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 第171章

作者:尼罗 标签: 近代现代

霍相贞慢条斯理的往面包片上抹黄油:“他烦你。”

顾承喜笑出了声音:“那你烦不烦我?”

霍相贞一点头:“烦。”

顾承喜当即反问:“那你下午还摸我的脸?”

霍相贞很严厉的瞪了他一眼:“不要和我胡闹!”

一声呵斥过后,霍相贞低头垂眼,咬了一大口面包。顾承喜刚想再逗他说几句话,然而未等开口,包厢门外忽然有人喊了报告,随即拉门一开,一名军官走了进来,先对着霍相贞行了个军礼,又对着顾承喜行了个军礼,然后开始向霍相贞朗朗的长篇大论。霍相贞和顾承喜一起听了片刻,末了全是听了个糊里糊涂。霍相贞咽下了口中的夹心面包,率先问道:“闷罐车坏了?”

然后他轻描淡写的直接下了命令:“坏了就修,修好之后另调个火车头,沿着铁路往怀宁追就是了。现在那好闷罐车还能装多少人?”

军官被他问住了,张口结舌的说不出具体数目。而霍相贞挥了挥手:“让顾军长的警卫团先上车,能装多少算多少。去吧!”

军官答应一声,领命而走。顾承喜饶有兴味的望着霍相贞,又有了话题:“真看出你是对我好了,连我的警卫团都受优待。”

霍相贞又咬了一大口面包,心里火烧火燎的着急。火车已经在徐州站停了许久,怎么还不开动?

顾承喜用小毛巾擦了擦手,起身想要走到窗前向外张望一番。霍相贞看在眼中,登时开了口:“顾承喜!”

顾承喜立刻回了头:“有吩咐?”

霍相贞迟疑了一下,随即说道:“你出去,要壶咖啡。”

顾承喜笑了:“是,大帅。”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了车窗,步伐轻快的走向了包厢房门。拉开房门向外招呼了一声,立刻就有勤务兵送来了热咖啡。顾承喜亲自给霍相贞倒了一杯,又加了两块方糖。自觉着是伺候妥当了,他下意识的站到了霍相贞身后,抬手搭上了对方的肩膀。

就在这时,火车终于又开动了。月台上站满了两家警卫团的士兵,乱哄哄的很嘈杂。顾承喜本来想把自己的警卫团长叫过来问几句话,可是弯腰嗅了嗅霍相贞的短头发,他一时意乱情迷,忽然慵懒得什么都顾不上做了。鼻尖划过霍相贞的鬓角,顾承喜歪着脑袋去看他的侧影。这个夏天把霍相贞热瘦了,瘦在了脸上,一张面孔轮廓分明,睫毛长长的垂下来——他是一尊魁梧伟岸的金石塑像,全靠这两排深藏不露的长睫毛,给他增添了几分柔和的多情相,可惜又是假相。他有多么的呆,顾承喜自认为是最了解的。

这回到了安徽,顾承喜盯着他想,又是一番新天地。新天地,新前途,也许随之就会生出新的机会。先前守着自己的军队,总是不肯实心实意的对他;这回自己洗心革面,和他联手开辟出个新局面,天长日久,总能哄得他回心转意,横竖他身边现在也没有别人,在感情一道上,他又是个呆子。马从戎都能笼络住他,自己不能?不能才怪!

顾承喜越想越对,越想越欢喜,霍相贞还在吃夹心面包,也不知道怎么那么能吃。顾承喜一撅嘴就能亲到他了,但是忍着不撅嘴,忍着不亲。火车轰隆隆的驶入了夜色之中,那声音听久了,可以单调得让人忽略不计。顾承喜俯身搂着霍相贞的脖子,轻轻嗅着他的洁净味道,只觉身心肃然,仿佛有光从天而降照亮了他似的,他骤然回到了当年那片草原,霍相贞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他。而他乖乖的跟着霍相贞,像个改邪归正的顽皮小子一样,决心从此做个好人。

火车这一回可是走得长久,最终到站之时,顾承喜已经断断续续的睡了好几觉。包厢里亮着电灯,越发显得窗外黑暗。朦朦胧胧之中,他感觉有人推搡自己,睁眼向上一看,正是霍相贞。

霍相贞已经穿戴整齐了,和顾承喜对视一眼之后,他催促道:“醒醒,该下车了。”

顾承喜打着哈欠起了身,又端起桌上一杯残茶,仰起头一饮而尽:“天还没亮?”

