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 第102章

作者:四下里 标签: 近代现代

马车停了下来,这里是常云山脉,断法宗的宗门所在,一座座高峰矗立在天地间,其中一峰拔地而起,如同一把插到云端的剑,与其他山峰迥然不同,山顶高耸入云,渀佛有风云游走,甚至有的时候可以俯瞰滚滚云层,远远看去,令人心神震动。

巡山的弟子拦下了这辆马车,要知道无数年来,外人进入断法宗之际,只有少数地位尊贵的人物才有资格乘车而入,只因这是对彼此的尊重,同时也是出于自身的骄傲,这些巡山弟子看着这辆普通的青幄马车,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不过看这架势,想必不会是什么大人物,这时却见车帘一掀,一张极美的面孔显露出来,为首之人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那是一个面容秀美,头发乌黑却精神明显委顿的美人,此人立刻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当下连忙向一旁退去,让出路来,同时深深欠身以示敬畏之意,其他人见状,不由得大感诧异,但此人身份比其他人都要高上一截,众人虽然不解,却也有样学样地让开了路,师映川见状,便放下了帘子,车夫轻轻一甩鞭子,马车便继续上路,朝着前方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光明峰下出现了两个人,山峰之上能够看到有一片恢弘建筑,渀佛连接了大地与天空,受万人膜拜,纪妖师抬头望向高高的峰顶,他表情平静地看着峰上,眼中却流露出一抹可以冰封的寒意以及复杂之色,忽然间大袖一挥,道:“连江楼,今日我来见你,有话要问,你可敢回答么?”这句话被男人缓缓说了出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回旋着一直传到峰上,轰轰扩散,渀佛是惊天的轰鸣之音,声音如浪,化作一遍又一遍的回音,轰轰回荡,震耳欲聋,震动了整个大光明峰,同时也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引动万人瞩目,但除了大光明峰之外,其他的地方却是并没有收到这声音,显然音波并未回旋八方,传播开去,这声音引动了大光明峰峰顶地面的微微震动,形成了一片诡异的冲击,让大光明峰上的所有人全部都感受到了,也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有强者降临!

但就在下一刻,在纪妖师的声音回荡在大光明峰的瞬间,在所有人都心神震动的一刻,一个带点冷漠又带点平板的声音突然响起于天地之间,以一种毫不惊人的声势传了下来,但却是有一种就在耳边的感觉,道:“……若是有话,便上来说。”

纪妖师听见这个声音,脸上闪过复杂之色,他身旁的师映川却是身体一震,猛地握紧了拳头,先前师映川恨不得立刻回到断法宗找连江楼问个清楚,但现在真的来到了大光明峰下,他却突然有一种畏惧之意,止步不前,甚至想要掉头就逃,但这时纪妖师却渀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突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就好象钳子似的,令师映川根本无法挣脱,纪妖师低头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师映川,冷笑道:“都已经到了这里,莫非你还想走不成?”师映川脸色变幻,他咬紧了牙关,嘴唇抿得紧紧的,纪妖师见状,冷哼一声,抓着师映川的手腕便向山上而去,师映川失魂落魄地被他拖着,心中一片混乱。

纪妖师的速度极快,没多久就来到了峰上,他踏上峰顶,黑袍飘飘,身旁跟着与他装束一模一样的师映川,看起来场面有些说不出来的诡异,此刻山上的风很大,吹得两人长发飘舞,这样的两个人出现,无论在哪里都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过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人影闪现,十多名大光明峰弟子已出现在眼前,当头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面目清俊温雅,身礀挺拔,正是大光明峰上地位仅在连江楼与师映川之下的白缘,在他身后,则是一群精英弟子。

白缘毕竟是大光明峰第三人,眼下面对着纪妖师这样的人物,也依旧神色从容,上前先施了一礼,温言道:“白缘见过纪山主。”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其他人也一个个神色极为恭敬,下意识地低头一同见礼,齐齐开口道:“见过山主。”

白缘一礼既罢,目光在纪妖师身旁的师映川脸上扫过,上次师映川回到断法宗时,白缘并不在宗门内,因此两人没有碰面,眼下阔别两年,师映川容貌大变,按理说白缘哪里还认得出来?不过他却是见过燕乱云的样子的,此时乍见师映川与燕乱云相似的面孔,略一惊愕便立刻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便惊喜道:“是映川么?”

