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下里
刺入血肉的剑身被缓缓拔出,连江楼后退半步,容色淡漠,他站在那里,犹如一线峭崖,自有一派孤冷清绝的气度,仿佛有什么变的不一样了,但明明又并没有出现任何实质性的变化,师映川心神荡动,他有些吃力地转动了一下眼球,然后慢慢低头看向自己被刺穿的丹田位置,那里的猩红色充斥了他的整个视野,也令他瞬间崩溃,仿佛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这个时候,脑子里就好象炸开了一道雷霆,将他整个人狠狠劈成了两半,剧烈的疼痛不知道究竟是出自于哪里,似乎永无尽头,狂暴混乱的情绪更是肆无忌惮地冲撞着意识,
师映川的眼前好象蒙上了一层血色,但他仍然努力瞪大了双眼,死死看着血肉模糊的下腹,就是这样的一剑,将他一举击溃!下一秒,师映川一张绝美的面孔在刹那间就扭曲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声无法形容的尖嘶伴随着鲜血,不顾一切地骤然从他口中迸发出来!
“啊……!!!”嘶喊声完全己经超过了人类表达感情的极限,师映川仰起头,惨烈嚎叫,那是几乎能够穿透灵魂的声音,日光照入他眼中,却见那漆黑的眸子,已是血红一片!
这声音已然狰狞,是不甘与怨恨,就像是猛兽垂死之际的最后挣扎,到最后,声音渐低,终于止住,师映川满口是血,他全身都在颤抖,因为不可置信,因为不甘不明白,因为痛心无比,这些年来的所有恩爱缠绵,两情缱绻,都在对方的这一剑之下彻彻底底地被毁于一旦,这一时,这一刻,师映川抬着头,双眼死死看着面前的人,如此近的距离,血红的眼睛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男子静静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屹立如山,手上的长剑剑尖向下,血珠正一滴滴地向下滚落,师映川睁大了眼睛,甚至颤抖着想要伸出手去,仿佛想要确认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然而,这只手却终于没有伸出去,因为他的瞳孔突然间缩小,因为他眼里看到的男人,那表情,那气势,那眼神,一切的一切,都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所以师映川没有问对方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已脱口嘶声道:“……赵青主!”
那人面色平常,眸光却是出奇地清澈纯粹,如同飘落大地的白雪,无垢也无情,然而就是这样的目光,却仿佛一瞬间狠狠地把什么给打碎了,师映川在这一霎那,全身都难以控制地颤栗起来,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有过如此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描述、任何动作来表达、任何心情来解释的感受,但同时又再清晰不过地体会到那其中最真实也最本质的成分,那是无可形容、最深沉也最撕心裂肺的绝望!
对于师映川脱口喊出的这个名字,男子没有开口承认,但也更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看着对方,师映川想要站起来,但他挣扎了几下之后,却是无力如此,那一剑不但刺穿了他的丹田气海,而且剑上所挟带的剑气之中,分明有着一种施蛊之法,如此一来,精确到毫厘的一剑在并没有废掉师映川丹田的前提下,却又使得他在痊愈之前无法再使用内力,而那施蛊的手段,更是将他的修为进一步牢牢束缚住,如此一来,此时的师映川就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甚至重伤之后的身体连普通人都不如,他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经不再由自己来主宰!
师映川再也维持不住坐着的姿势,无力地倒卧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根本办不到,在吃力挪动了几下之后,最终只能以半伏的姿势呈现在其他三人眼前,这时连江楼蹲了下来,伸手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道,止住了血,师映川慢慢抬起头,微抬起了大半张苍白的脸,直面对方,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这张绝美却又木然死寂的容颜,散乱的长发遮挡住了一部分的面容,让人看不完全他此刻的表情,然而那一对血丝遍布的血红眸子,却仿佛两块烧得滚烫的烙铁,深深烙在了心中最深处,触目惊心,此时师映川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但他好象毫无感觉一般,没有痛,也没有任何别的表示,只定定这样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片刻,才道:“……你是如何做到的?至少要让我败也败得明白!”
“……在你囚禁他的那些年里,他自己创出一门分神之法,将最本质的‘本我’藏匿到意识深处,而你当年得到的那个以为是失去记忆的人,其实便是被分化出来的一个意识,一个在感情方面犹如一张白纸的人,而‘本我’则是隐于其中,静观其变,偶尔在需要的时候,就会在接管这具身体的同时,却不被这个新生意识察觉。”一个声音忽然自不远处响起,却是晏勾辰缓步走了过来,说话之际轻描淡写,师映川闻言,身体顿时微微一震,随后,就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轰然坍塌,一切的一切都在分解,崩散,化为无数碎得难以捡拾的尘渣,狠狠穿透了血肉之躯,深入到灵魂,像是用刀子永无休止地来回割扯,然而,却已经无法造成任何的疼痛!
