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茶顷
“诶诶诶,干嘛去?”严元照见严澈要走,急忙坐起来:不会不给老头子喝茶了吧?
严澈哂笑:“不拿水怎么泡茶啊?老祖!”
嘴角抽抽的老人家一脸讪然,捋了捋胡须,坐回了竹椅内,一层绯红隐秘在胡须间,老人家的眼神开始乱转……
茶,是新茶。
都是前几天藤子都在张超英的指导下,在鸡冠山上采来的新茶尖尖儿。
采摘拿回家后,清理干净杂滓,在春日底下铺晒几日后,严澈手把手控着火,一点一点炒出来的。
这就是严家湾人祖祖辈辈最爱喝的春茶。
当然,严澈这茶与一般的茶不同,这些茶在晒之前,严澈用碧水喷洒过,放在阴凉处,足足阴了七日才拿出来铺晒。
看着深褐色的粗陶茶杯里泛着金色的茶泽,嗅一口扑鼻的茶香,严元照眯了眼,摇头晃脑,甚为享受。
……半晌,嘴啐到杯沿儿,浅浅抿了一口。
严元照大大地“哈啊”了一口气,满意的脸上带着一点点熏绯:“不错不错,这才叫茶,这才叫茶啊!”先前那些,简直连茶渣都不如啊!
“这茶,千万不能给你二伯看到,千万不能给他看到啊!”严元照睁眼严肃地看着严澈,瞬间表情一转,居然带了几分委屈:“谁也不能给看到,不然……老头子没得喝了。”
在葡萄架下,抿着严澈制的新春茶,吹着凉风,看着不远处淙淙滴水的竹简。
严元照觉得有了几分醉意。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三儿啊,这是要得,这是要得啊!”严元照捋着胡须,微微蠕首:“人活着,不就图的这个意境么?哎,好啊,好啊!”
“五老祖,您要是觉得好,也搬过来这边住吧!”指了指一旁空置的竹楼,严澈道:“喏,那栋竹楼还空着呢。”
严元照眯眼,捋着胡须,笑而不答。
桃红李白四月天,和风徐徐花香阵阵的雾戌山下,两辈人就这么相对坐着,偶尔粗陶杯相击的声音也显得悦耳。
“当年……你娘,也制得一手好春茶。”许久,严元照似是感慨地说着,眼底带着几丝怀念,几丝惋惜:“你娘啊,是个好女人啊!”
严澈默然,静静地泡着第二道新茶,滚烫的开水也惊不了他脸上的肃然。
“这些年来,你有去找过你外婆么?”似乎看出了严澈的黯然,严元照还是不得不残忍的问出了憋了很久的话:“你初初回来时,我就想问了,哎。”
“外婆……已经去世二十五年了。”沉默多时,严澈轻飘飘地冒出一句话。
严元照一怔,脸上带着隐隐的哀伤:“也是,如若不然,谁舍得这么好的闺女……流落在外呢!”
“我……没有能力。”没有能力为娘和外婆做任何一点事……因此只能看着那些人为所欲为,嚣张行事。
“哎!”伸手拍了拍严澈不算结实的肩膀,严元照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严澈颔首。
抬头看了看朗朗晴天。
只不过,老天爷,您能看到么?
若是您看着,那些人怎么能过得如此逍遥自在,为什么那些人还不死?!
带着遗憾离开的……为什么偏偏是我娘?!
“萧少,看来你这个邮差的活儿做得挺上瘾啊?”藤子都斜眼瞥了来人一眼,递了一支烟给来人。
来人泊好他那辆绿色的自行车在路边,毫无顾忌地伸手接了藤子都递过来的香烟,哈哈一笑:“啊哈哈,彼此彼此,彼此彼此啊!”
藤子都伸手给来人点上烟,看着来人吧嗒一口后,也呼出一团浓烟:“我就说奇怪了,怎么这么些年不见你,原来猫在这里啊!”
“哪里哪里。”萧辛偐一脸无奈,苦笑道:“还不是我家老爷子,把我给下放到了这里。”耸耸肩:“这就人你们所谓的下基层镀金。”
“不错啊。”藤子都微微笑。
“哎。”萧辛偐撇嘴,继续哭笑:“我压根就不是当官那块料,下一辈子基层也是烂泥扶不上墙。”说着,挤了挤藤子都,在扁担上空出一个位置,也坐了上去:“倒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一言难尽。”藤子都哂笑,猛地吸了一口烟:“要是我不来这里,恐怕你就见不到我啰。”
“哦?”萧辛偐迷惑,瞬间又似想起什么,报以理解的苦笑:“你大哥,对你动手了?”
藤子都颔首。
萧辛偐咋舌:“不是吧?你这样他还出手?你哪里露馅儿了?”
藤子都耸耸肩:“什么露馅儿不露馅儿?他这是清除异己,坐稳江山。”
“……要帮忙不?”萧辛偐默了默,思索片刻,问道。
藤子都愕然,侧首看了萧辛偐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不是吧?我不是幻听?”
白了藤子都一眼,萧辛偐略带苦涩地道:“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样子,老爷子对我们几个儿孙,每一个待见的。”
藤子都缄默不语。
“哎,那段错误历史遗留的诟病啊,不知害了多少人啊……我奶奶离世前,抓着我们几个小辈儿的手,让我们找到那家母女……哎,连人家长什么样儿我们都不知道,上哪去找啊!”萧辛偐懊恼地拔了把头发,抬头望天,眼神有些茫然:“你说,是不是人一辈子不能做错事,否则一辈子不安生啊?老爷子可真不是一般地狠心呐!”
藤子都无法回答萧辛偐的话,想到严澈,眉头也蹙了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
“哎,算了,我要继续去送信了。”碾灭了烟头,萧辛偐站了起来,拍了拍藤子都的肩头:“藤少,有事要帮忙支一声。几年的交情,虽然我不在京城了,不过,应该还是能帮上你的。”
藤子都摇了摇头:“这里先谢过了。萧少,我觉得现在挺好,真的,自从到了严家湾,在严澈家住下后,我一辈子都没这么安然过……饭吃得香,连睡觉也睡得特别香。”
萧辛偐讶然地看着藤子都,半晌,呐呐道:“你……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