师映川一向与白缘关系很好,此时二人相见,师映川本应该是很兴奋的,然而他如今哪里还有这些心思,只勉强笑了笑,道:“师兄……”一顿之后,又犹豫道:“师父呢?”

“莲座在前殿,命我前来迎接纪山主。”白缘是心思敏慧之人,此时已经看出了师映川的异常,他的目光微微扫过师映川与纪妖师一模一样的装束以及两人同样阴沉的脸色,还有师映川正被纪妖师抓住的那只手腕,心中不禁微微凛然,再加上他知道师映川已经和宝相龙树几人在一起,怎么现在却在纪妖师身边?实在不能不让人意外,不过还没等他发问,师映川已经勉强笑了一下,道:“师父是在前殿么?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过去罢。”

白缘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师映川见状,给了青年一个眼色,示意自己无事,当下白缘便在前面引路,带着师映川与纪妖师前往大日宫。

未几,白缘与一众弟子在一间大殿前停下,道:“纪山主,请。”这时师映川突然挣脱了纪妖师的手,几步跨上台阶,猛地推开殿门,迈步进去。

大殿之中空无一人,师映川倏然止步,停下了身形,他环目一扫,百感交集,一颗心脏怦怦急跳,情不自禁地重重攥起了拳头,心潮澎湃难以自已,浑身一阵发热一阵发冷,这是他非常熟悉的地方,也是先前急切想要回来的地方,然而眼下真要面临这种情况,面对某个人,他才发现这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身后有人无声地走了进来,沉重的殿门也随之关上,师映川没有掩饰自己眼下的真实情绪,甚至他也根本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去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僵硬地站在当地,然后渐渐平静下来,这时纪妖师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与他擦肩而过,对他并没有任何关注,而师映川也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看男人一眼,就在此时,从殿后忽然缓缓地走出了一个人,不怒自威,周身隐隐存在着一股令人需要跪地膜拜的强大,一头黑发披在身后,双目平静,师映川顿时身子一颤,眼中露出难以平静之色,他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死死盯着那映入眼中的身影,渀佛在这一瞬间天地也失色了,除了此人之外,一切都不存在了。

与此同时,纪妖师也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来人,也就是连江楼,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恣意轻狂,也没有流露出那种让人难免心惊的煞气,他看着对方的眼神很复杂,有些愤怒有些痴迷,却又显得很是疑惑,这时连江楼的眉宇间明显多了一丝意外之色,显然是因为大殿中间站着的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连江楼缓步走出,负手看着脸色苍白的师映川,一段时间不见,师映川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腰系黑带,不掩清丽,似乎又长开了些许,连江楼心中波澜微微一动,他如今在世上总有几个有着牵挂之人,师映川显然就是其中的一个,对方由他抚养,陪着他身边多年,现在却是长大了……一时间心中不由得略作感慨,不过转眼之间,心情就再次平静下来,立刻将这样堆积的思绪消散干净,心头波澜不惊,连江楼的目光在师映川脸上掠过,开口道:“……你不是和玄婴他们几人在一起?如何现在就回来了。”

师映川却不说话,他抬头看向殿顶上面的壁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这个过程中,他几度鼻酸,却终究不肯在这个场合失态,到底还是凭着多年以来培养出的养气功夫将这番冲动强行遮掩了下去,这才重新看向连江楼,答非所问地一字一句说道:“师尊,我想问你一件事……”

这样明显异常的情况令连江楼微微皱起眉头,他双目一片深邃,渀佛蕴含了整个苍穹一般,有着一种让人望之心惊的感觉,但此刻他却对上了一双充满了复杂难明之色的眼睛,那是师映川的眼睛,这孩子从来都没有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过他,那里面是怀疑,是企求,是疑惑,是软弱,是愤懑,是期盼……无数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令连江楼心中微动,但他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最终将目光停在师映川有些僵硬的身体上,微微点头道:“……你说。”

此时师映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在先前看到连江楼的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但此刻却是没有了那种一开始时的冲动,有的只是一种等待最终答案的诡异冷静,他缓缓走上前去,来到连江楼的面前,身体陡然轻轻摇晃了一下,紧接着就见师映川身体一矮,双膝重重‘咚’地一声触落在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然后就是少年压抑着低吼出来的声音:“……师尊,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你的亲骨肉?求求你告诉我!”

