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六二
岑非鱼点头道:“记作我儿就是。”
白马气不打一处来,连忙阻止道:“侄儿!”
小吏擦了把汗,提笔写就,继而翻开官府的户籍簿,将白马写入了岑非鱼的户里。白马偷偷看了一眼,那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他却半个都看不明白,如此便错过了知道岑非鱼真名的机会。
片刻后墨迹干了,小吏便把黄纸卷成一个小卷轴,送给白马。
然而,白马衣衫单薄,根本没地方可以藏东西,便只能由岑非鱼代劳,先将小卷揣进怀里。
岑非鱼心情极好,一路走来,见什么都觉得很好。
他带着白马,吃遍了洛阳里坊区里最繁华的集市,一面掐着手指,为白马设计往后的生活:“教你读书,教你习武,等你长成翩翩佳公子时,只怕你就不要我了。那也没什么,到时候我也老了,老头儿惹人嫌,你想走便走吧。”
“你为何……”白马想感谢岑非鱼,但这样的大恩,不是一个“谢”字就能说清楚的。于是,他便什么也没说,埋头吃一串烤肉。说来也是可怜,白马对饥饿的记忆太深了,纵使现在日日都能吃到山珍海味,他的吃相依旧粗鲁难看,像是在跟人抢。
“就是想照顾你。”岑非鱼他想了想,又补了句,“我戒酒了。”
两个人挺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扶着墙走回青山楼。
时近傍晚,凉风忽起,漫天秋菊花瓣飘摇,整条街充斥着浓郁的香气。随狂风漫舞的花瓣多得不可思议,金色的光斑和狭长椭圆的阴影上下浮动,瞬息万变。
这日的夕阳,是一片极浓郁的金黄。大朵大朵的流云,都被镶上了鱼鳞似的金边。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洒落在一川洛水上,河面一半浓绿、一半橘红,碎金点点浮动其上,仿佛散落在尘世间的年月光阴,随着流水浮沉,向西一去不返。
白马跟在岑非鱼身后,被罩在他的影子里,抬头也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岑非鱼的背肌结实,然而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背肌不如周望舒那样挺直,像是背负许多重压,偏偏他脖子一歪,就是不愿与任何人诉说。
在这温柔夕阳和花瓣与香气交织成的如梦的天地间,时间就像地上的人影一般,被拉得很长。
白马看着看着,莫名地生出一种“就是想照顾你”的奇怪想法。
白马问岑非鱼:“接下来,你们要做什么?”
岑非鱼似乎答非所问:“就在这两日了。办完谢瑛的事,咱们就去江南,去唱一出好戏,下一个该轮到赵王了。”
所以你才在今日匆忙为我赎身?白马知道岑非鱼有所顾虑,可仍旧想知道,便问:“我是说,你们打算如何对付他?”
岑非鱼在白马脑袋上揉了一把:“都是些龌龊手段,不值得说,你亦无须知道得太多。你有仇,我也有仇,我替你报就是。”
白马抓着岑非鱼的手,道:“我想亲手报仇。”
岑非鱼苦笑,道:“别人卑鄙,你不可卑鄙,他们会被绳之以法,这都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我带着你,你看着我,我手沾血,你不要沾血。”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沉默着走回青山楼。
原本,岑非鱼想带白马去院里那颗大榕树上,将刻有他生辰八字的吊牌取下来。不想刚走进楼中,天上忽然落下一道惊雷,暴雨来势汹汹,哗啦一声便开始瓢泼似地落下。
岑非鱼把白马送至楼道口,道:“明日来叫你起床,先练会子刀,再去树上把牌儿摘了,做个了结。然后,好吃好喝地伺候你。”
“总是满嘴胡话。”白马转身便走。
岑非鱼隐约听见他说了句“我不会走的。”
岑非鱼不明所以,走什么?真是吃多了撑着,没头没脑的。他如是想着,回到后院里去了。
后院里总是死气沉沉的。周望舒戴着个鬼面,站在廊下,一动不动的望着院中。
大雨滂沱,檀青冒雨站在院中,举着一杆银枪,呼呼哈哈地挥舞。
这院子里,也就那么点生气了。
“好狠心的先生呐!”岑非鱼走过周望舒身边,说了句风凉话。
“好风流的曹二爷。”周望舒目不斜视,冷冷道,“行动就在明夜,不许误事。”
“哈哈哈哈哈哈!”岑非鱼突然发出一阵爆笑。
周望舒不明所以:“你发什么疯?”