随即抱着肩膀打了个哆嗦,他对着霍相贞笑道:“冷。”

霍相贞没理他,自顾自的戴上了军帽。顾承喜见状,也匆匆穿好了外衣。包厢外面已经响起了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音,霍相贞走到门前推开拉门,然后回头望向了顾承喜:“走。”

顾承喜单手拿着军帽,懒洋洋的向前迈步。然而刚刚走到霍相贞跟前,他手上忽然一热,低头看时,竟是霍相贞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紧接着霍相贞迈了步,像怕他跑了似的,领着他直奔了火车门。顾承喜的睡意还没退,但是因为心中纳罕,所以强打精神紧跟慢赶,又极力的探头去看霍相贞:“哎,你急什么?”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是霍相贞已经把他带到了车门口。两人牵牵扯扯的下了火车,顾承喜左右望了望,发现月台特别空旷,只在近处站了几名军官。忍不住又打了个大哈欠,好像一下子把体内的热气全呼出去了似的,他打了个冷战,忽然感觉很不对劲。

回头向后又望了望,他心中想:“我的人呢?”

未等他出言相问,霍相贞毫无预兆的松了手。而几名军官一起拔枪,黑洞洞的枪口从四面八方一起对准了他。

顾承喜的动作一僵,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整列车厢全灭了灯,像一条死长虫似的静静卧着——一切都是阴谋,霍相贞根本是把他的警卫团卸在了徐州!

正在这时,相邻着的车厢也开了门,他的副官卫士们被人五花大绑堵了嘴,由全副武装的霍军士兵押了下来。

难以置信的转向了霍相贞,顾承喜猛的吼了一声:“霍静恒!”

他浑身的血液都结了冰碴子,尖锐锋利的刺着他的心。说什么都晚了,他恐慌愤怒的又吼了一声:“霍静恒!”

霍相贞转身面对了他,表情是一种一本正经的冷酷,和往常的态度相比,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顾承喜目眦欲裂的瞪着他,想起那次他站在河边向自己扫射的时候,也是这样——也是这么无动于衷,仿佛自己只是万千小兵中的一员,仿佛自己连死亡都是没有价值的!

这时,霍相贞开了口:“顾承喜,只要你肯与我合作,我就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只是你的自由,恐怕暂时是要受到限制了。”

话音落下,月台四周开始涌出士兵,黑压压的兵,正是霍相贞那批先走一步的部队。顾承喜彻底的成了孤家寡人。很识相的任由对方缴了自己的枪,他被人连推带搡的押出火车站,塞进了一辆小汽车中。

汽车随即发动,在一大队骑兵的包围下,飞快的驶了个无影无踪。

第141章 囚徒

霍相贞到达安徽省会怀宁之后,一共做了两件事,第一是打仗,第二是筹饷。安徽省政府的前主席已经被中央军捉到南京坐牢去了,主席坐牢,不能把主席的队伍也一并抓起来下监,所以霍相贞的第四军自从到达安徽之后,就进入了战斗的状态——也不打大仗,但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外省军和本省军永远不能和平共处。

打仗是避免不了的事情,筹饷的任务更是重中之重,霍相贞一边打,一边收编那些被自己打服了的零散队伍;人一多,不算其它的开销,首先吃的粮食就翻了倍,一个月没有四五十万的饷钱,简直维持不下来。幸而在收编败军的同时,也顺带着收编了败军的武器,倒是白得了许多枪支弹药。

