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极鱼
臻玉的眼角再一抖,轻轻从他手里拉开袖子,瞧着庭前跟门神似的方嬷嬷、石嬷嬷和贾宝玉气急败坏的样子,缓缓道:“舍妹正病着,不方便见外!”那日你不是瞧见了么,你那好母亲是怎么逼迫欺负我们兄妹的,如今装什么心急如焚!
说完也不管如何,抬脚进了正厅,余光瞟到一个影子站在花墙阴影里,宝玉一出院门她便追了上去,身后清溪一顿,悄悄转了出去。
如今且说臻玉回得雪晗院,果见清溪在房候着,见臻玉来了,便回道:“是紫鹃,她与贾二爷说了一会子话,我离得远只听见贾二爷央求她给一两件姑娘用过的旧物,帕子荷包之类的,紫鹃如何说却是听不清了。”
臻玉脸黑了半拉,这个贾宝玉可真是心内无尘呐,分分钟就把他母亲对他们兄妹的刁难算计俱忘了,又一副亲亲热热的好哥哥好妹妹你们怎么能不理我怎么这样对我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行起事来却丝毫不顾忌女孩儿的名节大事,竟私自索要起黛儿的旧物来了!难道他就不想想如若被有心人搬弄,能毁了他妹妹一辈子吗!
臻玉厌恶的挑眉,这种真善美的“白莲花”,真就是用来膈应人的!那就别怪他拿这凤凰蛋作文章了,还有那个紫鹃,一并打发了才好。
林臻玉吩咐清溪将事情告诉几位嬷嬷,如此如此说道一番,又让她在落梅馆守着,清溪是贺四的妹妹,很有些功夫。
紫鹃将林姑娘的两条旧帕子和一个荷包用布包好,藏在床铺里,幸而她管着林姑娘的针线,不然那几个教养嬷嬷规矩极严这些东西可不好偷来。
等到午时过后,正是最热的时候,落梅馆的人都躲在屋子里,紫鹃瞅个空子,溜了出来,在落梅馆不远处的假山后头等着。
贾宝玉一路急匆匆走来,额上俱是汗珠儿,紫鹃见了,忙拿自家的帕子给他擦汗,分说一二。贾宝玉将东西喜滋滋的揣进怀里,抬头见紫鹃穿着淡红的薄衫子,青绸子百褶裙,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下看着裙边,脖子上坠着串珠串。
宝玉便把脸凑在她脖项处,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
紫鹃红了脸,柔声道:“别闹了,宝玉,袭人她们怕正找你呢,走罢,回家去坐着。”
忽听假山外头传来说话声,正是林臻玉几个,贾宝玉待要说话,紫鹃忙把他拉住,唬的脸色煞白。紫鹃拉着宝玉藏在假山后头的小树丛里,宝玉只觉有趣,随她半蹲在那边。
林臻玉明知贾宝玉和紫鹃在假山后头,就站在道旁的树荫下面和初雪、碧水几个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说话,偏小河笑道:“这假山前头的弯角处倒凉快,大爷,咱么且在这里歇歇罢,也省的现在去搅了姑娘的午觉。”
树丛里又闷又热,还有小虫子咬人,贾宝玉只蹲了半刻就撑不住了,紫鹃无奈,只好示意他自己出去,想着搪塞说是解手也没什么。
还不等贾宝玉起身,臻玉的三等小丫鬟暖树因天热喝了不少水着实有些憋不住,想去假山远些地方的土坡低凹处方面一下,那地方又偏又难进去是再没人的,冷不丁瞄见假山后头有人影子,吓得“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唬的前面一堆丫鬟忙喊:“怎么了?”声音之大把看管花园子和黛玉院里的婆子丫头都惊动了,一群人赶过来,生怕出什么事来。
臻玉见贾宝玉有些狼狈的钻出来,白净净的脸上被叮了两个大包,险些笑出来,正正嗓子,担忧道:“宝兄弟,大热的天儿,你在这里作什么?仔细中暑咯。”
贾宝玉讪讪一笑,不等他说话,身后又跟出个唇脂糊掉的紫鹃来,丫头们还不解,可婆子们都唬的睁大了眼,眼里都是惊疑。
臻玉也像愣住了,一时间场面俱静,只听得知了叫声。
少顷,臻玉回过神来,众人只看到林大爷脸都黑了,冷冷瞅了紫鹃一眼,只说要送宝玉回他屋里去,叫紫鹃也跟着,其他人都散了,再不许乱说。众人心里雪亮,这分明是在替宝二爷遮掩,还有这哪里是去送宝二爷,分明是去回禀老太太想法子。也是,出了这样的事,不知道老太太、太太怎么震怒呢。
紫鹃几乎要立不住,却苦于不能辩驳,人家林大爷可没说什么呀,而贾宝玉依旧一副懵懂样子,笑嘻嘻的不知他又害了个清白女孩子。
到了贾母院子,贾母早就听到点子风声,以为宝玉中暑了呢,正忙叫人去取冰,拿药丸子、请大夫呢。
臻玉也没说别的,只当着贾母和王夫人的面儿把他看到的一五一十的叙述了一遍。
贾母还没说什么,只听王夫人骂道:“作死的小蹄子!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快拉出去打死!”
