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六二
段氏鲜卑,只有首领一脉姓段。周望舒很容易便从姓氏,猜到了檀青的身世,但他并不惊讶。想来这世上,很难有什么事能让他惊讶。
檀青失笑:“未免兄弟相残,我不会再回去,还请先生为我保密。”
周望舒点点头,转而看向岑非鱼,道:“官道上恐有埋伏,我们取道山中,从燕子矶渡江至建邺。二哥可准备妥当?”
岑非鱼以白马马首是瞻,问:“原地骑马有什么意思?”示意他玩够了就启程。
白马曾乘乌朱流的汗血宝马出逃,可见在御马上很有一手,很快便掌握了乘云的脾气,跑得越来越快。他闻言,撒开缰绳,大笑着向前狂奔,活像一匹终于回到草原的野马。
岑非鱼催马前行,追在白马身后,喊:“你悠着点!”
白马笑着回头望来,朝他大喊:“谁慢谁是大王八!”
“嘿!”岑非鱼一夹马腹,照夜长嘶一声,发力狂奔,紧紧追在乘云尾后,“你可千万别让老子逮着你!”
檀青试探性地问:“周大侠?”
周望舒回头看向他。
“谁慢,谁是那个……”檀青略有些尴尬,用右手握着左手,伸出左手的是中二指,像个脑袋似的动了动,“王八。”
周望舒扬鞭一甩,道:“坐好!”
檀青披着蓑衣,坐在周望舒身后,双手环过他的腰腹,紧紧抱着他。
周望舒不惧风雨,只戴着斗笠,以免雨水模糊视线。雨水落在他的斗笠上,汇聚成两股细小的水柱,滴滴答答地落在檀青头顶。
水柱分开再聚合,沿着檀青的斗笠边缘向后飞落,消散天地间。
山林幽深,道路回环,马蹄声声落空谷,返来回响阵阵。
八月,草木初现秋色,红枫与长青乔木层叠相依偎,日光穿过茂密树叶间的缝隙,被筛成如箭矢轨迹般竖直的光线。
白马走在水雾升腾的幽林中,白得如同一缕霜气,时隐时现。
岑非鱼一路追逐,拨开碍眼的枝杈,被聚在梢头的积水泼了满脸,总觉得每一滴透着微光的水珠里,都有一个白马的影。晚来天光渐暗,返影投入深林,树木随风摇曳,光景晦明变化,他不过一晃眼,便见白马又消失在绿叶间。
长满青苔的老树根上,落着许多人形般的树影,纷繁魔魅,恍如梦境。
岑非鱼抖抖脑袋,计上心头,双腿用力一夹马腹,继而跃上枝头。
照夜跟了岑非鱼近十年,很是有些灵性,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兀自跑上前去,灰灰叫着,追在乘云后头。
岑非鱼则隐身于树木间,使着轻功一路追上前去。
白马跑了一路,骨子里那点少年野性如潮水般涨了回来,丝毫不感疲惫。他敏锐地听见照夜的蹄声,知道岑非鱼快要赶上自己。
照夜紧追不舍,白马不住回头察看,冷不防树上突然跳下一人,落在他身后。
那人单手蒙住白马的眼睛,一手策马,压着嗓子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
白马被遮住眼睛时,就知道又是岑非鱼在装神弄鬼。但他已经摸清了岑非鱼的脾气,先是按兵不动,待岑非鱼说到得意处,放松了警惕,再出其不意地用力一挣。
岑非鱼一时不防,被白马一拳砸中下唇。
白马十分过意不去:“伤到没有?”
“打劫啊。”岑非鱼蜻蜓点水般,在白马脸上亲了一口,“要想从此过,得留下来做我压寨夫人。”
白马抹了把脸,见手上竟有一抹殷红,再抬眼,才发觉岑非鱼的下唇上有两个牙印,知道他是被自己砸中时磕到了门牙,顿感抱歉,道:“你嘴流血了。”
岑非鱼撅起嘴,声音黏黏糊糊,道:“美人儿帮我擦擦就好。”他见白马伸手过来,却连忙向后躲去,“你手脏,不要用手。”他说着话,视线落在白马的唇上,眼神充满了鼓励。
白马心领神会,虽觉得有些难为情,但是在不想看他那副怪模样,无奈道:“把眼睛闭上。”
岑非鱼依言而行,感觉白马慢慢靠近,然后伸出舌头,在自己的唇上来回舔数下。
白马的舔舐不带情欲,但因为动作极慢,无形间散发着致命的暧昧气息。他没有戴斗笠,疯狂策马淋了一路雨,嘴唇沾满雨水,唇齿冰凉湿滑,舌头上带着一股青草味道。
岑非鱼觉得自己对这气息着了迷,瞬间仿佛回到了儿时,同一盆白茶花一样高的年纪。那时候,他常常走在曹府满园花草间,闻着树木的清气,在草地上打滚。
这雨后的青草味,是他灵魂的故乡。
白马的舌头越来越暖,越来越软。岑非鱼沉溺其中,简直想发发疯,狠下心来再咬自己几口。
直到周望舒御马而过,檀青笑喊“哎呀呀我的眼瞎啦!”白马才满脸通红地把岑非鱼踢开,骂了声“老王八蛋”后扬长而去。
岑非鱼骑上照夜,慢悠悠地跟在乘云屁股后头,笑得像个八尺余长的大傻子。
入夜,雨仍在下,月亮躲在云层后头,朦朦胧胧,好似撑着一把伞。
他们走的是匪盗猖獗的山路,道上荒草丛生,见不到半个活人。莫说投宿歇脚,他们连一座猎户小屋都没有找到。
四人行至半夜,终于遇到一颗大榕树,枝叶密如伞盖,遮罩着方圆数十丈,树下地面干燥,几乎不曾落有雨水,周望舒提议在此露宿一晚。
睡在树梢上,倒也安全。众人附议,拴马歇息。
白马和岑非鱼两个骑马求畅快,不披蓑衣、不戴斗笠,淋得浑身湿透,此时,正相对而坐,玩“用内力烘衣服”的游戏。
岑非鱼一运功,背后和头顶便无声地冒起白烟,不一会儿已是浑身干爽。
白马以为自己筋脉已被打通,运功再不会有阻滞。怎料,他体内真气浩如汪洋,一发不可收,不是“咻”的一声从指间射出,割断了树枝砸在檀青脸上,便是“刺啦”一声割破衣袖,险些划烂岑非鱼的裤裆。
见白马手无足措,岑非鱼并不出言指导,而是静静待在一旁,等他摸索清楚,才逐一指出他的错误。如此,白马逐渐掌握了运功的法门,勉强把自己弄干。
深夜,山中寒气袭人。
岑非鱼与白马靠在同一枝树梢上,抱团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