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六二
董晗见状,轻咳一声。
惠帝看不懂别人的颜色,却能瞬间明白董晗的意思。他微微侧目,看了董晗一眼,忽然收回刚刚摸到折子的手,道:“楚王去哪了?你们都不说话,但赈灾必然要开国库,须慎重。皇叔先前所所言不无道理,朕要集思广益,再问问楚王吧。”
赵王暗暗发笑,面上却作出一派忧心状,告诉惠帝:楚王前些日子发现了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情,现已外出办案去了。
灾民等不了,惠帝没办法,只得批了折子。
楚王身在何处?
赵王屏退众人,才低声向惠帝汇报:户部仓部郎手下,有一个名唤周勤的主事,年轻人满腔热血,指控齐王梁攸多年来暗中劫掠漕粮。此事无人敢插手,耽搁了四、五个月,原本已被压了下来,却不知消息如何跑到了楚王的耳朵里,楚王一气之下,亲自前往查办。
惠帝愣了半天,叹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此刻,万里外的江南建邺,正下着鹅毛大雪。
腊月初九,天地冰封。
建邺城郊苍郁的松柏林,顶着一层厚重的雪雾。若非日光从纷纷扬扬的雪花间穿过,洒在林中,点亮了枝头挂着的冰凌儿,远远望去竟似灰蒙蒙的天塌了下来,被树林子给顶起来一般。
午后风消雪止,太阳挣扎着拨开云雾,天气才稍稍转暖。
因年节将至,江水罕见地多处封冻,冬月末的时候,集市上最后一班商人已卖完皮货、香料,全部开始往家乡赶,故而城中颇为冷清。
建邺富裕,经得起大雪摧折,百姓多以经商为生,从事农桑的不多,他们多年没有见过大雪,不为农人感到辛酸,只觉新奇,个个都道瑞雪兆丰年。办完年货以后,人们成群结队,背着竹篓、挑着竹筐,出城捕鱼、挖野菜;或负长弓,三两个壮丁一同入山围猎;又或寻到江水结冰处,带着小童们冰嬉。
一阵风来,流云远去,日光忽而大盛,照得一川秦淮闪亮耀目,如金龙卧冰酣眠,满身鳞甲随其呼吸轻轻抖动。
河湾背阴处,道窄,河面结了数丈几寸厚的冰,女人们在岸边挖野菜,孩童们便在河上凿冰捞鱼。
河岸边,一个正在挖野菜的女人扯着嗓子喊道:“真儿,再捉一条鱼,咱们就要回家啦!”
“莫催命!我在办正事哩!”一个八九岁的小童一本正经地回话,他冻得鼻尖通红,却仍同两个小伙伴蹲在冰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冰上刚刚凿开的小窟窿,小心翼翼地把网子放进去。
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真儿抬头望去,瞬间被吸引了目光,几乎忘了手头上的“正事”。
尘雪飞扬,漫天冰雪中,一匹黑马踏云而来!
但若仔细再看,便会发现,那黑马并非驾云乘雪,而是通体乌黑,四踢上长着白毛,因速度快如一线电光,故而让人看不清它的蹄子。
马背上的坐着个白衣双刀客。他的双刀插在后腰上的革带中,左手提着个巨大的红木箱子,仅凭右手驭马,却丝毫不显吃力。他抬眼望见建邺城已不远,便减了速度,不时向后回望,将马尾辫上捆着的铜铃甩出一阵脆响,笑喊:“狗来追!”
真儿一惊,发现后方竟有一列七马队紧追而来,马上的人个个凶神恶煞,手上更是提着大砍刀。为首者怒喊:“阴险小贼!将你爷爷的东西还来,老子留你一条狗命!”
“吁——!”白衣双刀客勒马驻步,调转马头,却不拔刀。
大汉们旋踵既至,散开成圈,将双刀客围在中间。为首那人头插鸟羽,一副流氓样,气得面颊通红,对白衣刀客说:“老子看你往哪跑!”
白衣双刀客失笑,反问:“我跑我的,你追什么?”