岑非鱼笑着跑走了,边跑边说:“他说即便我老了,他也不会离开我!呜呼——!”继而长啸一声,蹦了起来,一头撞在门框上。
第59章 消息
夜雨声烦,白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狂风又起,“滴”的一声,一滴雨水从屋檐上飘落,穿过两扇窗间的缝隙,落在白马的脸颊上。
他突然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喊道:“他帮我赎身了!”继而抱着枕头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上,“我得还他的钱。”
“他说自己有个牧场,应当是以卖马为生。关外一匹马才两万钱,关内的马儿少些,但到底只是代步的畜生,一匹至多三、四十万钱。眼下钱不值钱,一万钱估摸着还换不到一两黄金,如此算来,他得卖三四百匹马,才能出得起一千金。”白马喃喃自语,脑子里万马奔腾,似乎犹在梦中,总想不明白千两黄金意味着什么,“我陪客一次,奏乐十到二十曲,客人若出手大方,能给我六两银子作打赏,我还得打点那些专吸人血的蚂蟥……千两黄金,我得弹几万支曲子?手指头磨没了也弹不完,到时便只能击鼓了。啊!我在想些什么?”
他咽了口唾沫,决定暂时忘了这事,起床点了油灯,从床底下取出一个破旧的小木箱。
春楼对倡优们管得很严,不许他们私藏财物。白马自从第一回 偷偷存钱时被老冯发现并数落了一番后,每回藏钱都格外小心,他甚至偷偷地在床底下用木板钉了一个暗格,用来放这口装满“宝贝”的破旧木箱。
油灯微明,白马盘腿坐在床上,面前的木箱里装着他的全部的家当。然而,他全部的家当,都有些什么呢?
一把老旧的匕首。
这是是舅舅须提勒过世前交给他的,舅舅是个羯人,他还有个名字叫乞奕伽,他曾是赵桢最信任的部下之一。赵王陈兵云山逼迫祖父停战交兵权时,须提勒正跟随一名叫曹三爵的将领东行,当时政局颇为激荡,是齐王争位的关键时刻,曹三爵此行为的就是给齐王攸送玉石符节。军队西归途中,乞奕伽因受赵王以全族安危威胁,背叛了并州军,假传圣旨导致并州军撤下东线防守。结果竟被匈奴和赵王两军夹击,数万人葬身玉门。
白马抽刀出鞘,指尖轻扣刀鞘旁暗藏着的机关。只听“咔哒”一声,一个小暗格从鞘中弹出,其中装着一张泛黄的青纸,乃是赵王送给乞奕伽的矫诏,就是这张矫诏,夺去了数万将士的性命。他把青纸取出,反复查看,确认其未被虫蛀,才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白马喃喃自语:“父亲不可能辨不出诏书的真伪,他会被骗,一则是信任乞奕伽,一则是赵王伪造的圣旨足可以假乱真,他是极有势力的藩王,可仿制青纸,亦能模仿皇帝的字迹。”他认认真真地看着这张矫诏,忽然发现了一处不寻常的地方,“结尾处有一个朱红色的方形印章,应当就是皇帝的御印了。听说三国战乱时,传国玉玺曾流落在外,辗转多年才重新回到曹操手中。玉玺是祖龙以蓝田玉所制,流传多年,定会有残缺的地方,这种玉石的残缺很难修补,须先以大漆填补,再在表面贴上金箔,印章定然不会像这个印一样平滑流畅。”
现在自由了,白马不必再有所掩藏,干脆把匕首放进怀里,准备随身带着:“若能找到假玉玺就好了,可赵王总不会一直留着吧?”
他叹了口气,看向下一件东西。
一双破靴子和一套破烂的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