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川之月
老师盯着这一块有段时间了,闻言踱过来,居高临下:“陈扬当年考了六百三。”
叶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转过去不再说话了。
陈扬离开了校园整整三年,当初的同学刚好全部毕业,自然他就形单影只了。但男生的群体里加个人终归简单,当天下午就有好事者到处发短信召人去打球,欢迎陈扬加入物流专业。
叶祺原本有约,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于是下课后跟王援他们一起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不得不掏出手机给盘尼西林打电话:“喂,我。”
盘尼西林姓林,是叶祺十几年的死党,知根知底。林同学名字非常拗口,像个稀有的西药名,小时候一来二去就被叶祺带头改成了盘尼西林,一叫就改不回来了。同一所高中毕业后,盘尼西林学了法语专业。
那边的背景一片嘈杂,肆无忌惮地吱哇吱哇,叶祺凝神听了一会儿,只听懂一小半。可见他这个辅修专业是法语的半调子,怎么都不能跟人家正经专业的比。真是……人比人得哭,货比货得扔。此时多少因为即将爽约而心虚,没打断他。
好容易稍稍安静一些,叶祺言简意赅把话说明白了。盘尼西林倒是爽快,笑嘻嘻地:“没事儿,本来我也……”
“嗯?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边忽然支吾了,声音忽远忽近:“那个……外教还在我旁边……我……Aurevoir(法语:再见)。”
想想也知道那小子又拿了个手机伸长收缩手臂,假装信号不好。那幅场景确实滑稽,叶祺心里暗笑了一阵,干脆把电话摁掉了。
刚才问了老师几个问题,到操场就比大多数人晚了一会儿。他们四个人刚要把书包扔在篮架下加入战局,却远远地看见一辆军用吉普扬尘而来。
叶祺眼尖,白底红字的牌照和开头字母看得一清二楚。南京军区总部开出来的车。
余晖打在猛然停步伫立的陈扬身上,英气逼人,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叶祺居然觉得那是某种可称之为“静美”的景观。
车在篮球场边停稳,副驾驶座上跳下来一个穿常服的年轻军官,即使不经意也站得笔挺。这么年轻,居然是个上尉。
陈扬漫不经心拍着球走过来,路过叶祺身边时从背后反手过给了他。
“陈扬,你跟我回去一趟。”
陈扬面无表情:“哥,不是说好找人不要找到学校里么。”
上尉皱起眉头:“家里确实有事。”
僵持片刻,陈扬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茶色车窗很快降下来,对着大家露出一张惯常笑容:“对不起了啊,下回请你们吃饭赔罪。”
话也算说得地道,众人没有异议,只向他挥手告别。
叶祺耸耸肩,把短袖卷上肩去压好。趁没人防他,直接运球,三步上篮。
夜里,四个人各蹲守一方书桌,啃书的啃书,上网的上网。
叶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捧了本概率论在那儿研究当天的作业。没错,当然研究不出来。
要是数学能让一个大脑结构中只有存储器没有计算器的人随随便便研究明白了,数学也就威名扫地了。叶祺的数学,连身为大学理科教授的叶爸叶妈都放弃了,可见如何没救。说句实话,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脑残。亏得他记忆力神似扫描仪,看见什么记住什么,语言方面也相当有天赋,否则家里人真要怀疑当初在医院里抱错了孩子。
于是叶祺可怜巴巴拿着工整抄好的题目去问靠门那两位。王援DOTA正酣,料想没空搭理,邱砾便抬手接过去。看一眼,刷刷三行字,了结。
叶祺无语凝噎,半天憋出一句:“完……完了?”
邱砾叹口气,深沉得很:“这是例题。”
王援埋头苦干,冷不丁冒了四个字:“你个笨蛋。”
叶祺夸张地长叹一声:“想我出身于理科世家,代代书香,天意弄人啊……”
这倒是实话。往上数三代,叶家没谁不是学理的,还都学得有模有样,从水文地质到天体物理。叶祺上周末刚送一个拿了什么学校全奖的堂姐登机投奔腐朽糜烂的美帝国主义,人家是北大数学和生物工程的双学士。货真价实,有血有肉,踹两下还会跳起来河东狮吼的,北大理工双学士。
正在这时,顾世琮迷迷糊糊抬头:“什么属相?”
众人根本懒得理他,各自转回去做自己的事。
世琮的耳朵完全是个摆设,正好应了他那名字:shicong(失聪)。上回邱砾那在北京读微电子的女朋友大驾光临,邱砾说是要上华联超市买点东西预备着,咫尺之遥啊,世琮硬是听成了“牛肉娃超市。”
……
往事不堪回首。叶祺带着一丝笑拉开抽屉拿手机,习惯性要发短信给韩奕,却顿住了:他们还在冷战。
两人是高中同学,后来偷偷摸摸搭上了,各自还窃喜了很久。毕竟大多数男人还是喜欢女人的,而不是身边情深义重的兄弟……后来进了大学,分居两地,韩奕那样出众人才自然美女环伺,叶祺去看过几次都撞见他挽着不同的娇花儿般的姑娘,最近的一次终于火了。
总不能让他一个爷们儿在电话里发腻:“不准你找别的女人……”这事儿原本就你情我愿,谁忽然爱找女人了,也算是……叶祺心头忽然一阵抽搐……也算是天经地义吧。
于是,冷战。
好像也只能冷战。把一个存在了很久的人一丝一毫从生活中剔除出去,盘根错节全部拎出来斩断,似乎还比想象中简单些。
寝室其余三人一无所知,都以为他单身。叶祺不敢拿同寝的情分赌人家的接受能力,这是个异性恋的世界,他是哥斯拉。
次日,陈扬居然回来了,好端端坐在教室里。
南京到上海开车总要四个多小时,昨天四点半出发,到家要近九点。八点半再赶回上海,那他最晚也是凌晨四点多就出了家门……叶祺用他那没怎么睡醒的浆糊脑袋缓缓计算着,不知不觉眼神又不受控制地飘了过去。
陈扬看来也是个喜欢坐在中间的,这天的座位挑得离他们很近。原本靠在椅背上假寐,却莫名感受到谁的目光在自己脸上转来转去,他骤然睁眼望去——把叶祺吓了一跳。
咳咳咳,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弊在抽风)……一紧急,叶祺的脑筋就开始飞速乱转,全无章法。
陈扬居然接了下去:“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见叶祺目瞪口呆,不由笑了笑:“你刚才念出声了。”
完了完了,难道真的老了,不能熬夜?怎么忽然傻成这样。
叶祺结结巴巴解释着:“那个……我,我偶尔脑子会乱抽……”
陈扬笑得愈加大度,声音低下去:“我也是,被你说得现在半本《嘉佑集?权书》都在我脑子里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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