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 第100章

作者:七六二 标签: 近代现代

  “多谢老伯,我觉得好多了。”白马把杯子还给摊主,转头对岑非鱼说:“走吧,让你久等了,我真是……对不起。”

  岑非鱼牵起白马的手,说:“告诉你也无妨,青山如是楼就是周溪云母子两人的产业,咱不怕他们。爷带你在附近走走,消消食儿。”

  两人说说笑笑,走了小半个时辰,街上已不剩什么行人。

  白马觉得好了很多,手掌被岑非鱼紧紧攥着,夜风拂面,慢慢走在无人的街头,简直再舒服也没有了。

  他终于鼓起勇气,问:“你、你有过……心上人么?”

  岑非鱼摇头呲牙,“你二爷百花丛中过,拈花摘叶,片叶不沾,竟问我有没有心上人?实乃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白马嗤笑,道:“是心上人,不是床上人。岑大侠,你到底是不是在拿我寻开心?”

  “与你相处,自然是开心的,难不成我还要给自己找罪受?你该不会是吃多东西,肚子装不下,全给挤到脑袋里去了吧?”岑非鱼没个正形,伸手在白马脑袋上薅了一把。

  “唉,不是!”白马仔细想了想,可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问,只能支支吾吾,挤出一句:“我是说,你对我,是那种、那种百花丛中过、拈花摘叶、片叶不沾身的那种么?”

第52章 见鬼

  岑非鱼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白马后悔得要命,“你、你就当我没问过,我自己回去!”他说罢便往前跑,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仿佛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岑非鱼起先没有追,他只是站在原地,望着白马的背影。

  此夜天象略有些怪异。

  天幕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紫红色,月亮像一把黄澄澄的弯刀。云气稀薄,甚至可以看见流云飘过月前,被风吹散为雾气的一瞬间。在这样的夜间,星斗很亮,抬眼便能望见诸天星官。

  白马跑至光线昏暗处,再难辨认清楚,但他离去的方向,天空中有一颗星子尤其明亮。

  岑非鱼一跃而起,如猫一般轻灵,踩在墙壁上。他脚步如飞,抬腿迈步的速度,比下落的速度更快,故而在每次下落的中途,又已经重新跃起,整个人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踩在墙壁上奔跑。

  岑非鱼打趣道:“又没对你做什么,你跑个什么劲儿?”

  白马用余光偷偷看他,见他脚下功夫厉害,心中莫名憋闷,故而不愿再看他,只说:“我不要你管。”

  岑非鱼听了,却知道他没有生气,嚷嚷起来:“我俩该做的都已做过,你浑身上下什么地方是我不曾见过的?小马儿,爷喜欢你,很喜欢你,要把你带回家,天天给你吃肉喝奶,日日与你共度春宵。”

  白马瞥了岑非鱼一眼,骂道:“臭流氓!”

  亏得街上已无行人,两个人才得以用如此怪异的姿势,跑了近一刻钟。只可惜,岑非鱼好话说尽,白马却不知出了什么毛病,许是生平头一回问人这样的问题,一时血气冲头而不自知罢。

  白马吃得太多,再跑不动,终于停下,抬头向前一看,不知不觉竟跑到了宫城里唯一两家没有灯火的地方——曹祭酒的苜蓿园,还有,自己的家。

  岑非鱼翻身落地,抹了把汗:“终于停下来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你也不知道心疼,怎如此能跑?”

  白马扶着墙,冷汗直流,“肚子疼。”

  岑非鱼连忙跑到他身边,“饭后不可跑动,定是肠子缠在了一起。”

  “肠子?”白马面色惨白,被吓得不轻,“那可怎么办?我、我不会是要死了吧?不行,我还不能死!”

  岑非鱼忍笑,半蹲着单腿跪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你过来,二爷给你治治就好。”

  白马内心挣扎片刻,终究还是觉得活下去最重要,“你可不许使诈。”

  “坐我腿上,莫怕。”岑非鱼把白马拉到自己跟前,让他在自己大腿上坐好,一手掌着他紧窄的腰肢,一手摊开为掌,轻轻按在他的肚脐上,划着圈给他揉肚子,劝说着:“怎跑得如此快?差点追不上你,明日街头巷尾还不知如何流传呢。想想,只怕是:我见青山多妩媚,可青山见我不如是——英伟大叔霸王硬上弓,美貌少年宁死不就范,追逐数里后横尸街头?”