也顾不得其他,紫鹃忙跪下哭道:“不过是偶遇见二爷,说几句话罢了。”
贾母脸上也不好看,冷道:“说话?好好儿怎么就钻到树丛子去了?”贾母眼尖,见紫鹃唇脂虽然花了,但衣衫完好,且眉峰未散,显然没做出什么来,紫鹃毕竟从自己这里给出去的,素来也忠心,这次想来是宝玉求着她要见黛玉之类的事,因此不欲舍了这个丫头。
紫鹃见贾母声调虽冷,眼中却并无大怒神色,遂哭道:“不过是奴婢帕子丢了,宝二爷好心帮着找找。”却是不敢说出宝玉私下索要黛玉旧物之事。
臻玉微微勾起嘴角,果然没牵扯到妹妹身上,这很好,那就圆了这丫头的念想罢,他是看出贾母显然想把这事儿小事化了,却没想让她如愿。
贾母脸色稍霁,正待把这事儿叉过去,却听臻玉笑道:“原是这等小事,我还以为是紫鹃冲撞了宝兄弟呢。咦,宝兄弟的脸色怎的这般苍白?别是中暑了罢?”说着用手扶了他一下。
贾宝玉却是被王夫人怒意唬了一跳,不敢吱声,兼之在闷热的树丛子里呆了那一会儿,故脸色才不好看。
贾母、王夫人只以为贾宝玉是热着了,连声叫端上消暑粥水来,众人一拥争去扶宝玉,“哗啦”一个布包从他怀里落下来。
王夫人看着眼生,叫人拾起来给她,打开一看,却是两块用旧的帕子和一个香香的旧荷包,还很鲜艳,一看就是女孩子的东西,偏这些东西上都绣着一蓬蓬的紫鹃花。王夫人像铁钩子的一样狠厉的眼神扫向紫鹃,可不和紫鹃身上挂的相像么。
王夫人把一捧东西俱扔到紫鹃面前,方才不想在林家小子面前丢面子而强压下的怒火噌噌烧的更高:“这是什么?!”
紫鹃见布包掉下来就知道事情要坏,可倒也不怕,那包里是林姑娘的旧物,与她却是不相干的,推说不知便是,想来林姑娘这么得老太太青眼,对她也不会有什么。
不想这布包里竟是她自己的东西,唬的直哭不知该说什么,宝玉求她偷拿林姑娘旧物的事却万万不可说,说了就又是一宗罪名。
直气的王夫人发抖,哭道:“我统共就这一个宝玉,你们还想要勾坏他!”
臻玉瞧见,暗暗冷笑,面上只笑道:“不过是些旧物罢了,想是宝兄弟看着紫鹃针线好,要过去给他房里的丫鬟们悄悄罢了。”这话假的,任谁都听出漏洞来。
偏贾母冷眼瞅了下王夫人,骑驴下坡道:“很是,他们小孩子玩笑呢。”贾母人老成精,什么看不出来,显然是宝玉想要黛玉的旧物,紫鹃推脱不得又拿不出,便用自己的搪塞罢了。她可知道黛玉那院里的嬷嬷对黛玉的物事可是管得紧呢。
说起来贾母对紫鹃还是很满意的,这丫头忠心,但凡玉丫头那里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说一声,让她对林家兄弟的动向也知道几分。比起给宝玉的袭人好了岂止十倍,那个袭人,说好听些是服侍了宝玉,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宝玉,说难听些,就是背主、不念旧情,当日将她给宝玉也是看着她聪明温厚,想着既能照顾宝玉又能时常来说些王夫人那里的事物,却不想如今倒去抱二太太的粗腿,惹得二太太竟日夸她贤惠,也不想想她的月例还在自己这上房里呢!如若不然,她何苦再派去一个晴雯,偏那丫头嘴利人美却是个直性子,斗不过那袭人。
紫鹃听了,心下一松,伏地哭道:“正是!请老太太、太太饶奴婢这一回罢,再不敢了。”
贾宝玉坐在椅上,懵懂不知,心里只纳罕:不是林妹妹的东西么,怎么会是紫鹃的呢?
臻玉冷眼瞅着,见状笑道:“黛儿也常夸紫鹃手巧呢,想来还真是,宝兄弟向来喜欢鲜艳物事,听说这紫鹃最善这些鲜艳五彩的绣活儿。”顿顿又道:“只是我们还在孝里,黛儿从不用这些鲜亮东西,未免可惜了紫鹃这好的绣活儿。”
不等贾母开口,接着又笑道:“不如把这丫头给宝兄弟罢,她是老太太的丫头,在黛儿那里委屈了她,再者黛儿那里很不缺丫鬟。”好二太太,您留着看罢。
贾母一看这样的眼睛就知他下定决心,再不肯要紫鹃这丫头跟着黛玉了,当下明白怕是这臻玉也心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一听,立马要驳回去,还想狠狠唾一口林家小子,什么脏的臭的都给宝玉呢。
贾母赶在王夫人前头一口答应:“这话说的是,紫鹃素日里最是个伶俐聪敏的,这回也只是不该劳烦爷儿帮你们丫鬟传东西,宝玉既喜欢她的针线,让她去宝玉屋里也无妨。”
王夫人眼内出火,像吞了一只死苍蝇般梗着脖子,死死盯着老太太和臻玉,却反驳不得。
只把满腔怒火对准紫鹃:“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轻狂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紫鹃只得委委屈屈地出来站在门外。
臻玉又微微一笑,大声道:“说来正有一事要告诉老太太、二太太呢。我们在外祖母家打扰多时,正好家里旧宅整修妥当,父亲来信说让我们近日就搬回去,也省的让外祖母和舅母们费神。”
贾母心里一“咯噔”,面上慈祥道:“这孩子,还跟你外祖母外道,只管安心住着,我看谁敢说什么!”年底林如海就要来京都了,把三个孩子留下才好开口让他帮扶贾家,替元春宝玉寻个臂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