师映川感觉不到疼痛,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恍恍惚惚间,他听到晏勾辰的声音缥缈传来,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你这人,警惕性太高,根本不信任旁人,想要骗过你,演戏是不成的,就算演得了一时,但长年累月下来,必有破绽,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用真正的赤子之心来本色出演,这些年陪伴你左右的人,就是赵青主与连江楼的集合之体,所以才有具有吸引你的一切特质,分神之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他,也只能是他,只不过,是一张白纸一样的他……”
下面的话,师映川已经有些听不清楚了,而对他来说,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真的够了,他低下头去,散乱的黑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眼,嘴唇颤抖了几下,然后喃喃低笑道:“了不起,很了不起……”说话间,他的语调颤得不成样子,到后来声音也己经暗哑不闻,而师映川也没有试图克制自己,完全不曾强抑心情,更没有故作坚强,就这样一字一顿地说着,分明字字泣血,他似哭又似笑地发出无意识的声音,垂首,额头抵在草地上,无助而绝望地独自品尝着此刻的心情,怎么形容呢,就好象灵魂深处最疼痛最柔软的地方被人用手一点一点地慢慢撕开,
鲜血淋漓,这时晏勾辰已经走到师映川面前,蹲下来轻抚师映川沾着草叶的黑发,师映川一震,既而缓缓抬起头来,这一刻,时间似乎都凝滞了起来,两个有着复杂恩怨情仇的人面对面地看着对方,师映川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冷冷嘶哑道:“你们之所以在之前一直不肯发动,宁可葬送那么多宗师的性命,也没有让他对我动手,从而暴露身份,目的应该就是要以此彻底耗尽我的底牌罢……他一直潜伏在我身边的这件事,我想,从始至终想必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而其他人,都被你们两个蒙在鼓里。”
晏勾辰微微一笑,他与师映川布满血丝的眼睛对视着,面上却依旧笑色淡然,道:“不错,的确就是你说的这样,先前之所以他没有夺取身体的控制权,对你出手,就是因为我们必须逼得你底牌尽出,映川,你这个人实在太过谨慎,无论什么时候都总是会给自己留下后路,而我们却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这次不能成功,那么也许以后很可能就再也无法找到机会了,
所以,必须将你真正逼到绝境,在这种情况下,你如果真的再不能继续战斗,那么,我们才能够真正确定你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倚仗,然后才可以发动,一举成功……现在,他已刺破你的丹田,更有我传授的蛊术加以深固,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晏勾辰面带微笑,笑容从唇角徐徐如涟漪一般扩散开来,然而那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却都森冷冰寒得令人心悸,师映川听着,面孔微微抽搐,他望着晏勾辰,哑声道:“真是深谋远虑,玩弄人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输得果真不冤……”
晏勾辰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在师映川看似木然但实际上恨毒到极点的目光当中,缓缓站起身来,继续微笑说道:“没有办法,面对你,没有人敢掉以轻心,我们花了这许多年才终于布成此局,除你之外,世间没有第二人值得我们如此。”
“哈哈哈……”师映川忽然仰首而笑,他望着天空,不是大笑,而是轻声笑着,疲惫而冷漠,其中既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的痛悔,也没有任何激愤不甘的控诉之意,他只是这样笑起来,然后就重新看向晏勾辰,道:“这一次,我心服口服。”说着,目光移动,终于望向一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高大男人,他如此望着连江楼,这时候他的情绪似乎已经稍微恢复了平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师映川安静看着这个男人,这个带给他这些年甜蜜幸福时光的宿命纠缠之人,而对方也在看着他,彼此用眼神做着复杂的交锋,片刻,师映川开了口,
