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照流光 第73章

作者:小西雀天 标签: 近代现代

“不是。”孟孙无忌坚决道。

“那是不是你!”

孟孙无忌依旧还是那句话:“不是。”

“事到如今你还要撒谎!”宋诗又怒又悲地盯着他。

“宋诗,你在跟谁说话!”孟孙无忌淡淡扫他一眼,就像从前他做错事那样,满含不怒自威的斥责。

宋诗的薄唇打颤,目光于凶狠中增添了几许伤感,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那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孟孙无忌道:“宋诗,我不欠你们姓宋的。”

“他对你宋家确实没有什么图谋。”子衿看此时场上并没有人再妄自动手,魂魄入体,借着纪明尘的手从地上站起来。“他是冲着我们纪家来的。谋害高阳君嫁祸纪明尘,他从头到尾要对付的人就是云中君。”

“我有什么理由要跟纪明尘过不去?还要为了他谋害我家高阳君。你们未免太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孟孙无忌斥道。

“三十年前云中阁上有一对兄弟。兄长为了云中君之位,将弟弟废去了手脚筋脉,送给高阳君淫辱。他设计让家中众人撞破这件丑事,弟弟前途尽毁,被草草打发给高阳君。他的名字叫纪玉。”子衿与孟孙无忌隔着众人遥遥相望,不忍心去看他脸上错愕的表情,闭上了眼轻轻喊了一声,“叔叔。”

“无稽之谈!”孟孙无忌在一瞬间的惊慌之后矢口反驳,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在家谱上,你的名字被从父亲旁边抹掉了。但是一个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却是无论如何抹杀不掉的。你小时候爱看书,写一手漂亮的飞白书,我跟着你留下的墨宝练过字。宋诗是你一手带大的,所以我们两个人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山门处的白石牌坊是你掌家后新修的,上头的’玉龙台’题字,可以拿去与我家的字书比照。”

纪明尘和宋诗两个站在一旁,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看台上更是一片哗然。

“你对父亲怀恨在心。但父亲在时,玉龙台由高阳君的兄嫂掌家,你跟他云泥有别,报不得仇。待父亲死后,你便想叫他的儿子父债子偿。十年前在盐津渡,你差使林事心向我行凶。但是后来你与林事心想必有一番争执,情急之下你用雀蓝机皇杀了他。”

纪明尘望着子衿单薄的身影,心脏像是纠紧了一样疼。而孟孙无忌在炙热的阳光下打了个寒噤,脑海里浮现起那个男人的剑,和他勃然大怒的神情:“你叫我去杀的根本不是什么仇人!他只是个孩子!”

“你以为你诹出些陈年旧事,我就会认账?不论你们怎样攀援,我都跟你们纪家毫无关系。”孟孙无忌将袖子一甩,“我不姓纪,我也不是云中阁的人。”

子衿从怀里掏出一本《云汉双雄传》,擒在手里:“不知道叔叔你有没有看过《神龙传奇》。《神龙传奇》的作者一本道写了本新书,刚刚付梓,我想在座的各位或多或少听说过。”

看台上的众剑修倒有大半从怀中掏出簇新的《云汉双雄传》第一册,互相打量着,一时间都是“哦原来二师兄你也是书友”、“啊师父你也看啊”,连冤家都加了一层亲善。

“我刚读到《云汉双雄传》,就觉得很不对劲。里面的云家兄弟青梅竹马、互生情愫,但为了权位之争,哥哥设计挑断弟弟手脚筋脉,再将他送给仇人公开淫辱。我起先以为这个桥段是我和我哥哥的事传到民间,被一本道写到了书中,为了情节的矛盾冲突,做了一番夸张,将当初害我的人写成了我哥哥。当我经历了昨夜之事,我才惊觉一本道先生算得真准啊!这岂不是给我和我哥哥卜了一卦?可我仔细一想,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怕是里面只有互生情愫这一点是取材于我和哥哥。其他的,都是你和父亲的过往。”子衿将《云汉双雄传》丢过去,扔在他脚下,书页在风中哗啦啦翻过,孟孙无忌看着那字字句句,整个人都懵了。

“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薛神医的后人,就是传奇作者一本道。薛神医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想必酒酣之际对一本道有所透露。一本道并不知道这具体是纪家哪一代发生的事,加之民间有我和哥哥的流言蜚语,便统统捏作一起,写成了《云汉双雄传》——这个流言蜚语还是你放出去的。你尽力想要隐瞒的东西,早就随着新书的付梓,传遍了灵剑道了。”

纪玉定定盯着脚下白纸黑字,良久,脸上浮起苍凉的悲意。也不是被人戳穿、大势已去的懊恼,而是一种更刻骨、更久远的,不见天日的绝望。

“孟孙无忌,春秋时鲁国人。仲为嫡之长,孟为庶之长。鲁国孟孙氏势大,八佾舞于庭,与鲁宫室相抗。你取这个名字,是想说你终有一天以庶出之身,将云中阁纳入鼓掌吧。”子衿猜道。

“所以你才允了我与纪明尘的婚事!”宋诗双目通红,几乎是从嗓眼里挤出自己的声音。“我去云中阁掌家,跟你把持云中阁没有两样,对不对?!”

