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罗
马从戎笑了,抬起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大爷,稍安勿躁。我知道全天下也没有这样的名分,所以您私底下给我一句话就好。”
霍相贞还是一头雾水:“话?什么话?你想让我说什么?”
马从戎垂下眼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也缓缓下滑到了胸膛:“我想让您对我说一句‘一日夫妻百日恩’。”
然后他抬眼一笑:“后头还有半句,是‘百日夫妻似海深’。”
手掌一拍霍相贞的胸膛,他仰脸说道:“我这一趟来,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一句话。大爷,您给不给?”
霍相贞静静的看了他半晌,这回心里有点明白了。
沉默片刻过后,他开了口:“马从戎,你傻啦?你又不是个女的,咱俩哪能成夫妻?你要是个丫头,这话我不用你说,我早收了你了;我知道我收不了你,你跟着我是白混,所以我惯着你,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我怕你心里委屈。你看我除了你,还惯过谁?”
马从戎笑了:“是,我不是女的,可白少爷呢?”
霍相贞想了一想,末了低声答道:“他……只要他愿意回家,我就负责他一辈子;将来他要是想成家了,我继续管他一家子。我由着他,也由着你。咱家就这么几个人,我跟你们不抖威风。”
马从戎苦笑着扭开了脸:“大爷,您说得利索,可是十年的光阴,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吗?我是图着要官要钱,才跟您睡了十年吗?这十年来——”他顿了顿,眼皮微微有点泛红,似乎是动了感情:“我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现在眼看着要奔三十了,除了大爷,外头一个人也没找过,不为别的,为了怕您嫌我脏,不用我。”
霍相贞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没想到马从戎会揣着一肚子心事。
马从戎也叹了一声,抬眼望向霍相贞,他的声音轻而虚弱:“大爷,求您了,我只想跟您讨这句话,这句话,就算是我在您跟前的名分了。”
霍相贞看着他,看他眼皮红,鼻尖也要红,泫然欲泣一般。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他一抿嘴唇,紧接着低声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是个暴脾气,爱动手,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马从戎“嗤”的一笑,然后向前一靠,脑袋枕了霍相贞的肩膀。霍相贞笔直的站着,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还攥着纸卷子,姿势不大自然,因为一直以为马从戎是个没心没肺的下贱坯子,没料到他还偷偷打着这么一副婉转的小算盘。
红眼皮,红鼻尖,看着可怜见的,所以明明是违心的话,并且感觉十分肉麻,但霍相贞也硬着头皮说了出来,不为别的,为了哄他恢复原形。马从戎的杀手锏是连哭带嚎,这回虽然只含了泪,但是声声泪字字血,一账算过十年,比连哭带嚎还厉害,直接缴了他的械,并且让他心里很不好受,恨不能再找点什么好东西,送给马从戎当赔礼。
马从戎知道霍相贞对自己是一言九鼎,吐口唾沫都是钉子。话只要出了口,比红纸黑字的婚书都更可靠。
出了胸中一口郁闷之气,他离开霍相贞,也让人给自己洗了一根黄瓜。咔嚓咔嚓的从头啃到尾,他很满意的发现这黄瓜是不错,大热的天气,多吃一些,也有益于养生。
如此又过了几日,时光进入九月,泰安一丝秋意也没有,依然是热。马从戎还没有回天津——来一趟不容易,他不急着走。
霍相贞不管他,自顾自的忙军务。李克臣已经密赴沈阳,面见了小张。事情越谈越细,大局已是板上钉钉。静候到了九月十八这天,小张终于发出巧电,决定挥兵入关、武装调停,最终由蒋善后。
此电一发,虽然各方人物早就心里有数,然而如今见了真真切切的电文,中原的空气还是立时乱了套。隔了一天之后,霍相贞发出哿电,宣布息战,以示响应。
至此为止,山东战事便是彻底结束。霍相贞占据了鲁西一片地区,虽是大大的不满足,但是暂时得了喘息的机会,也就不能挑三拣四。一双眼睛望向河南,他看似胸有成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立足处到底在哪里。
第155章 善后
小张一发通电,晋军就开始退向了山西,不退不行,因为主帅都已经丧失了信心,而且也真是打不起了。霍相贞人在泰安,给老阎算了一笔账,算到最后,叹息一声,对雪冰说道:“就是没钱闹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雪冰不知道他说的是老阎还是他自己,闷声不响的琢磨了片刻,他约莫着霍相贞说的应该是老阎——反蒋的联军,六七十万人,全吃老阎一个,老阎再有钱也受不了。
老阎没钱,霍相贞也没钱。一枚子弹,最一般的,也得八毛一块;一开火就是枪林弹雨,一场仗打下来,不提别的,单是子弹就得花多少钱?子弹、炮弹、枪支、大炮……小兵的肚皮也是个无底洞,几万张嘴嗷嗷待哺,少吃一顿都不成。俗话说得好,当兵吃粮,不给人吃粮,谁给你当兵?谁又不是谁的儿子,谁也不是谁的爹。
雪冰现在有点不敢算账,一算账能当场愁死。照理来讲,既然队伍投了小张,小张就该负责军饷;但是现在连个钱毛都没看见,小张如果硬是不管,他还不能支使霍相贞跑去沈阳找小张拼命。
雪冰想告诉霍相贞,士兵的冬衣还没着落。不过眼下刚进秋天,还热得很,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先不说了,犯不上早早的给霍相贞添堵。
晋军撤了,河南战场上的西北军也呈现了屁滚尿流之势,而且将领们抛弃老冯、纷纷倒戈,整支西北军眼看就要分崩离析,没头苍蝇一般各跑各的。霍相贞虽然一直是闹饥荒,但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给连毅发去电报,让他往自己这边撤——毕竟自己还有一块容身之地,能够暂时接纳连毅的军队。
连毅收到电报之后,左思右想了一番,始终拿不定主意。去了,往后免不得要受制于霍相贞;不去,也没有更好的去处等着自己。披着军装双手叉腰,他在总指挥部内来回踱步,末了对自己说:“要不然,先撤过去观望观望?”
