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照流光 第76章

作者:小西雀天 标签: 近代现代

“当”得一声!

他整个人都被李鹤挑飞到半空中,重重摔到纪玉身前。

纪玉喊了一声“诗儿”,扑上前要去查看他的伤势。宋诗甩开他的手,继续上前强攻李鹤。

李鹤剑身不离刘青山的肩膀,只在原地左右闪避,宋诗急火攻心朝他斩去,却被他反震打飞。

宋诗不说话,只是跳起来:“再来!”

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

统统都是一剑秒杀。

虽然方才那天外一剑,已让众人明了这李鹤武功了得,但看此时他一边押着刘青山,一边与宋诗刀剑相拼……不,这连对招都说不上,只是单方面碾压,实在看得人心惊胆战。众剑修起先都心说“后生可畏”,越看到后面越是惊惧,只觉得在座之人比起他来都是垃圾。天底下竟然有此等天才,他们这剑修得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李鹤颇为怜悯地望着再一次倒地的宋诗:“宋少主这是何苦。”

宋诗伤痕累累,以剑撑地勉强爬起来,挡在纪玉身前吼道:“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李鹤摇摇头:“你赢不了我的。”

宋诗坚决地横剑在前:“这一次,我不是为了赢!”

纪玉脸上仿佛冬雪春融,伤心欲绝的表情渐渐崩裂了,变作一个难看的哭相。

宋诗听到他在背后低声说:“诗儿……我佯装应下李逸芝的提亲,只是想叫你去云中阁帮我盗一本《灵梦武笃》。”

宋诗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红着眼圈硬气道:“你想要的话,就算是《俱神宗》,我也会偷给你的!”

李鹤对着这样泪眼婆娑的对手,进退两难:“宋少主,你世叔杀了我大师伯,一命抵一命,烦请相让。”

就在此时,嬴却天一把抽出林醉腰间的枯流剑,劈头盖脸地朝前斩去:“你跟他废什么话!”

剑锋凌厉霸道,却是冲着宋诗纪玉二人!

说时迟那时快,宋诗把纪玉往边上一推!

下一刻,一泼热血飞溅到了纪玉脸上!只见一条断臂腾空而起,然后闷声落地,血淋淋地滚到他面前!

林醉尖叫着捂住了嘴。

纪玉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切,整个人僵在原地,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诗跪在他面前,一双凤眼牢牢锁着他,嘴里涌出大片大片的血,却是心满意足地笑了,“不就是……父债子偿么……我赔就是了……”

说罢轰然倒地,腾起一波尘土!

半晌,纪玉才回过神来,搂住疼得抽搐的宋诗,坚定又执拗地将他往怀里带。宋诗的断臂呲呲往外飙着血,他也不去管,只是手打颤地紧紧抱着他,拿脸颊贴着他的额头,眼神四下游移:“嘘……不要哭……不要哭……”

恍惚间还是十年前,他从清晚镇归来的那一天,他站在玉龙潭边,只觉得万念俱灰。少柳死了,他还错把檀儿废了,他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连复仇都显得像个笑话,不如人死剑朽!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般,听见了孩童的哭声。

他喜欢小孩子。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小孩子。他甚至连少柳的孩子都失去了。一想到这里,他便直勾勾看着潭水。纵身一投,世间事了无牵挂,可偏偏潭水里印出一张胖乎乎的小脸,委委屈屈朝着他哭。

“叔叔,我迷路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呀?”

他识得这个胖小子。他是宋铭兄嫂的独子,玉龙台的少宗主,前几日刚没了爹娘。小孩子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尊贵,成日里只怕他不苟言笑的小叔叔把他丢掉,干什么都很驯顺怯懦的模样。此时不知怎么跑到后山上来,好不容易撞上个活人,怯生生哭了半天,还是鼓足勇气牵住了他的手,大概是觉着他面善。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小孩子心里没有那么多计较,即使他是爹娘口中的瘟神,还是愿意依赖他。