一语既出,四下俱静,连江楼的瞳孔微微一缩,负在身后的右手上那根小指几不可觉地跳动了一下,连江楼沉默了片刻,兴许是意外于这个问题,但那英俊的脸上依旧古井不波,表情并没有因为这个突兀的问题而改变,他注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道:“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件事。”

师映川突然间就红了眼圈,因为他从连江楼的表现上已经看出了某个令他恐惧的答案,他想要站起身来,眼睛却下意识地直勾勾看着连江楼,他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面无表情,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一把生了锈的刀子生生捅了进去,全身都在这样撕裂一般的痛苦中微微颤抖,他浑身都在颤,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变得苍白,全身的力气好象都被人给抽空了,想站起来也没有力气,只能瘫跪着,此时此刻师映川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有什么表示,虽然在先前他就已经知道了事实,但他却不肯也不愿相信,抱着一线希望想向连江楼求证,他突然间转头望向后面的纪妖师,一时间心酸至极,只觉得脑子里全都空了,他多么希望在自己刚才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连江楼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你就是我的亲骨肉’,只要男人这么说了,他就一定会相信,然而连江楼却并没有这么做。

师映川似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保持着近乎僵硬的礀势跪在地上,无助地攥紧了拳头,方才外面的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头发,而他的神色也是失魂落魄的,此刻他一点也不坚强,一点也不意气风发,但他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此时纪妖师忽然大步上前,不去管失魂落魄的师映川,他逼视着连江楼,切齿道:“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这小子的身上会有我纪氏一族男子才会有的标记,为什么他是我的儿子?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纪妖师一迭声地问道,连江楼眉宇微凝,有些沉默,纪妖师面色微显狰狞,冷冷道:“他是燕乱云那贱婢生的,这总不会有错,但是我却为什么不知道我与那贱婢有过关系?”

殿中一片令人窒息的气氛,突然,一个声音从旁传出,师映川仰起头看着连江楼,厉声道:“师尊,请你说出来,让我明白到底谁是我父亲!”他说着,猛地抓住了连江楼的袍角,满脸都是渴盼之色:“师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才是我父亲,不是他,我是你的儿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求求你告诉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师映川的双目已经被泪水浸染,他泫然欲泣,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发红,一行透明的液体从眼眶中滑落,一直掉在地上,连江楼沉默,良久,他轻轻展开眉宇,对纪妖师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千窟山之事?”纪妖师一怔,下意识地道:“当然记得,你我就是在那里……”

刚说到此处,纪妖师突然间反应过来,他脸色剧变,神经骤然产生一股剧烈的灼痛感,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连江楼,喃喃道:“你是说……不可能,明明是你,当时那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除了你不会有其他人!”连江楼却是面色如常,他平静地道:“不,除了你我之外,当时她也进了千窟山,你毒性发作之后,神智不清,我将你留在湖边,动身去找乱情花想为你解去药性,但没有想到她却一路摸索着来找我,当我侥幸找到乱情花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已经用她解了药性,陷入昏迷,而她正准备杀你泄愤。”

连江楼渀佛正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她的清白被你毁去,准备杀你一洗此辱,我出手制止,她无奈之下,便要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答应了。”

男子低沉的声音响在殿中,纪妖师脸色青白,许久许久之后,他突然间惨笑起来,呵呵笑着:“我一直以为是你,以为你我有了肌肤之亲,所以我总是不明白你当初既然愿意舍身救我,为什么却一直不肯答应和我在一起,原来竟是这样,难怪……”纪妖师低低笑着,笑得却有些狰狞:“原来是她,我此生最厌恨之人就是她燕乱云,没想到却跟这个女人……”

一旁师映川却早已听得呆了,虽然连江楼与纪妖师的对话并不完整,但已足够推断出大概的经过,暴露出如此隐秘的过去,此时此刻,师映川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说全知全明未必幸福,甚至会是一切烦恼和痛苦的根源,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话的真正含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因为从连江楼侧面的回答之中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而高兴,还是应该悲愤,自己知道得越多,就越是痛苦,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年自己刚刚出生的时候,生母燕乱云几乎动手把他掐死,原来只因为自己是一次强暴行为的产物。

周围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师映川忽然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他笑得浑身放松,笑得一脸明朗,这个刚刚洞彻自己身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敬爱之人亲子的少年就这么跪在地上发笑,他笑得眼泪也流出来,笑声回荡在大殿中,然后他慢慢站了起来,退后几步,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至少在现在看起来是这样。

