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川之月
小林同学兀自纠结着:“那……那他要是治好了回去再喝怎么办?”
阮元和跟盘尼西林的交集就只有叶祺而已,说实话相处的机会并不多,这还是元和第一次发觉他如此之唐僧。人还在那扇红灯大亮的门里面生死攸关,这位不给他半点安宁还喋喋不休得十分心安理得,元和终于冒出了几丝恼火来:“别以为谁分了都跟你和何嘉玥一样,隔三差五分了再合。叶祺和陈扬不是那么黏糊的人。”
盘尼西林也发急:“你到底是不是他们两个的朋友?”
阮元和直视他焦躁的眼睛,半晌,倒是笑了:“你觉得我们在这儿争有什么意义么。再说了,他们分手之后没多久我就联系不到陈扬了,据说已经不在国内了。”
盘尼西林像一只被各种情绪撑到极点的气球,被元和干脆地下手戳破了,然后迅速瘪了下去。一个比一个狠,都不是人……折腾死活该。
周六,沈钧彦和叶祺一人抱着一个笔记本分别盘踞着长沙发的两端,相安无事。
房子是合租的,理所当然电费也是分摊的。天气渐渐冷到了不开暖气就坐不住的程度,假日里两人尽量还是都在客厅里待着,共用一台立式空调。南方的阴冷总是蚀人筋骨,闲暇时若能缩在住处静听外面的萧瑟风声,不知不觉会令人想起蛰伏在时光深处的过往。
前一天晚上他们一起去了酒吧,名为庆祝沈钧彦审教材的工作告一段落,实为排遣不约而同的那点忧郁:有人为了天边的旧爱,有人为了眼前的jian情。
三三两两微醺的人,半真半假的低吟浅唱,杯子里的鸡尾酒渐渐使人放松下来。叶祺难得地多了些许笑容,顺着钧彦的语意谈起了他们在英国的种种经历,谈起那些仅仅半年前发生过的,却恍若上辈子的事情。
刚到英国那阵子,叶祺时常为了昂贵的房租头疼。那种昂贵不是心理上的不适应,而是切切实实要侵占伙食费和书本费的洪水猛兽,每一个海外学生的梦魇。某次他爬上留学生论坛的时候看到了钧彦发的帖子,于是顺理成章地见面商议了合租公寓,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搬到了一起。说来也是巧合,本来一周都碰不上几次的两个人居然会在学校附近的gaybar门口迎面撞上,当时钧彦嘟囔了一句“好久不见”就上来勾叶祺的脖子,直接导致整间bar的人都以为他们有不为人知的什么情债。后来身边的一圈朋友都知道钧彦和他是情侣,半公开的关系让他们习惯了很多平常的细节,比如在校园里偶遇时会匆匆拥抱一下,或者在各自的朋友问起时不再避讳对方的名字。
沈钧彦之前从未想过维持一段长久的关系,临时找人再一拍两散是他成年以来恒定不变的生活方式。作为一个心思与精力都放在专业上的博士生,他的人生价值在于实验室的大门之内,而出了那扇门他就应该尽快解决生命体的全部不必要需求,以期再次回归工作的时候能全神贯注,乐观坚韧。
叶祺省了他太多时间,而且同样繁忙,同样冷情。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曾几何时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上帝造出了一个不是人的东西,那么就一定会给他安排另一个不是人的东西来匹配。但这种匹配具备不可逆转的单向性,是沈钧彦单方面的“幸运”,大概跟叶祺没什么牵连。
于是某种程度上来说,钧彦不可能如此迅捷地接受叶祺强加给他的变化。而叶祺也背负着一点淡淡的愧疚感,毕竟他们的生活原本平静而稳定,细心经营应当可以长久。
正浮想联翩,厨房里传来电热水壶跳掉的声音,叶祺起身去兑了一杯柠檬茶给自己,然后想想还是把水壶拎了回来,顺手替沈钧彦续上了他的龙井。
钧彦抬起头顿了一顿,轻声提醒他:“你的手机,卧室里。”
两个成天一言不发而不以为怪的家伙住在一起,屋子里连手机震动都听得清清楚楚,嗡啊嗡地搅得人心烦。叶祺没好气地接起来,结果里面传出的声音立刻让他安静了。
“上次是我太冲动了。过会儿出来一起吃饭吧,算我向你道歉。”
叶祺骤然了一种无法推拒的无力感,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还是我请你吧,我知道我下手太重了……地方你定。”
陈扬无声地笑了笑,下意识抚过自己青肿没有褪尽的嘴角:“好啊,你把地址发给我,我下班了去接你。”
电话挂断,钧彦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握着手机发愣的人,语气带上几分明显的讥讽:“你不是不后悔跟他分手吗?”
叶祺好像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默然点了点头。
“那你这算什么意思?他约你你都会去,但是不打算答应他?”
