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第4章

作者:万川之月 标签: 情有独钟 强强 近代现代

透过门缝一看,里面有人在开会,大模大样坐在中间作宽和学长状的正是王援。这小子混学生会一向混得风生水起。看那一盆混水,连金鱼是什么颜色的都看不见,水泡眼和一点红混作一团,却偏偏有人能在泥沙俱下中把自己的光芒投射出来,轻易耀花了别人的眼睛,比如王援。

若是往常,叶祺大概会敲敲门,跟里面整个部门的大一小朋友打个招呼,但今天不一样,他只想默默走开。王援手底下那些大二的人他也都认识,在同一幢楼里进进出出了一年多,谁不认识谁啊。可日子一天天过,总有隐而未发的各种矛盾,一旦心境阴沉便如同芒刺在背,令人看都不愿多看一眼那些日日欢腾的面孔。

偏有人不识相。

他从前门经过,再走过后门的时候,冷不丁听见里头一女生扬声叫他:“叶学长!”

学长,或者学姐,在大学里别有一层特殊的含义。叫你学姐,是有事相求;叫你学长,搞不好是对你有意思。

叶祺一头雾水,抬眼扫过去,好像是羽毛球社里的某新人,不由驻足。他没事的时候会去社里打打酱油,纯粹为了给那社长面子。初中到现在,好歹也八年同窗之谊了。

“叶学长,我明天有急事去不了社里了,代我请个假好么。”

孩子打扮得够光鲜,却让人看着不太舒服。大一的女生化妆打扮,就像那半生不熟的饺子,看着仿佛是那么回事儿,再看看就露馅儿了。

“哦,好。”随口应了,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王援的笑语,低沉沉的,不知是刻意还是搞笑:“诶诶,专心开会,你叶学长有比我帅那么多么……”

慢慢沿着光线黯淡的走廊逆光而行,无人之处不必装出什么情绪来,叶祺深深感到自己的内心好像是座废墟,不知是痛还是冷。一阵风吹过,每个窟窿都在鬼哭狼嚎。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陈飞和陈扬并肩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沉默徘徊不去。

陈飞拿出一盒烟拆了封,想了想,先递给陈扬。见他不动,这才收回来自己拿一根点上。深吸一口,烟雾在肺叶里深入浅出地荡了一圈,心终于稳一点:“家里也不是诚心骗你……”

陈扬往后一仰,用肘把自己撑在椅背上,淡淡道:“行了,家里是不是诚心的你还不知道么。”

陈飞和陈扬是堂兄弟,相差不过三岁,在同一个军区大院里一起长大的。他们的祖父只有两个儿子,都是军人,下面也就他们这两个孙子。在这个充满了铁血气息的家庭中,男人与男人之间保存着最为稳固和深刻的关系,与其说是亲情,不如说是战友的深谊。

陈飞看着桀骜,其实比陈扬循规蹈矩得多。高中毕业进国防科大,读成个军用通讯工程硕士出来直接就是上尉,顺风顺水继承了家业,一腔热血为共和国军事事业做贡献去了。

陈扬却是个异类,从小痛恨条条框框的军队风格,高三竟然一意孤行选了文科,一路考进了这里的文学院,几乎跟家里彻底决裂。后来大一读了一学期,家里就说他父亲癌症中期,他半是愧疚半是被迫应征入伍。

再后来,家里动用一切关系企图说服他放弃学籍留在军队,甚至可以破格让他转军校,最后还是让他退了。

就在几天前,也只好把他从学校接回去,向他坦白当初他父亲的病情并没有那么严重,肿瘤介于恶性良性之间,转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想而知骄傲的陈扬受了什么样的打击,摔门离家后自己去车站坐车回了上海。

说来也真是可叹,他连回校后选了工科专业都是为了让父亲“安心合眼”。

陈飞担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犯罪持续时间还长达三年之久,期间跟陈扬照样打打闹闹,简直罪不可赦。今天他偷偷开车跑过来,还能看见陈扬笑脸相迎,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隐约还有点感谢他既往不咎。