师映川看着连江楼和纪妖师,眼中的复杂,怨恨,纠结,渴望,痛苦等等,在这一刻统统表露无疑,面前的这两个男人都是一言可令无数人成为飞灰,翻掌之间搅动风云的人物,但此刻在他心里,却是对这两人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恨意,师映川微觉嘴里一片苦涩,但他却是笑着说道:“师尊,对于我突然变成纪山主之子的这件事情,我很难接受,心里也很难受,我自幼在大宛镇受苦,直到进了断法宗,一直以来我相信我对你而言是意义不同的,因为我是你儿子,直到刚才我还在等着你能说一句‘你是我的骨肉’,然而,你却没有。”

“我相信你,也一直都心安理得地享受你对我的庇护,甚至因为当年你把我寄养在大宛镇致使我受苦而有些怨你,因为我觉得父母天生就是有义务教养子女的,但现在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安理得原来是那么可笑,说实话,我现在很感激你,也有些恨你,恨你为什么瞒了我这么久,不告诉我这件事。”师映川一直在说着话,脸上有些惘然,也有些难以理解:“其实刚才只要你告诉我,你才是我父亲,那么不管别人说什么,有什么证据,我也只会相信你,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他好看的眉头缓缓蹙起,认真地望着连江楼,问道:“师尊,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不告诉我真正的身世,却承认我是你的儿子?”

连江楼安静了片刻,之后他负手默立,语气平静地说道:“……川儿,你从小到大,我从未对你亲口说过,我是你父亲。”

第159章 无奈的事实

“……你从小到大,我从未对你亲口说过,我是你父亲。”男人磁性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字字句句都说得明白,就渀佛让空气中也多了一种令人呼吸不畅的异样力量,师映川的眉心剧烈跳动起来,他突然间全身都松懈了下来,腿有些软,唇齿微张,与此同时,往事一幕幕都在眼前闪过--没错,连江楼从来都没有说过,他们两人是父子!

师映川的声音似乎是经过胸腔肺叶与喉头的一起努力才发了出来,他喃喃道:“是啊,师尊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你是我父亲,我是你儿子,确实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只是对这些相关的猜测并没有开口反驳而已……是了,你答应过我母亲,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这一字一句都是异常地清楚明白,师映川颓然失笑,他摇了摇头,渀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又似乎是在模糊地呢喃:“如果不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如果不是我来问你,师尊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都不会告诉我真相呢?”

“不错,我不会主动告诉别人这件事,这是我当年对你母亲的承诺。”连江楼平静说着,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望着师映川那张被迷茫之色笼罩的脸,忽然缓步走了过去,来到师映川面前,抬起右手放在师映川的头顶,眉头跳了跳,道:“……你很在意我是不是你父亲?这种事其实无所谓,因为无论我是你师父还是你父亲,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分别,我对你的态度是好是坏,不会因为你我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而有所改变。”

男人温暖的大手放在头顶,稳定而充满了一种厚重感,师映川忽然间眼角酸涩得厉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自己渀佛正身处无尽的汪洋之中,任海水将他没顶,他苦笑着,向不远处面色深沉的纪妖师看了一眼,然后才重新收回目光,轻声说道:“是啊,师尊你是不在乎这些的,可是我却很在意,因为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我觉得自己是与你最亲近的人,因为我和你之间有着别人不能比拟的亲近血缘关系,天生就再亲近不过,这世上友情可以割袍断义,爱情可以反目成仇,哪怕是师徒之情,也一样可以断去,但唯有亲情是没有办法真正斩断的,因为那是天生就已经安排好,不是人力可以改变。”

师映川的声音微微哽咽起来,眼圈略红,他低声道:“我并不怎么在意谁是我母亲,因为彼此之间还没有培养出什么感情,所以即使是骨肉血亲,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牵绊,可是你不一样,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父亲,而你也抚养我这么多年,有足够的感情,所以我现在很难受,师尊,我觉得自己好象受到了莫大的欺骗,颠覆了我以往的认知,虽然事实上你并没有骗过我,但是我还是心里特别不好受,觉得我非常在意的事情突然变成了假的。”

师映川抬起头来,他贪婪地注视着连江楼那张英俊的面孔,渀佛是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但终究没有那样做,他咧开嘴笑着,神情很是认真地说道:“……师尊你知道吗,我以前多么希望自己长得能够像你啊,我还曾经对宝相说过,我说我很羡慕他长得很像他父亲,我也很想生着一张和我父亲--也就是你,和你一样的脸,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这根本不可能,我和你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又怎么可能与你长得有哪怕一丁点儿的相似呢?”

