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盲土拨鼠
“我抓不住的,我抓不住梯子的……”
杜以泽看了李明宇一眼,第四次登上车顶,迅速朝车厢后部跑去。
李明宇只能盯着油表盘,强迫自己冷静、放松,强迫自己做深呼吸,他以为杜以泽像刚才一样跑到后一节车厢等自己去了,结果四五节车厢过去了,他都没有看到杜以泽。
李明宇心中突然掠过一个惊悚的念头:杜以泽是不是被打中了,摔下去了!
这个想法立即让他的心脏撞到了嗓子眼。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没吐出来,两只手臂僵直地捏着方向盘,脚底板仍旧死死地贴着油门……
天哪,我把他害死了!
李明宇嘴角向下一撇,喉咙间响起一股细微的泣音,他的双肩开始不规律地抽动着,胸膛跟着大幅度起伏。
杜以泽早已跑到最后一节车厢。车厢的侧面没有梯子,他像只蜘蛛一样抓着几个为数不过的勾把,从车厢顶部徒手下到侧面,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然后从车厢内拉开了朝向李明宇与王家宇这一面的车门。
黑色的越野车正在逐渐向他靠近。
“李明宇!”杜以泽在越野车与他齐头并进的时候喊道。
惨白的月亮高悬在空中,他看到李明宇愣愣地转过头,脸上布满了晶莹的泪痕。
他本来想让李明宇不要再他妈犯蠢了,否则死了他也不管,可这会看着他苍白的、失神的样子,又有些骂不出来。
“别想些有的没的,跳就行了,我会抓住你的。”杜以泽一只手握住车门顶端的扶手,语气笃定——“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李明宇看到他几乎将半个身体都探了出来。枪子还没停下,点点星火伴着乒乓的声响在车厢外沿闪烁。他在意识到杜以泽这么做无异于是自杀的瞬间,松开了方向盘,侧身一脚踩在驾驶座上借力,将自己蹬了出去。
火车驶上了细窄的桥梁,一连串白色的雾气被它甩在身后。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从悬崖上飞落,无声无息地坠入振聋发聩的河水之中。
王家宇一行人在悬崖边停下,他从车上跳下往前追了几步,咬牙切齿地盯着逐渐隐没于森林之中的火车。一名特勤队员跟着跳下车,建议说,“局长,我们要不要把火车逼停?”
王家宇摇头,“这是开往小枪城的。”
小枪城顾名思义,枪支泛滥,虽说它处于国家的土地之上,实际上却是各路非法移民的大本营。当地人员混杂,犯罪率极高,说是奉行“自我管理”,实际上则是在变相地拒绝“被管辖”,与内地的往来也只依靠这列货运火车,所以别说是拦截提供当地人民需要的火车了,王家宇身份敏感,就连进都不一定进得去。
火车已经驶进了茂密的森林深处,车厢的车门还大开着,风声呜咽,树影斑驳。在李明宇方才一跳的瞬间,杜以泽一把伸手揽住他。李明宇当然是八抓鱼一般四肢并用地搂住他的躯干,两人一齐向后摔倒,滚进车厢中央。
现在两人在车厢内抱成一团——更准确地说,是李明宇紧抱着他不撒手。
杜以泽被他压在地上,刚才那一摔撞得他后脑勺还有点疼。李明宇的心跳贴在他的右胸口上击打个不停。
“这不是跳过来了吗?”他拍了拍李明宇的背,“我都说死不了了。”
李明宇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似乎还未从恐惧之中缓过神来,他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地搂抱着杜以泽,胸膛剧烈地起伏,足足过了十多分钟才直起腰。
杜以泽躺在他身下望着他,神色如常,眉目温和,“不怕了?”
李明宇立马从他身上爬起来,杜以泽也跟着起身,先把车门关上了。
车厢内顿时漆黑一片,只有久久不愿平息的心跳震耳欲聋。李明宇背靠着一个货箱,杜以泽摸黑走到他身边,两人肩并肩地倚着同一个货箱。
脚下的车厢在微微颤抖,车轮撞击铁轨发出铿锵有力的金属摩擦声。
李明宇低垂着头,双眼在适应了黑暗以后,似乎可以看见对面模糊的货箱轮廓。
“你当年……”
耳边充斥着持续不断的撞击声,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说话声,这似乎成为了他一生中最为紧张的时刻。
“……是不是真的为别人贩毒?”
如果杜以泽说是,那他就算摔死也要从这火车上跳下去。
他甚至往杜以泽身边靠了靠,生怕错过他所说的任何一个字,表露出的任何一点情绪,或者任何呼吸频率的改变。
“没有。”杜以泽早就料到李明宇要这么问他,“王家宇当年说是我内鬼……”
“王家宇?”
“就是那个特勤队长。”
李明宇闷闷地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自己点头。
“特勤队长负责的是一整个团队。这个位置上的人跟那些省市的领导无差,如果任职期间情况丝毫没有好转,问责不说,被革职都有可能。”
“所以……”李明宇依稀记得那个大毒枭曾经只手遮天。
“所以王家宇不能让上头觉得他没有能力。”
“难道诬陷你是内鬼就能让他’脱罪’了吗?”
“起码能让他将功补过。”
李明宇又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运气好,从他那里逃了出来。”
“然后呢?”
“然后就跑啊,躲啊, 然后就变成你现在见到的模样了。”
“那杀人的事情也是他陷害给你的吧……”李明宇自言自语道,“他都已经达到目的了,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尽管杜以泽自己也没有想清楚王家宇突下杀手的转变动机,但他引导道,“你要是我,你能甘心吗?”
李明宇呼吸一滞。
当然不能了,一辈子的大好前程毁于一旦,毁于自己队长的寥寥几语。谁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