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 第240章

作者:七六二 标签: 近代现代

  白马在封地上巡视了一日,发现自己的田地集中在古运河白沟附近,或许可以说,这是整个清河城里最为贫瘠的河滩。

  白马让陆简查过史料,又亲自前去实地查看,更找手下熟悉城郊地形的人同自己分说,大致了解到清河县复杂的水网。

  原本,流经清河县的河流有二,其一为古清河,其二为古黄河。汉武帝时,黄河曾在馆陶决堤,分出一条屯氏河,由东北流入渤海;后又由屯氏河决口,分出屯氏别河、张甲河,此二支流皆流经清河县,注入漳河。而今,黄河东去,且数次决口,清河水少,屯氏河等三条支流,常常淤堵不通。河流中水仅能支撑本县大地主家田地的灌溉,许多百姓们平日用水全赖打井。

  另有一条至关重要的人工河,曰白沟,在清河县城西十里,既白马的封地上。汉献帝建安年间,白沟及古清河水势微弱,魏武帝先建枋头渠,遏淇水入白沟。待到淇水势弱时,他又主持修建利漕渠,引漳水入白沟,联通了淇河、漳河与清河县内的古清河、白沟。

  然而,人工运河不同于自然河流,只消稍稍欠缺维护,便易受到洪灾侵袭。白马看着眼前破败的古河道,知道这必是清河崔氏给故意划给自己的“好地方”,可他能怎么办?

  其实也不必怨天尤人,白马心道:“纵使他们给了我一块丰饶的食邑,但只要我知道清河城里尚有如此贫瘠的地方,我会如何?好不容易才做了一回侯爷,我必会如现在一般,想尽办法改善河道。”

  白马看着地图,手指点在利漕渠上,道:“若我手下有百万之众,必定引沁水北向入淇水,至馆陶、临清、静海,入漯河、至涿郡,拓宽河道、增加运力,联通南北。开此一河,而利万世。”

  陆简:“侯爷晚上早点睡,做做梦就行了。”

  白马把脸埋在地图上,闷闷地说道:“得去一趟鄄城,找岑非鱼,他一定知道当年魏武帝通白沟的种种细节。我们要疏通河道,然后把沁水引过来。”

  陆目瞪口呆,道:“把沁水,引过来?那要多少人才挖得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白马白了陆简一眼,道:“总能想到办法,只要我在那以前还没饿死。走!陪我找崔家借粮去。”

  陆简死死扯住白马的衣角,劝道:“崔家摆明了就是要你向他们低头,你这一去定会受辱。纵使你借到了粮,往后岂不是要事事受他们牵制?”

  白马扒开陆简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道:“昨日你给我读《史记》,说到留侯世家,张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

  陆简撇撇嘴,“崔谅可不是什么隐士高人。”

  白马摇头笑道:“我还听岑非鱼说过《战国策》,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庄王遂舍之。此二人皆志存高远,不逞匹夫之刚。项羽不能查张良之贤,而致张良转投刘邦;楚庄王见微知著,其后晋军以援郑之名追击楚军,郑军反晋而助楚,大破晋军于河上。”

  陆简自然知道白马的意思是,他是想凭一张嘴说服崔家,让对方知道他的人品与远略,而后不计前嫌相助于他。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崔家人。他们故意为难你,哪有什么气度可言?”陆简觉得白马疯了,“我看,还是找岑大侠来帮忙,去崔氏那边咋呼一番。”

  白马摇头,道:“清河崔氏,故齐国之公卿。而来千载,子嗣延绵不绝,必定有过人之处。”他长舒一口气道,“惠帝将我封至清河,多半是董晗将我和岑非鱼的关系说给他听过,他没考虑到当地豪族的势力。崔氏世代居于此,朝廷莫名其妙地派来一个白吃白喝的侯爵,他们怎能不惶恐?他们怎能不多心?设身处地、易位而思,这些我都能明白。”

  白马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失笑,道:“而且,你有所不知。魏时,崔家有高士崔琰为东曹掾,清忠高亮、推方直道,是冀州贤士皆之首。只可惜魏武帝疑心重,将此人冤杀了。你让岑非鱼去以势相胁?我可不想和崔家撕破脸,我还要在清河混呢。”

  白马说罢抬头,却见陆简已站在门外,见自己看他,便回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道:“不是要去崔家吗?走吧,马都给你备好了。”

  陆简同白马一同走出侯府,边走边说:“若是他们硬气,老子就日了他们世族里的美貌小公子,一天日一个,两天日一双。”

  白马随口道:“你行不行?”

