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荼
他看着连棣,坦荡荡的目光似乎在宣示着对其奉以全部的信任,毫无保留。
“我全部都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主动表(?)白(?)的小公子鸭
第36章
冼子玉离开后好久, 连棣都没能缓过神来。
睡前靠在床头, 他提前订了两家餐厅, 搜出路线图为第二天觅食做好准备。却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输个店名好几次都没输对。突然砰地一下把平板磕在自己额头上, 自暴自弃一样。
半晌,他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来呢。
用那样令人想要占为己有, 私藏起来的眼神……
用那样信任诚挚, 完全笃定的语气……
他回答了什么?
……好?
连棣藏在平板下的表情一僵,随即扭曲了一瞬, 猛地把平板丢到一边,双手抱头狂躁地揉乱了头发。
也太简陋了吧!
敷衍至斯!
他懊恼地将枕头放倒,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头顶。却郁闷得怎么都睡不着,下床去倒了杯水,又翻出两粒药吞下, 才强迫自己闭了眼睛。
还好冼子玉没有生气, 走的时候看起来心情还挺不错的,应该没有误解他的语气。
连话都说不好, 想传达的心意也……
怎么能这么没用呢?
连棣闭上眼, 满目都是鲜艳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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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营名义上是冼氏家族的亲卫,实际是借由皇室力量培养的一支精锐暗刺, 为其清洗逆党叛徒。
每隔一段时间,借由冼子玉的预言能力选中需要清洗的对象。当朝皇帝昏庸,冼子玉的预言又无一例外都成了真。三番五次下来, 皇帝只听从冼氏一家之言,对所谓“上天的旨意”莫敢不从。
连棣统领连营近十载,对其中隐晦了解甚深。或是朝中不服国君的叛逆,或是冼氏家主的政敌,再或只是某个看不顺眼的同僚。历代以来服务于皇室的暗夜力量,操控的权利渐渐转移到了冼氏家主的手里。
冼子玉十五岁生辰前夕,他接了个期盼已久的任务。被清洗的对象正是当年残杀他的母亲,又将他丢下山崖的朝中佞臣。
他与母亲从未被家中善待,却要因为那点难以洗脱的亲缘联系被逼到绝境。若不是年幼的冼子玉阴差阳错地出现在那里,他断不能苟活至今。
出任务前,连棣心想着,不如此行就拿来奸人的项上首级,送给小公子当生辰礼物好了。可再一想,这仇是自己的,仇人的首级也不是什么干净东西,送出去只怕会脏了他的眼。因此一直到任务结束,也没想通要送个什么给他。
离开时他看着火光冲天的府宅,只觉前半生夙愿以偿。怅然若失时,还在发愁他小公子的生辰礼物。
连营里跟他出来的同期出动了大半,其中穆姓的三人与他最为要好。回程的路上,穆长沛负伤脚步虚浮,差点掉下屋檐,被穆长霖眼疾手快地握住胳膊,一把捞了上来。
穆长川抱着剑在旁调笑,“妥了,这下怕是要以身相许。”被穆长沛一掌拍在背上一阵猛咳。
“少说句风凉话会死还是怎么?”她佯装恼怒,其实并不放在心上,冲穆长霖回眸一笑,“回头请你喝酒道谢。”
他们三个都当玩笑话听了,连棣却眼前一亮,默默记在心里,回程的脚步都快了许多。连平时回来必须的沐浴换衣的流程都省了,一到冼宅后就径直往最孤僻幽静的院子里去。
室内燃着温暖的炉火,深冬时节暖如春日,熏香清淡雅致。冼子玉一身雪白的锦衣靠在榻上,漆黑如墨的发丝垂在胸前,神色倦怠,垂眼看着手中的民间志怪杂谈,苍白细瘦的指节摩挲着纸页,心不在焉。
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高大身影未经禀告就突兀地闯入,掀起门帘的瞬间,随行而来的冷冽寒风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却毫不在意似的,随手就丢了书卷,招手笑道,“怎么这么晚?快来我这儿,里边暖和。”
连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大步向前走到他榻边,单膝下跪,右手紧贴在胸口,是效忠的姿势。
冼子玉见他突然行礼,有些意外,“这是怎么了……任务可还顺利吗?”
“很顺利,已全部结束了。”
他气息微颤,低声说道,“此生夙愿以偿,别无他求。唯愿今后长伴公子左右,了却余生。”
“这是……”
冼子玉看着他,突然展颜一笑,“你送我的生辰礼吗?”
连棣点了点头,还在等他的回应,“如何?”