流氓头子见了双刀客的笑,似乎立马就不气了,但他并不表现出来,用拇指狠狠一擦鼻子,威吓道:“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竟敢偷到老子我头上来?东西还来!你若此刻能回心转意,跟老子回寨子里去,老子便不治你的罪。”
白衣双刀客淡淡道:“我爹早已驾鹤西去,你若是我老子,我岂不是要送你归西?”他说罢狡黠一笑,忽然将箱子随手一扔。但听“哐”的一声响,那箱子被砸了个稀巴烂,金银首饰散落在地。
流氓头子怒极,指着双刀客,喝道:“你!”可他话未说完,那双刀客已经脚尖轻点马镫,腾起跃至半空。
双刀客轻功了得,仿佛脚下悬着无形的阶梯,单脚在空中一踩,继而抬起腿猛一转身。只此一脚,便将围成一圈的七个大汉踢下马去。
真儿看得很分明,那双刀客的脚并没有接触到旁人的身体,他是用传说中的内劲将七个大汉瞬间震飞的!
真儿不禁赞道:“大侠真厉害!”
双刀客从空中落下,脚刚沾地,便迅速跃向前去,将那刚刚翻身、正准备爬起来的流氓头子踢到,并一脚踩在对方背上,活像是捉住了一只四肢乱动的大王八。他抖了抖耳朵,似是听见了真儿的赞叹,脑后的辫子一晃,铜铃脆响,回眸对这小童笑了笑。
这身负高明内功的双刀客,竟是个少年郎!他年纪不过十六、七,身长却已有七尺余,模样更是生得好生俊俏。皮肤如玉似雪,面目俊美如画,眉眼间带着三分秀丽,更有七分英气,仿佛世间的钟灵毓秀,全都被自然天工刻进了他那一双碧色的眼眸中。
“这双刀客竟是个胡人?可他模样却很像中原人,若不是生着赤发碧眼,我可实在看不出来。他……当真是个胡人?”真儿看高手揍人,热血澎湃,再见到这高手的模样,幼小的心中直是感慨万千,全没注意到自己脚下,一条裂缝正无声无息地迅速张开。
正在挖野菜的女人抬头擦汗,望见远处捕鱼的儿子,双瞳骤然收缩,发出一声大喊:“真儿,快跑开!”
原来,冰面多处被凿开,如今已不堪承受三个孩子的重量,悄悄地裂开了一道缝。另外两个孩子听见女人的叫喊,转眼便发现了脚下异常,不要命地四散逃命,却无心加速了冰面破裂的速度。
“你们干什么?”真儿回过神来,可他本就蹲在中间拉网,裂缝正在他的两脚间,因为他一直在看远处,故未能及时发现端倪,此刻已是是无路可逃,只能凭着本能呼喊,“救命!”
只听“剥”地一声巨响,冰面应声碎成成数块,碎冰随流水向不同的方向散开。
眼看着真儿失了重心,跌倒在浮冰上,马上就要掉入水中,一只猎鹰不知从何处“腾”地冲来,叼住真儿的衣领,呼吸间就把他带离了危险的冰面。
真儿好容易稳住心神,睁眼一看,这哪里是猎鹰?明明是个玄衣男人!这人一声玄色劲装,衣角沾了些血污,目光如炬,狂野不羁,如同刚刚猎食完的鹰隼,兔起鹘落间就将真儿夹在腋下,从冰上救了下来。
“逃命都不忘手里的鱼,我看你将来必成大器!”那鹰隼般的黑衣男人将真儿放在地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回魂了!回家去,莫让你娘担心。”
远处的女人丢了菜篮子,跑过来一把抱住真儿,拍着他的背,哄着:“我儿莫怕,我儿莫怕。”
“娘,我没事儿!”真儿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从女人怀里挣了出来。
这惊魂未定的女人抹了把泪,仰头对身前高大近九尺的玄衣男人说道:“多谢大侠相救,不知您如何称呼?您是真儿的救命恩人,咱一定要记得您的恩情!”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天儿晚了,快回家吃饭吧!”玄衣男人笑着摇头,目光已经落到别处,紧紧盯着不远处那白衣双刀客。他心不在焉地摆摆手,虎步龙行,脚下生风,边走边说:“在下岑非鱼!”
“娘,你听见了?他就是中原第一大侠客,白马银枪岑非鱼!他怎么如此年轻……英俊?”真儿激动地大喊,回头看向母亲,却发现母亲面颊微红,不知是否是受凉了,“娘?”
女人回过神来,拉着儿子拔腿就走,低声道:“快走!”
真儿不明所以,问:“娘,你怎么听见了岑大侠的名字,就这样惊慌?”
女人瞪了儿子一眼,提着他的耳朵,嘱咐道:“切莫让此事被旁人知晓!听说这岑非鱼惹上大麻烦了,现在江湖上的人都想从他手里抢那个赵桢遗孤。双拳难敌四手,他要如何应对?咱们是平头百姓,不可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