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罗
霍相贞没接他的话,而是望着远方发起了怔。沉默良久过后,他又开了口:“聂人雄走没走?”
安如山摇了头:“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
霍相贞当即说道:“那你还是回北京,盯着局势,一旦有变,无需请示,直接给我打。让保定的第四旅过来,肥吃海喝的养了他们这么长时间,也该让他们上战场遛一遛了。连毅本人是在哪里?”
安如山继续摇头:“不知道。”
霍相贞忍着肩上一阵一阵的疼痛,勉强不露异状:“这回我杀不了连毅,我也多杀他几个兵。”
马从戎一直站在旁边,听到这里,却是插了一句嘴:“大爷,要是安师长回北京的话,让元满也跟着他一起走吧!”
霍相贞略感惊讶,回头看他:“元满怎么了?”
马从戎答道:“元满白天不是坠马了吗?他把牙给摔掉了。”
霍相贞一皱眉毛:“牙掉了就不上战场了?”
马从戎恭而敬之的作了解释:“不是,他掉了好几颗呢!”
霍相贞听闻此言,立刻让人把元满带了过来。元满这大半天也不知道是躲在了哪里,如今含羞带愧的露了面,他那脸已经肿成了一个大花葫芦,任谁见了都得大大的吓一跳。霍相贞伸手一抬他的下巴:“张嘴!”
元满的嘴唇肿翻了,嘴角也撕裂了,此刻只能很小心的把嘴撅成一朵喇叭花。霍相贞向内一看:“这牙不都在吗?”
马从戎做了指导:“您往里头看哪,他这一回摔得太寸了,下马的时候是腮帮子着地,翻了个跟头之后,另一边腮帮子又撞了石头。”
霍相贞歪了脑袋调整角度,瞄准似的用一只眼睛往深处看,终于看出了问题所在——元满上下左右四颗最靠里的槽牙,全都没了。没得还很彻底,牙床上留了四个黑洞洞的血窟窿。安如山也凑过来一起看,看过之后发出感慨:“哎呀,可惜了,副官长这口牙还挺好的!”
霍相贞深表同意:“可不是,他牙好。”
元满撅着嘴呲着牙,眼中又有了热泪。
在第四旅到来之前,安如山还得留在前线指挥全局。而霍相贞又往北走了几十里地,抵达了最近的一处驻军军营。营中驻了一个团,也是安师的人马。军营紧挨着个小县城,团部设在了县城里。
霍相贞没进城,直接进了营。营里也有一排青砖大瓦房,虽被小兵们匆匆的打扫了一遍,然而还是不干不净。入夜之后,马从戎在房里点了两盏煤油灯,又亲自把一盆热水端到了炕下:“大爷,洗脚了。”
霍相贞本是盘腿坐在炕上想心事,听了这声呼唤,便挪到炕边伸下了双腿。马从戎蹲在盆前,给他脱了袜子挽了裤管。赤脚踩进热水中,霍相贞叹了口气,仿佛是觉出了舒服。
马从戎用手撩水,去浇他的脚背:“大爷,肩膀还疼不疼了?”
霍相贞的心思不在这间屋子里,听了马从戎的问话,他单手按着炕沿往窗外看:“疼。”
马从戎用滚热的湿手握了他的脚踝:“大爷今天救了我一命。”
霍相贞没看他:“嗯。”
马从戎抬了头:“当时那么危险,大爷为什么还肯救我?”
霍相贞终于意识到了脚下还有个马从戎。莫名其妙的低了头,他不甚耐烦的看了对方:“这话问得新鲜!难道我不救你,由着你让马踩死?”
马从戎笑了:“我死了,大爷再找个新人嘛!”
霍相贞理直气壮的反问:“新人?谁啊?”
马从戎笑得想哭了:“不是,没谁。我只是对您打个比方。”
霍相贞几乎困惑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马从戎苦笑着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霍相贞单手扶了膝盖,微微俯身去看马从戎的眼睛:“你来是干什么的?我让你给我洗洗脚,你可好,把我往水里一放就不管了,还叽里咕噜的跟我扯了一大堆废话!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拿话敲打我呢?我救你还救出毛病了?什么新人旧人的,我白天差点儿让连毅轰成了铁皮罐头,现在还有心思跟你扯淡?你到底给不给我洗?你不洗就滚出去,我自己洗!”