“听着很感人。”冼子玉却又收了笑,严肃道,“但我不能收。”
“同我绑在一起,你便后半生都不得自由了,划不来。”
他说着,心里突然一片唏嘘,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居然这样快,语气凄然道,“眼下既然你夙愿得偿,不如就服下我为你准备的妄丹,忘了这些……”
“我不想忘。”
连棣打断道,“我也不走。”
他微微倾身,往前凑过去,捏住冼子玉垂在榻边的手腕,“若我走了,你该找谁来为你按摩,谁背你出暗室,谁抱你入药池?谁给你搜集那些小孩子喜欢的零嘴玩具……”
“……你别说了!”
冼子玉涨红了脸,抬手去堵住他的嘴,“好像我很离不开你似的!再说,谁规定只有小孩子才能喜欢吃零嘴儿的?!你……”
“好,不说了。”
连棣从善如流地将他的手拉下来,握住自己手心里,认真道,“你该知道,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
“换个人来陪着你,你必定是不习惯的。对不对?”
冼子玉别扭地点了点头,“我也就那么一提,没想着赶你走。哦,妄丹我也没给你准备。”
“我知道。”
连棣对他的小心思了若指掌,这时笑了起来,平日里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是如沐春风般的和煦,“放心。说好了陪你的,我自是不会食言。”
“……哼。”
冼子玉被握住的手指动了动,没有抽离。憧憬间又有些犹豫道,“你当真,要把自己送给我啊?”
“当真。”
连棣的声音是一如往日的沉着。明明是说着这样重要的话,语气却平稳得像在提醒他吃点心的时间到了,“我的前半生是为了给母亲报仇活着的,现在仇已经报了。”
“还有后半生,就都交给你。”
“说一声‘好’,阿岚。”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听在耳中,却像是某种引诱。
“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了。”
**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连棣揉着眉心,觉得自己表白的功力似乎下降了不少。
怎么从前那些明明是在表忠心的话,现在听来,都莫名的撩人?
现在来看,应该算是情话了……吧?
他在心里盘算着,似乎可以从中借鉴一二。
这次出差的工作简单,甚至原本是不用他亲自来跑一趟的,昨天下午就已经全部处理好,今天的时间只用来陪冼子玉。
随便叫了个午餐送到房间,连棣一边吃,一边继续写自己的睡前故事。
饶是记性再好,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把从前的事情记得清楚详细。提前列个大纲,做些思路梳理的工作是必不可少的。
他把冼子玉十五岁生辰时发生的事写了下来。写着写着,脸又开始发烫。
还不只是这些,他还说过许多……那样的话。冼子玉现在还没有想起来,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以往他都想着要慢慢来慢慢来。可要真照着他想的来,要让冼子玉明白自己的心意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不过至少……得等他的记忆恢复得差不多吧?
连棣想,其实要他不再在冼子玉面前那么束手束脚地收敛自己,也是可以做到的。
但他怕冼子玉会觉得他的心思有点……脏。
突然觉得有点愧对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连棣看着眼前的词句,手一抖,删除了大半行。
晚些时候冼子玉收了工,跟他联系后集合在酒店前,兴冲冲地去吃晚餐,路上说起自己的经纪人,“钟姐一开始还不同意我自己留下来再玩儿一天呢。”
“后来她又说算了,等以后我的工作忙起来,想这么玩儿都没时间了。要我珍惜现在还不怎么红的日子。”
他笑着说,“其实我以前有点怕她。不过一起工作久了,就发现她是这种嘴硬心软的人。”
“啧,就跟你一样。”
连棣:“……我?”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准确。”
冼子玉打量着他,“我想想该怎么说,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哎不对,这些好像是贬义词。”
冼子玉被自己贫乏的词汇量击败,最后凭着直觉敏锐地总结道,“反正我就觉得,你心里在想我不知道的事。”
连棣冷汗都快下来了。
吃饭时冼子玉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双眼放光,而是偷偷吸着口水,一样样地夹菜给他,一遍遍地问他,“这个喜不喜欢?”
连棣被他突如其来的操作打懵,“都行,我不挑食。”
“没有讨厌的,总得有喜欢的吧?”
冼子玉手指敲了敲桌面,“我也不挑食。不过你点的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
“只有你知道我的口味也太不公平了吧?”
他继续往连棣碗里堆吃的,“既然我现在还没有想起来你的喜好,只能辛苦一点重新摸索一遍了。”
连棣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说了句,“其实你以前也不知道我的口味。”
冼子玉:“……?”
“因为从前,我们很少一起吃饭。”
他的语气平平常常,说得理所应当,“身份有别,你吃饭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的时候多些。平时都是跟长霖他们一起……”
连棣话未说完,就见冼子玉已经换了副同情的表情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这苦命的孩子真可怜都没上桌吃过饭”,又加快速度往他碗里堆菜,“多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