  白马被他逗笑了,“你哪里来得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说?”

  岑非鱼松了口气,道:“终于不生气了。我在山上修行,几年都见不到一个活人。师父醉心佛学,参禅悟道翻译经书,跟入了魔一般。我便只能与山水、与天地说说话,如此过得久了,话自然就多了。”

  夜里风凉,岑非鱼的身上却很暖,暖意隔着衣衫传来,带着一阵极淡的檀木香气,让人觉得心安。他的下盘很稳,白马坐在他腿上,感觉他像一座巍峨的山,像他日夜思念的父亲。

  白马的心,跳得很快,干脆随便说些什么,好打破这令人沉醉的沉默。他说道:“我以前在匈奴,专门做小瘸子的‘人马’,成天背着他跑来跑去,若慢了迟了,不是代他吃教书先生的戒尺,便是被李夫人打骂。所以,我即使吃不饱饭,也不敢跑慢半步。”

  “李夫人早就死了,小瘸子因祸得福,腿也好了。大不了等下次再见到刘玉,爷给他套上马蹶子,让你骑他两回出出气。”岑非鱼见白马的小腹仍旧微微隆起,简直哭笑不得,“还疼不疼?下回想吃什么直接给二爷说,不必那么心急。”他说罢,在白马脸颊上亲了一口,见对方没有抗拒,便再亲了一口,“乖了。”

  白马将脸别至另一侧,过了半晌才说了句,“多谢。”继而问:“你们后来去了乌珠流的营地,李雪玲死前,说过什么?”

  岑非鱼直言道:“周溪云腿伤了,我骑马带他过去办事。可惜,我们到的时候,李雪玲已经自刎。但她并非是发了什么癔症,而是遇到齐王派去的刺客,对方以刺杀乌珠流为条件,要求李雪玲告诉他们一个秘密。”

  白马嘴唇翕动,没有再问。

  岑非鱼当他是心有不平,补了句:“我没有为她超度。”

  白马咬咬牙,心中还有一丝不忿,可他咽了口气,逝者已矣,就当是把最后一口怒气自己吞了,“我已不在意了。”

  那个秘密是什么?白马自然知道,不外乎就是楼兰秘宝的事情,那三块玉石符节的碎片,散落天涯。父亲死了,部族被灭,唯一的线索便是被乌朱流抓去为奴的自己。

  李雪玲那样恨自己,白马从前不懂,现在却明白了。她与儿子被送至关外为质,在匈奴人的地盘上受人欺凌,不能逃跑,无力反抗,她只能像白马一样,为一切苦难错误地归因,她只能去恨,从而借着这股恨意生存下去。她大概一直在想:若是两国不交战,若是父亲不“反叛”,那两国也就不会议和,她也就不会被送到那荒凉的野蛮地。

  李雪玲多半知道白马的身世,可她恨赵桢,因此迁怒于白马。她不会让白马好过的,所以不会对任何人如实相告,纵使刘玉听到了她临终前的遗言,告诉了周望舒等人,那些话只怕也是她编造的。

  眼下,刘玉、刘曜、齐王、周望舒与岑非鱼,都已被李雪玲欺骗,匈奴人也只知道白马是雪奴而已。

  没有人能找到他,没有人能为他作证,他的碎玉丢了,甚至没有可以拿来自证的物件。白马越想越心惊,心道,我的身世特殊,模样异于常人,要隐瞒误导再简单不过,单看周望舒如今的做法,定然是相信了李雪玲,故而一直在寻找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我”,只怕他也是觉得希望渺茫,才会找到完全查不到来头的檀青来假扮“我”。

  难道,我永远都无法证实自己的身份了?

  难道,我永远都要做一个没有来处的人?

  白马闭上眼深呼吸,睫毛颤动。

  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道:“当时,刘玉为了与我一同逃跑,在宴会上假装失禁,被乌达带着人笑话。后来,我们好不容易上了马,他却意外跌了下去,撞破了脑袋,流了很多血。刘曜跑下去救他,只有我一个人在马上。他们把手放开了。”

  他从未忘记饥寒交迫滋味,更不能忘记为人当牛做马的屈辱,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觉得肩头责任重大,已不能再拘泥于个人的忧愁当中。他长大了,他希望能够成为父亲和祖父般受人敬仰的人,而不是满心只想找一个女人报仇的可怜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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