纪玉定定盯着那幽深的潭水,半晌,终于将目光挪到他脸上,蹲下身来抹掉了他的眼泪:“嘘……不要哭,不要哭。叔叔带你回家。”

……

然而此时,纪玉哄着哄着,却觉得怀中的宋诗有什么不一样了。

“诗儿,你的手呢!你的手到哪里去了!”他惊骇莫名地放开了疼晕过去的大孩子,费解地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迹,一时之间目下游移、四处搜寻。待他望见不远处的那只断手,登时尖叫了一声,四脚着地爬了过去,将那条断臂吃力地拖了回来。但是他拼不回去了,他无论如何都拼不回去了。“薛神医……我要去请薛神医,薛神医可以把我的诗儿治好……”他喃喃自语着,然后在某一瞬间电光石火地想起——薛神医已经死了,已经被他杀掉灭口了!于是眼前的断臂在他眼里化作一条猩红的长河,河上漂着薛神医、林事心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他记不得名字的人。然后,他望见了两具熟悉的尸体,越漂越近,越漂越近……待对上他们空洞的眼睛,他蓦然发现——那是宋铭和宋诗!

众人只望见纪玉抱着那条断手,跪在青天白日下,仰天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长啸。那长啸既不像是哭,也不像是笑,更不像是人可以发出的声音,只是一些连不成句的单字,断断续续、忽高忽低。有不少胆小之人被他吓得肝胆俱丧,云中阁诸人却是听懂了其中难以言说的悲意,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过不了多久,突然有人喊道:“天人五衰!”

子衿猛地从哥哥怀里挣起头来,却见纪玉容貌依旧,但那一头青丝已经在转瞬之间变作了白发。他抱着那条断臂,身形一晃,伏倒在了宋家叔侄身上,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宋家三口层叠在一处,鲜血漫过白石地墁,烈日下有如一尊罪恶又圣洁的图腾。

林醉当即晕了过去,被御剑门中人担到一边,悉心诊脉。

而嬴却天啧了一声,道了句“螳臂当车”,流露出烦躁的神色,振剑朝纪玉走去。

宋诗仿佛覆巢之下觉察到了危险的幼兽,拼尽气力睁开了眼睛,惊恐地用仅剩的左手揽住了身上的纪玉,但是一步都躲不动了。这时候,他的头顶笼罩下一个阴影,紧接着,一道符文拍在自己肩头,钻心的疼痛消失,叫他陷入昏睡之中。

“还有救么?”子衿从纪玉怀里抱出宋诗的上半身,再要拉扯,纪玉却是佝偻着脊背死也不肯放手了。他目无焦距地望着前方,嘴唇不停翕动,子衿凑得近,听见他嘴里颠来倒去地喃喃自语,“报应……全都是报应……为什么不报在我身上……为什么不报在我身上……”

乔灵均在一旁利索地拿绷带包扎宋诗的断口,听子衿发问,苦笑一声:“人大概是保得住,就是这手……”摇了摇头。他处理完宋诗的伤,又往高阳君身上连贴三道符,保他性命。

十步之外,嬴却天长剑点地,望着拦在身前的纪明尘,冷笑一声:“怎么,云中君也想学宋家小儿?”

子衿大步流星赶到兄长身前,愤慨道:“嬴先生,犯下错事的人是我叔叔,我表弟却是无辜的!”宋诗过继在高阳君名下。纪玉既是高阳君的道侣,又对宋诗有养育之恩,有这一层关系,算起来的确应该是他们俩的老表。

“挡我者死。”嬴却天言简意赅。

李逸芝眼见局势收不住了,硬着头皮上前与嬴却天打马虎眼:“今日嬴先生大驾光临,实在是令玉龙台蓬荜生辉。大家难得一聚,不要为了一些陈年旧事伤了和气嘛!您看,高阳君都自罚十一剑替纪玉赎罪,宋诗也已经刀剑加身、断过一臂了,过去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吧,啊?”

“我大师兄沉在清晚镇,怎么揭过?!今日不是我让高阳君替纪玉谢罪的,也不是我要对付宋家小儿的。自始至终,我只要纪玉杀人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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