马从戎连连点头:“洗,洗,这就洗。大爷您坐好了,肩膀上有伤,别乱动。那个……炕挺大的,晚上我陪您睡?我睡觉轻,您夜里要是有事儿,叫我一声就成。”
霍相贞抬头又望向了玻璃窗户:“用不着,我能有什么事儿?”
马从戎笑道:“端茶递水撒尿,不都是事儿?”
霍相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两道眉毛似乎是不知道怎么摆才好了:“我夜里有那么忙吗?”
马从戎往他的小腿上泼水:“真的,这地方不比家里,处处都不方便。刚才那个谁,小李,出去解手,差点儿没掉粪坑里。”
霍相贞听到这里,不置可否的一点头。
马从戎泼了水,吹了灯,在土炕一边铺了席子安了身。
他睡不着,静静倾听了屋中的动静,他发现霍相贞也没睡,便忍不住又开了口:“大爷,想什么呢?”
霍相贞侧身背对了他,低声答道:“我想装甲列车毫无用处,怎么会有人设计出这种东西?我还真花大钱买了一列!”
马从戎听了这话,感觉自己没有必要再多嘴了。对着这位大爷,有好些事情都是说不明白的。
仰面朝天枕着双臂,马从戎想大爷也算命大,那颗子弹要是再歪一点,就得给他的后脑勺开瓢。这要真是开了瓢,世上就没有大爷了,也没有人再对自己拳脚相加耍驴脾气了。自己再遇了险,也没人来救了。
霍相贞的呼吸很轻很匀,显然没睡,想必还在心里对着装甲列车发牢骚。马从戎侧脸望向了他的背影,胸中一派风起云涌,灵魂却又遥遥躲到了风云的彼岸。风起云涌是暂时的,天亮之后,他还是个奴才,当然,是独一无二的高级奴才,名叫秘书长。
第65章 浪漫的人
安如山的急电发回保定北京,保定的孙文雄团长临时抓了几列车皮,一路轰隆隆的先南下了。顾承喜落后一步,比他晚到了一天,好在炮兵大队更慢,所以他不算迟到。在几十里外的火车站下了火车,他快马加鞭的往军营里赶,一颗心像活兔子似的,枪林弹雨都不怕了,上蹿下跳的只是兴奋。
在北京清清闲闲的混了好些天,没混出他的舒服来,反倒混得他一身皮痒。白摩尼自然是有点意思,但是便宜占多了也腻得慌。天天哄着白摩尼逗着白摩尼,时间久了,他感觉自己的关节和脑袋都要生锈——对待小林,他可以没事找事的打骂一顿做为身心锻炼;但是对待白摩尼,他还不敢太失礼。接到急电之时,他已经快要对着白摩尼打哈欠了。
身下的战马非常好,一路冲出了扑面的春风。顾承喜想起了一句诗,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叫做“春风得意马蹄疾”。他想自己现在正是春风得意,正是马蹄疾。有学问还是好,短短七个字,说到了他的心窝里。
忙里偷闲的向后瞄了一眼,后方拖着一条威风凛凛的大尾巴,是他的卫兵队伍。他学了霍相贞,随行的卫兵经了选拔,个顶个的全是精神小伙子,和他本人的精神连成一片,非常威风,非常调和。身体随着战马的步伐颠簸了,他的关关节节如同安装了弹簧,起伏得柔软而又自然;忽然抬手扬鞭甩了个脆响,紧随其后的杜国胜立刻勒住战马,带领卫兵们刹在了原地。
顾承喜独自深入军营。战马步伐越来越慢,最后他一勒缰绳飞身而下。把马鞭子往一旁的小兵胸前一扔,他对着前方的马从戎笑了:“秘书长!”
马从戎是戎装打扮,牛皮武装带扎出了他的细腰。在大太阳下扬起黑发白脸,他大步上前,抬手一拍顾承喜的肩膀:“来得正好!再晚可就要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