霍相贞没有长久留在安徽的打算,他没有,雪冰等人也没有。平心而论,安徽绝不算坏,绝不至于让人呆不下来;但是对于霍相贞来讲,世界的中心是北平,玩的话是去天津。除了平津之外,再到哪里都像是权宜之计,哪怕是去南京上海,他也一样的不愿意。而且在到安徽之后,他自己想了想,感觉南京政府似乎也没有真把安徽永远划给自己的意思——以着当今这个形势,南京政府不过是顺谁推舟,毕竟他是中央一方面的人,把安徽交给他暂管,总比给别人强,而且他有兵,有实力控制住安徽;同时又安抚了他——他要一省的地盘,就真给了他一省的地盘,多么仁义。

霍相贞看透了这里里外外的前因后果,所以对于全省政务,并不多加干涉,一味的只是扩军。省政府部门齐全,运转得井井有条,他犯不上插手进去另搞一套,万一搞不好,反倒添乱害了地方。

时光易逝,转眼间就是过了一个多月,霍相贞虽有内忧,却无外患。顾承喜的军队如今像是中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山东江苏一带,因为军中没了主帅,偏偏部下将领又很忠心,并没有倒戈的意思,所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王参谋长都急疯了,几次三番的来和霍相贞办交涉——顾军虽然忠诚,但是队伍之中谁也不服谁,尤其是其中还有几位土匪发家的大爷,先前是在沂蒙山里讨生活的,那简直是粗豪到了人话不懂的地步,全军上下,唯有顾承喜能够日娘捣老子的和他们叫骂着交流。顾承喜总不回来,单是这几位大爷就让王参谋长吃不消——将领们不会倒戈,但是随时可能内讧呢。真内讧了,谁镇压得住?

王参谋长本来是不好意思见霍相贞的,可是如今不见不行了,他硬着头皮红着老脸,亲自跑来怀宁,想看顾承喜一眼。霍相贞倒是好说话,他要见,就让他见。于是王参谋长带着赵良武,在一队士兵的引领下乘坐汽车出了怀宁。颠簸许久之后,汽车进了一处村庄。村庄内外修了简易的公路,然而壕沟纵横,关卡林立,根本不允许汽车深入。于是王参谋长等人下了汽车,先是被盘问后是被搜身,及至看出他们真是赤手空拳了,一名军官才带着他们通过了关卡。

沿着道路又向内走了约有一里地,王参谋长看到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小宅院,若是盛夏时节前来,此处风景优美,还真堪称是一处胜地;然而如今时值深秋,看着便是冷森森的一片萧索。宅院内外全是卫兵,连房顶上都站着人。王参谋长和赵良武跟着军官进了大门往里走,终于在屋中见到了顾承喜。

顾承喜已经在这宅子里住了一个多月,王参谋长进门时,他正披着一件夹袄,盘腿坐在床上发呆。猛的和王参谋长打了照面,他像被针刺了一般,一双半闭着的眼睛立刻就睁圆了,从瞳孔里往外透出光芒。可是转眼见了霍军的军官,他垂下眼帘,又把光芒遮了大半。

很镇定的和王参谋长谈了几句话,当着军官的面,他告诉王参谋长:“让那帮家伙都给我老实点儿,听——听霍主席的话。咱们和霍主席是一家,霍主席现在对我也不赖,往后等时局缓和了,有我回去的时候,记住没有?”

王参谋长连连点头:“是,军座,我记住了。”

顾承喜抬眼看着王参谋长,恨不能从眼中说出话开出花:“你也回去吧,家里的事儿,我不在,你就得多管着点儿。等我将来回去了,咱们论功行赏。”

王参谋长只有点头的份,多余的话一句不敢说,怕自己这回多了嘴,下次就别想再见顾承喜。眼看顾承喜身体健康,情绪也稳,他略略的放了点心,带着赵良武离去了。

王参谋长和赵良武刚一走,顾承喜就下了床。双手揣进袖子里,他身上冷,心里热,发疟疾似的直打哆嗦。他要急死了,他的前途,他的生命,他的兵——他要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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