  陆简:“老子可是号称建邺金枪小霸王!若换成江湖地位,自不逊于岑非鱼的。”

  白马:“你……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

  “这事儿是天生的,还用发现?”陆简莫名其妙,仿佛知道了什么隐秘,贼兮兮地问,“难道你不是?”

  白马点点头,道:“自我知道自己有喜欢别人的能力开始,我喜欢的就只有岑非鱼一个人。”

第101章 借粮

  清河崔氏树大根深,子弟遍布北方各王侯幕府,上至洛京朝廷、下至县官乡贤,不分地域、不论朝代,政局中都不乏他们的身影。

  如今,崔氏中人丁最兴旺的一支,就在清河,族长崔谅乃崔琰兄孙,曾在周朝任尚书、大鸿胪,因年事已高而辞官归故里,在北方诸州县俱有贤名。

  白马觉得崔家能在历朝历代都混得如鱼得水,并非因为他们的子弟皆为贤才,更重要的是,他们懂得审时度势。

  审时度势,非是看一时之势,而是预料天下大势。白马自见到崔谅的面开始,就没有端着任何架子,亦未言及借粮,只是同对方闲谈、饮酒。

  两人谈了一日,陆简一直在门外候着。

  崔谅见到陆简的表现,甚感异之,问白马:“你府中主薄,是何许人也?”

  白马知道,对方定然已经将自己查的清清楚楚,自不敢谎报,而且崔谅有此一问,更多的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展示自身的机会。

  白马答道:“陆简是并州军的子嗣,父兄蒙冤获罪,他不得已落草为寇。因缘际会,我同他不打不相识,看他既有武功在身又能读书识字,是块儿好材料,不愿见他被耽误,便将他从匪窝中绑了出来。”

  “你有将军风度,治下有方。”崔谅点点头,又笑道,“不默守陈规是好事,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白马闻弦音、知雅意,清楚崔谅是在说,抢劫山匪的事情虽能解一时之困,但毕竟书是荒诞不经的事情,绝不可多做,便从善如流道:“在下不敢为朝廷增添负担,可堂堂清河侯,是圣上御笔亲封的,在下若做不出个好模样,实在有愧浩荡皇恩。先前情势逼人,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我自当刀枪入库,为清河做些实事。”

  直到走出崔府,白马亦未提及借粮的事情,陆简信他,没有多问。

  三日后,陆简兴高采烈地冲进书房,告诉白马:“崔家送粮过来了!还不是说借给你,只说给你。你怎么说服崔谅的?”

  白马早已料到,说:“还是多亏了你。”

  “我?”陆简大惊,“因为我长得好,崔谅那老头儿看上我了?”

  白马失笑,道:“你这模样,流里流气的,可当日站在门外,整整一日都没动过。崔谅见了你,自然知道我治下有方。所谓‘见微知著’,就是如此。他们这些老狐狸,看人很有一套。”

  “说这些做什么。”陆简倒不好意思起来。

  九月廿三,冬至。

  白马清早起来准备练功,推开窗户,发现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他看见轻缓飘落的雪花,天地都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雾,不禁放慢动作,披着件外衣,趴在窗边抬眼看雪。

  寅正四刻,天刚蒙蒙亮,雪沫子像干粉一样飘摇散落,覆在飞檐翘角上,相互堆叠继而滑落,发出沙沙响声。远山群峰,枫叶尚未凋尽,枯黄中夹杂着丝丝绕绕的火红,仿佛静夜中无声燃着的碳火。

  十一岁遭逢变故,而今已是七年过去。

  白马懂事以来,所过的日子里,总是苦痛多过快乐。但有关痛苦折磨的记忆,从不会在他心中停留多久,毕竟,人要向前走,就不能总回头。这些年,不分白天黑夜,他咬着牙不断向前走。刻在骨头里的苦难,让他飞速地成长。

  昨夜,他向外倒了一盆水,现下,回廊朱红的梁柱上,已蒙着一层薄薄的冰。

  冰面光亮如镜,映照出白马的模样——他才十八岁,外表是那样地新鲜,光阴的河流从他身上缓缓淌过,没有留下泥沙,只令他的颜色更加好看。赤红长发色若晚霞,入冬以来他懒得打理,就把头发编成了几条四股小辫坠在肩后,行动时辫子扬起,全是少年意气。他的眼睛长大了一些,双眸从灰绿变成了浓绿,像迷人的秋日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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