这个堂弟跟他感情再好,也总留有几分他始终看不透的内涵。

又是一阵谁也不说话的别扭。面对落日、湖面与白色的水鸟,任谁都会想起人生意义之类的惆怅问题,堂兄弟俩一声长吁跟着一声短叹,直坐到天色将晚才起身。

陈扬稍微伸展了几下上身,恍若无事般轻飘飘地说:“陈飞,我最近不想谈这件事。”

陈飞听得一愣,平时一声“哥”他还是愿意喊的,如今……

陈扬回身笑笑,搭了把手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哥,我带你去附近吃顿饭吧。你今晚要住这儿么,我宿舍里有张空床。”

陈飞不轻不重在他背上拍了拍:“不了,明天早上训练我要是不在,他们还不灭了我啊。我吃完饭还得开车赶回去……”

有一句没一句的笑语,渐行渐远。

第二章 凭什么是他

睡眠啊睡眠,人可以不吃饭,却不可以不睡觉。

秋老虎张牙舞爪扑上来,寝室里四只除了心静如水的邱砾,其余的一概都睡不着。就在这生命垂危的初秋时节,没有天高云淡,没有金风送爽……叶祺心有戚戚地抬头观望,果然,电风扇坏了。

宿舍里就这么一个吊扇,带着残缺不全的转头功能,基本能保证邱砾和王援坐在书桌前吹得到,叶祺和顾世琮躺在床上吹得到。这就是对“世界是公平的,因为它对每一个人都是不公平的”这句话的最佳诠释:汗流浃背地读书,还是汗流浃背地睡觉,这是个问题。

平衡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它有必要存在。电风扇这一坏,寝室就算塌了半边天了,一个个的都坐立不安,如坠炼狱。要修电风扇总得先下手把螺丝拆了,王援第一个先受不了,出门借了一套螺丝刀过来,研究了一下,挑了个十字的就搭凳子爬了上去——

居然没够到。

三只翘首仰望的登时爆笑:明明是个冬瓜,还要充电线杆子。

其实王援也不矮,178还是有的,只可惜除了邱砾跟他半斤八两,另外两人都比他们高。顾世琮危危险险攀上180大关,叶祺差不多有185……所以啊,还是那句老话,货比货得扔。

百折不挠的战士才是好战士,王援拿了本英文版的砖头状市场营销课本往凳子上一垫,邱砾再友情赞助一本组织行为学,再上去就刚好碰到。造化弄人,他从志在必得折腾到满头大汗,终于苦着脸低下头望着诸位:“太紧了,拧不动”。

邱砾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拧不动。有个螺帽卡在固定圈的后面,没有镊子就稳不住整个螺丝,神仙也拧不动它。

王援不服气,站在上面又折腾了几下,叶祺赶忙拦下了:“别,你要是把螺帽拧花了,上帝来了也没辙。”

于是出门去借镊子。右边寝室这时候肯定没人,他们的课表叶祺是知道的,只能往左转,敲了陈扬的门。

里面八成是开着电脑,放着大概十几年前的那种流行歌曲,小虎队之类,相形之下敲门声就显得有些微弱了。但陈扬还是听见了,很利落地拉开门:“有事?”

叶祺言简意赅说明来意,陈扬犹豫了下,说道:“我这镊子有点儿……嗯,不太好用。你等一下,我把CD收好,我去帮你们拆吧。”

“哦?你没用电脑放?”这人身上总是辐射着各种令人出乎意料的东西。

陈扬把门拉到底,示意叶祺进来,自己先去抽屉里翻CD盒子。叶祺在桌前坐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桌上那套半新的合成音响,忽然笑得极欢实,挑了一盘《牧神午后》就塞了进去。

……神啊,这年头再想买这种音质的台式音响得多少银子?!

陈扬直起身来,晃着手里的CD盒,问:“学过?”正常人不会挑德彪西。

叶祺把自己从嫉妒的滔天浪潮里拔出来,尽量笑得不那么扭曲:“嗯,学过几年钢琴,但不怎么喜欢德彪西。就这盘还算熟悉而已。”

陈扬一边拿钥匙出门,一边说:“我那堂哥送我的,我也不怎么听。哦,就你前天看见的那个。”

前……前天?他怎么知道前天他看见他们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