思及至此,他走向门口,打算让电报员发出回电,哪知在出门的一瞬间,他被门槛子绊了惊天动地的一大跤,一脑门就凿到青砖地上去了。周围的副官们见了,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来搀扶他。而他昏了一分多钟之后悠悠醒转,抬头再看看手里攥着的电报,心中暗道:“不吉之兆。”
半天之后,他缠着一脑袋绷带,发电回复了霍相贞,表明自己目前尚可支持,并不急于撤退。
然后他随着西北军的主力大部队,一路很头痛的开进山西去了。
白摩尼对于战局,尽管是转足了脑筋在研究,然而因为不是这一方面的人才,所以始终只是一知半解。他眼巴巴的等着战争结束,可是等了又等,战争总不结束。莫名其妙的跟着连毅进了山西,他渐渐回过了味——仗是不打了,可自己和大哥也是越分越远了,这怎么办?
他没急躁,连毅现在脾气正暴着,他犯不上迎着枪口往上冲。有火让连毅冲着李子明发去,他轻骨头嫩肉的,可禁不住连毅的奔突咆哮。
连毅在观望,他也在观望。他想自己年纪轻,除了一口瘾头之外没别的疾病,只要是不遭害的话,应该还能活上好些年。慢慢找机会,总有自由的一天。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和平的空气越来越浓厚了,阎冯二人的下野已成定局,再无翻身的希望。霍相贞趁机把队伍开进河南,在鲁豫交界处站稳了脚跟。眼看周遭局势尚算太平,他决定趁此机会北上出关,去见小张一面——一是局势定了,他作为十万大军的统帅,既然投了小张,就没有隔着联络人打哑谜、一直不相见的道理;见一面,谈一谈,总在鲁豫一带驻兵也不是长久之计,不管情不情愿,小张都应该给他一个安排;除此之外,如今已经入了秋,下半年的军饷还没有着落。照理来讲,这也是小张应该负责的。负责不了全部,负责部分也可以,总之不能一毛不拔。
由着这两点原因,霍相贞把队伍交给了雪冰,自己要去北平和李克臣会合,一同出关前往沈阳。马从戎还留在泰安,这时候就闲闲的笑问道:“大爷,用不用我陪着您走一趟?仗打完了,您也该重新启用秘书长了吧?”
霍相贞没看他,自顾自的用钢笔在稿纸上列加法式子,想要算一笔账:“你?你回你的天津去!你到哪儿,哪儿就有窟窿,我现在今非昔比,没那个力量给你堵了!”
马从戎听了他这话,登时想歪了,随即自得其乐的一笑:“那等大爷从沈阳回来了,顺路到天津住两天?”
霍相贞这回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上你家。”
马从戎站到椅子旁,弯着腰去看他的侧影:“为什么?”
霍相贞低头拧好钢笔帽,然后把笔往笔筒里一掷:“当初我告诉过自己,往后再不踏进你家一步。真要是到了天津,我就住饭店去!”
马从戎含笑望着他:“大爷还记恨我哪?”
霍相贞摇了摇头:“不记恨,但也忘不了。”
马从戎抬手一下一下抚摸了他的后背:“那不还是记恨?”
霍相贞挺身而起,一手摁着桌面的稿纸单子,一手伸长了去摁电铃:“记的不是你,是我挨的那两天饿。亏得李天宝还知道在火车站给我买几个烧饼,要不我得昏在半路。”
话音落下,房门一开,李天宝走进来了:“大帅,您有吩咐?”
霍相贞把桌上的稿纸单子向前一递:“给雪冰送去!”
李天宝双手接过单子,恭而敬之的退出去了。霍相贞垂下眼帘又想了想,感觉再没别的杂事了,便转向马从戎,居高临下的说道:“明天你跟我一起上专列,我去北平,你回天津,就这么定了。”
马从戎不以为然的一耸肩膀,没敢表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