,自始至终, 陆九一片坦然。
就像是要告诉人, 他并不是随意编造的玩笑, 从始至终也不曾说谎。
过了好些时候, 终于回过了神来。
陆九安慰一样的握着他的手。
楚歌轻声说:“……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陆九语气淡淡的:“我还能怎么办呢,也就只能……当做不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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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楚歌懂他的意思。
他不想要陆父伤心,不想要为了这件事情, 在两人之间生出间隙。
陆九知道陆父是真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疼爱,尽管大多数时候,并不是以一个慈父的方式。但是都没有关系了,只要陆父想他不知道,那么,他就不知道。
楚歌轻轻的“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陆九道:“你成天这样,浑浑噩噩的样子,要是被楚阿姨知道了,该是有多伤心。”
楚歌轻声说:“……但是她不会知道了。”
——她已经看不到了。
陆九不再说话,只是半垂下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其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又像只是自我苦恼起的波澜,又像只是自我的幻觉,从始至终,风平浪静。
“我知道了……”楚歌终于是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想要挤出个笑容,但是最后,放弃了。
“成天都这样神思恍惚的,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你总得向前看啊……”
楚歌听着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反复是昨日再现,只不过,这一次,两人颠倒了过来。
开导的那个人是陆九,被开导的人是他。
楚歌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我只是……想起来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他并没有说,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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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轨迹仿佛又与曾经的世界重合了。
在学校家属楼三层的那套房子里,他和陆九住在了一起。
曾经的住所被封存了一般,大部分时候,楚歌都待在学校里,像是刻意遗忘一般,他很少回去。
陆九乐见其成,也不想他回去,触景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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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咖啡花艺馆的老板联系了他。
楚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但那是楚母生前最后工作的地方,按理来说应当去。
又闷又热的盆地里,明明已经入了秋,但依旧未曾见得凉爽些许。
楚歌去见了咖啡花艺馆的老板,他心存疑惑,没有想到,对方是要给楚母结剩下的工资以及人道补偿。
他都有一些吃惊。
楚母并不是在咖啡花艺馆里出的事儿,不是吗?她换了班,一个人在家里。
如果不想管,可以撇的干干净净。
事实上,楚歌从来都没有想起,他根本就不曾想过,有一天咖啡花艺馆的老板会找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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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薄薄的银行卡,采用流行密码,众所周知六个八。
捏在手上,扔到桌上,十分随意,掉下了地。
陆九眼皮跳了跳,伸手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寻常,没有一点儿不对劲。
楚歌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卡里有没有结完的工资还有人道补偿,估摸了下,已经足够支撑到他高中生涯结束。
于是陆九藏在桌下、蜷起的手指终于不自觉的舒展开来,却没有表现给任何人知晓。
他道:“没想到对方人还可以。”
楚歌摇了摇头。
陆九心中不觉一跳:“怎么了,不是吗?”
楚歌有些困惑:“……我只是觉得很不对劲。”
陆九脑中飞快旋转,毫不犹豫,反手就扣了个黑锅上去:“可能是看到出了人命……出了事,害怕被缠上,先主动递出善意吧。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说不定是他害怕你去店里闹,撒泼打诨呢?”
刚才还夸对方人不错,转眼就说成了是害怕闹事主动结清。尤其是话语转换,脸色不红心不跳。
楚歌有些不可思议:“我看上去像是会去别人店里大吵大闹的人吗?”
陆九面色不变:“谁知道他怎么想,这怎么说得准呢。”
楚歌回忆了一下,今天自己所见到的老板的样子,反驳道:“你别乱说人坏话,他人还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