叶祺撑着沙发一边的扶手坐回原处,有些心力交瘁:“我不想跟他反目成仇。”
沈钧彦冷冰冰地盯紧他,并不给他喘息的间隙。
“钧彦,我们相处地一直很愉快,你别……”
他的话迅速被打断,钧彦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满不在乎地冲他挥挥手:“谈到陈扬你的自控力水平就直线下降,这几句话就受不了,果然没救。”
出于某些显而易见的避讳,叶祺发过去的地址只有路名和门牌号。一辆火红色的车到了很近的地方还不减速,临了急停在叶祺面前让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车窗降下来,里面小高管的脸依旧笑容洋溢:“叶学长,陈学长的车……”
陈扬替他打开后座的车门,淡然补上剩下的话:“送去保养了。”
说句实话,陈扬这样犀利而深沉的人真正不适合坐在火红色的小车里:恰似彪形大汉怀抱芭比娃娃,要多瘆人就有多瘆人。叶祺不自觉地嘴角噙了一丝笑,连带着目击陈扬脸上淤青的心理不适都散了许多。
陈扬侧着头细细看他,,目光像流水一样绵延在叶祺的面部轮廓上,随即在他感到异怪前开口:“这星期学校里忙么。”
“不忙,我们学校期中考试晚……你知道的。”叶祺停了停,反问:“你呢,公司的事都顺利么。”
他们当年都是商科和工科的双学士,国贸业内的大小事宜对叶祺而言都还算熟悉,于是两人就靠在后座上不咸不淡地谈起了陈扬手里生意的近况。小高管在前面偷听,时不时往镜面里瞟两眼,暗想什么时候自己才能修炼出这等笑谈风云的气度来。
其实这天对陈扬来说是个好日子,连日的拉锯战谈下来拿到了一笔利润丰厚的订单,随从的管理层个个都禁不住去揣测自己年终奖金会添加多少厚度,公司上下一派喜气洋洋。可这位被抓了壮丁替老板开车的小高管硬是回忆不起陈扬的任何一个笑容,或许他是真的没高兴过。有些特定的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家老板根本不在乎银行账户里的数字,整个洽谈流程一次次运作,而他什么都不在乎。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惊悚。幸而陈扬要求的地方没多久就到了,不起眼的小店面位于小区数个拐弯后的深处,车开到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就不得不停下来。
叶祺颔首向他道谢,两个人的身影渐渐模糊在细密的雨帘里。小高管看了几眼就不受控制地想念起家里守着厨房的小妇人,深感此处阴寒不可久留,方向盘一打飞速逃回家去也。
这雨下得缠绵悱恻,等他们并肩走出小店面的时候恰好发展成暴雨。在挣扎着往小区大门移动了几百米后,叶祺率先放弃了:“雨太大了,找个地方避一避再说吧。”
陈扬一声不吭地拉着他站在屋檐下,区区一把伞撑起一方雨水不侵的天地,但仍然有风。一阵接一阵的风途经建筑物的棱角,鬼哭般的声音回荡在沉沉夜色中,叶祺渐渐忍受不了过于漫长的沉默:“餐馆很好,但选在这么偏的地方生意一定不好。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陈扬原本在望着天地间的倾盆之势出神,闻言便转过来看着他:“我就住这里。”
叶祺被他噎得无语,气极反笑:“你就住附近你还让我在这儿躲着?”说罢眺望了一下远远近近的楼群:“你住哪一栋?”
陈扬默默抬手一指,正是他们身后的方向。
他很想说“你连我的短信都爱答不理,我哪儿还敢奢求你登堂入室”,但叶祺已经自顾自往楼道里走去,甩给他一个笔直的背影。
陈扬只好跟上去。
人请进门安顿在沙发上,陈扬扔了一罐啤酒给他,顺便拿了遥控器把温度直接打到三十。已是深冬了,叶祺素来畏暑畏寒,他都还记得。
两人散得很干脆,但各自余下的交际圈却依旧融合着,归国不久的叶祺一旦问起来实在有很多事情可以谈论。陈飞的婚事如何敲定、沁和怀着小丫头的时候如何兴师动众、元和这些年如何被家里人围追堵截去相亲……陈扬慢慢地说,而叶祺在一边带着笑听,中间适时地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以便对话顺利地进行下去。
雨声,故人,旧事,可望不可即其实可以很疼痛。叶祺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数亿年前包裹在树脂里的甲虫,在合适的温度和湿度下奇迹般地重获生机,又有了阔别已久的、活着的感觉。
平心而论,即使当年不认识陈扬,今时今刻这个笼罩在阴云和沧桑里的男人也足以让他动心。曾经难掩锋芒,如今却可以收放自如。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陈扬顺着不知哪句话提到了叶祺的母亲:“你妈妈怎么样了?还在瑞士静养?”
叶祺握着空了的啤酒罐头沉默,后来再开口的声音却很平静:“不,她早就去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陈扬碰到了不该碰的话题,不由有些后悔。
上一篇:都市奇缘之7°的距/七度的距离
下一篇:恩有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