纪玉仿佛没有听闻,没有应他。

从来骄矜的少年脸上终于褪去了愤怒,被深重的难过所取代了。宋诗年幼失怙,却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幸,只因为得到了孟孙无忌的悉心抚养,对他怀有很深厚的孺慕之情。未曾想最珍而重之的长辈竟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自己,恍若被人狠狠一耳光从美梦中打醒。

而李逸芝眼见真相大白,朝着众剑修张开双手,恍若一只斗赢了的花孔雀迫不及待要开屏:“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纪玉在上一代云中君手中吃了大亏,便用同样的法子炮制云中君,什么筋脉尽断啊、公开行淫啊,都是被逼的!还给他加上一条谋杀高阳君的罪名,好狠的心啊!”他转身面朝纪玉,痛心疾首道,“世叔啊世叔,好歹高阳君跟你做了三十年道侣,你要报仇便报仇,何必连他都杀!那你这不是谋杀亲夫么?”

刘青山横他一眼,嘴角微挑:“李家小儿,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纪明尘上前问道:“你又与我家什么仇什么怨?”

“我瞎,你他妈眼睛也瞎?!”刘青山不客气道,“恐怕你们还不知你们爹是个什么人物吧?好,我来告诉你!当年我们三人一同拜在你爷爷座下学剑,阿玉才是最强的那一个!你父亲就日防夜防,防阿玉夺了他的宗主之位。眼见一点毛病挑不出来,就下毒计害了他。挑断筋脉、被逼行淫,前途与声名毁个一干二净,是不是很恨啊?他妈的事情不犯在你们身上,你们永远不晓得痛!”

纪明尘蹙起了眉。虽然他从小与父亲不和,但是一瞬间还是想要为他辩驳几句。可是他转念一想,若不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叔叔与大师伯为何三十年后还心心念念要复仇,总不会是他们胡诌。更何况有一本道的白纸黑字,维护父亲的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只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任由他骂。

“所以你们今天遭的罪,全他妈是报应!报应!”刘青山气得在原地团团战,“纪玉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我们俩修习无双剑法的时候,你和纪檀还不知在哪儿呢!纪檀变成废人,你咽得下这口气,嗯?你他妈还不是疯了一样要打上玉龙台来报仇雪恨?!那我他妈也咽不下这口气!他被逐出师门时,我在外斩剑,听闻消息,要回云中阁替他讨个公道,你爹却栽赃我偷窃《俱神宗》心法!我被他劈瞎了一只眼睛赶下山来,纪家势大,我在江湖上躲藏了二十多年!你说,我他妈找不找你们算帐!”

“大师兄……”纪玉死水般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亮,显见是从深重的回忆里清醒过来了,万幸还有好兄弟依旧在自己身侧维护着。

刘青山上前一勾手:“纪明尘,拔剑!”

子衿赶忙拦在纪明尘身前:“叔叔,大师伯,如果父亲有什么欠你们的,我也已经还清了。我哥哥上过祭剑台,求你们今天放他一马。”

刘青山气得跺脚:“凭什么好事都让他们大房占尽了!你傻不傻!他们嫡长子是生来就高人一等么?!想作贱人家就作贱人家,作贱完了还有你这种傻子站出来帮他挡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住手”。

刘青山和纪玉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俱是一惊。刘青山转头,虎视眈眈地望着来人,而纪玉身形一僵,连转身都做不到。

宋诗大喜过望,跑到高阳君面前,激动得手足无措:“叔叔!你没事!”

高阳君淡淡点了点头,虽然唇色苍白,但精神尚可。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红白双色长袍的剑修,身高不到六尺,背负长剑,腰悬葫芦。他一头利落的栗色短发,衬得那一张娃娃脸十分年轻,不过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倒有几分男儿的英俊之气了。

李逸芝、子衿见到这两人,都像是见到了救星:“高阳君!大师兄!”

乔灵钧连忙迎上去,在纪明尘身上拍了一张止血符,然后按住子衿的双肩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眼中泪光涌动:“阿檀,这十年你受委屈了……”

子衿虚弱道:“马马虎虎。”

李逸芝佯装不满:“大师兄,你来得怎么这么晚?”说着偷偷望那高阳君,“高阳君又是怎么回事?”

“大舅哥,你有所不知,高阳君是诈死。”乔灵钧因为娶了李逸芝的从妹,管这个四师弟叫“大舅哥”,“他们偷了我家小乔的闭气符。大概是小师叔不忍害他性命。”

“我说呢,高阳君怎么这么容易就陨落了,不可能,不可能。”事已至此,真相大白,李逸芝宽心地摇了摇折扇。

倒是乔灵钧捏紧了拳头,回过头指责纪玉与刘青山:“自家人是人,别家的孩子就不是人了么!你们行凶被小乔撞见,就对他痛下杀手!他才十五岁,你们也做得出来!”乔灵均是云中阁大弟子,年幼时曾与刘青山这个大师伯有一面之缘,怎么都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残害自家子侄。

纪明尘按住了他的肩膀:“高阳君定会为你讨还公道。”

高阳君在灵剑道上威望极高。他虽然跟纪明尘一样寡言少语、不理俗物,但不像纪明尘那样戾气缠身,待人处事也没有半分骄矜之色,大家佩服他的修为,更佩服他的人品。此时高阳君拔出腰间“我闻”剑,对着刘青山和纪玉道:“够了。”

纪明尘亦是上前封住他们后路。

刘青山眼神在他俩身上转圜:高阳君与云中君两大高手一前一后阻路,虽然两人身上都带伤,可是他没有把握能在真煌与我闻剑下讨到好。当下心念一转,揽过纪玉跳上血剑,往玉龙台后山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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