说到这里,师映川忽然看向纪妖师,他的脸色变的颓然而复杂,道:“纪山主,其实我现在很恨你,你为什么要发现这件事?如果你没有发现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就会一直不被人知道,我就还是会一直以为自己是师尊的儿子,快快乐乐的,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变了。”

此时师映川的神情无法形容,是难以言说的黯然,他忽然用一只手捂住脸,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因为脸被挡住,看不到,而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但是很快,从师映川的手指缝里有液体渗漏出来,陆续滴在了地上,无声地溅起一朵又一朵小小的水花,此时此刻,师映川紧紧咬住自己柔软的下唇,生怕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女子,不应该有这样软弱的情绪,而且自己也已经过了那种可以肆意哭泣而不被人嘲笑的年龄,在他的认知当中,哭,就是软弱的体现。

连江楼看着眼前这一切,眼神微动,这一刻,周围的气氛明显变了,师映川也感觉到了这丝异样,可他还未及反应,连江楼却已经开口道:“这难道就是一种亲情的体现么,失望,无奈,痛苦,迷惘……川儿,你师祖曾经对我说过,这世上只有人心才是最奇妙也最复杂的东西,人的感情才是世间最绚烂的颜色,最香的气息,最醇美的味道,最优美的声音,最动人的形态,其他的一切事物都无法与人心相比,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连江楼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大,但却沉着得让人隐隐生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响在殿内另外两个人的耳中,他慢慢用手在师映川的颊侧上轻抚,那平静的表情之中却有着透骨彻髓的洞察力,师映川由此渐渐松开了捂着脸的那只手,露出了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眼神怔怔地看着男人,一滴晶莹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慢慢渗透出来,这时连江修长的手指缓慢来到师映川的眼角,沾了一点泪水,仔细看了一眼,道:“人心,七情六欲……这样的感情果然很有魅力,很动人,不过川儿你要明白,这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也只是这样而已,若是它们没有自己的动人之处,不能令人为之感动,又怎会让人觉得珍贵,现在你这个样子,具备了强烈的感染力,令我心中也受到触动,然而这终究不过是小道而已,怎比得上你应该追求的大道,等你有朝一日不为外物所动,或许你就会明白我为何时时对你耳提面命。”

连江楼说着,将手放在师映川的肩膀上,他能够感受到从师映川身体表面传递过来的温度,同时也能感觉到从这具身体内部向外扩张的情绪,那是说不出究竟是愤怒怨怼还是激动难过的情绪,师映川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令这种情绪波动很容易地传递给连江楼。

师映川忽然间肩膀微微一抖,让自己从连江楼的手下脱出来,他闭上了眼,但几息之后他就立刻又睁开了眼睛,他抬起胳膊用力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很快,除了略有些泛红的眼眶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痕迹能够证明他曾经哭过,师映川知道,无论愿不愿意,甚至是否是被迫的,人总要长大,同时也必须去面对一些事情,接受一些事情,因为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可能按照任何人的意愿运转,也不会根据任何人的喜怒哀乐而有所改变,所以他只能学会接受。

“……那么,我现在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师映川努力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他迅速地整理了一下先前被风吹乱的头发,目光向纪妖师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就盯着地面,说道:“这件事……”刚说到这里,纪妖师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走过来面对着连江楼,面色复杂地道:“我有事跟你说。”连江楼不假思索地微微颔首,转身向殿后走去,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师映川的视线当中。

大殿里只剩下师映川一个人,他没有离开,只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缓缓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周围也安静得让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他面前,随之响起的是纪妖师低沉的声音:“……起来,跟我回弑仙山。”

师映川抬起头,他仰脸望着上方纪妖师那张俊美的面孔,秀丽的脸上渀佛有些愕然,也有些排斥,他深深拧起双眉,沉声道:“跟你回弑仙山?为什么?我不去。”

纪妖师嘴角轻扯,有点冷笑的意思:“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爹!”他俯身抓住师映川的胳膊,将少年拉了起来,他冷眼看着面色微显憔悴的师映川,审视着对方酷似燕乱云的脸,道:“既然你是我儿子,自然应该随我回去,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我弑仙山的少山主。”师映川陡然用力一甩胳膊,挣脱了纪妖师的手,他向后退了一步,缓缓摇头道:“不,我不随你去弑仙山,我是我师父的徒弟,断法宗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