声音听起来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你很了不起,用这样匪夷所思的法子来打败了我……说实话,当年知道你失去记忆,我一开始还是不很相信,观察了你很久,直到那一年你我外出遇袭,你豁出性命救我,我才真正对你放了心,再也不怀疑你……所以,现在想来,那次遇袭,应该就是你们演的戏罢,为了让我真正信任你。”
“……不错。”一直不言不语的连江楼终于开口出声,他表情平静,神色如常,是那样熟悉,又隐隐陌生,他语气没有波澜地徐徐说道:“作为主体意识,我可以随时在不惊动新生意识的情况下接管这具身体,暗地里通过某种方式与晏勾辰联络,当年你我遇袭,对方带队之人就是晏勾辰,经过那一次,我彻底赢得了你的信任。”
“果然是这样啊……”师映川听完,低低一笑,太过复杂也太过庞大的负面情绪在胸口激荡,搅和成万般苦涩滋味,眼前连江楼的面容仿佛模糊了,师映川再也看不透这个男人永远波澜不惊的冷漠皮囊下,究竟是怎样的心思,这时就见连江楼微垂眼睫,淡淡说道:“作为分化出来的副体意识,‘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因为我的缘故,‘他’对你天然就有好感,这种感情发自灵魂,确保他日后必然也深爱于你,将一切情感都疯狂地倾注在你身上,从而也必将得到你全无保留的信任与感情。”
师映川听着这些,只是笑着而已,他看了连江楼一眼,面对此刻依旧平静的这个男人,他忽然不想说什么了,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胸前,那里牢牢绑着裹成一团的死婴,他们两个人的亲生孩儿,师映川看着严严实实包起来的孩子,轻笑道:“其实刚才在生下孩子之前,你应该已经可以确定我没有底牌了罢,而你却没有动手,想来还是对我们的孩子有着感情,想要让他顺利出生,对罢。”连江楼闻言,低头看了看胸前牢系的小包裹,睫毛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木然的表情也让他的心情令人辨不分明,只听连江楼沉声说道:“这孩子是你我的亲生骨肉,我对他的期盼之情是真非假,他是你留给我的礼物,我自然会尽量让他平安降生。”
“……只可惜,他已经死了,你知道我在战斗的时候一定会拼力保护他,所以你不会很担心,但是很讽刺,他偏偏就是死去了,活生生地就在我腹中的时候就死了,你得到的,只是一具尸体而已,这个孩子,宁神通,就像当年他的姐姐、我们的女儿灵犀一样,早早夭折。”师映川冷然说着,他血丝满满的眼睛里充斥着凶厉暴虐,又是深深的绝望,灰黯的面容上是死寂一般的木然,他死盯着连江楼的脸,短短数息之后,突然就大笑起来,边笑边道:“连江楼,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件事!知道当年我们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吗?哈哈哈……她根本不是一生下来就自己夭折的,是我!其实之前晏勾辰说的对,我之所以自动废掉了那门功夫,就是因为这功夫对孩子不好……不,不仅仅是‘不好‘这么简单,它其实是致命的!”
师映川哈哈大笑,形若疯癫,事到如今,他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是说着:“我当年乃是天下之主,搜罗无数奇门古籍,异书残篇,后来无意间发现一本手札,是早已覆灭的一个魔道宗派之中的女性宗主亲手所书,此人天纵奇才,创出一门秘法《血婴经》,后来凭借此法一举成就五气朝元大宗师,此法是在有孕初期开始修炼,等到日后婴儿降生,便达到大成之境,但孩子也会随之死去,我当初原本并不想如此,但后来知道怀孕时,已经迟了,我所修炼的那门摄取他人生机以补充自身的秘法实在霸道之极,待我发现怀孕的时候,胎儿已经受到极大影响,日后一旦出生,离开母体,就会立刻死去,所以,我便索性修炼了《血婴经》,而灵犀那孩子,就是因为我的缘故,就这样,一出生就夭折了!”
此时听到这里,在场之人俱是变色,师映川却是笑不可遏,他一手用力指着连江楼,满是嘲讽地道:“多么讽刺啊,当年你是赵青主时,对我隐瞒了自己是侍人的事实,否则的话,我为了与你长相厮守,必然传授你《血婴经》,这法子一来需要极佳的悟性,二来需要资质足够,三来需要实力足够,这些你都符合,有很大可能成为与我一样的大劫宗师,而这一世,你亲手割除了自己体内的孕囊,彻底断绝了怀孕的可能,这样的话,纵然我想要将《血婴经》传授给你,也没有用了……两世为人,却偏偏两次都是你自己断绝了轻松实现目标的希望,亲手毁掉了我们本可以一直维持下去的幸福,而明明这样的平静生活,我们是有机会拥有的!连江楼,你告诉我,这到底可笑不可笑,讽刺不讽刺!”
师映川面色怨毒,字字如剑,一对眼睛里仿佛集合了世间所有的负面情绪,其间好象有熊熊燃烧的烈焰,想要将天地都焚尽,这时连江楼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但任谁也无法由此知道他心中所想,他低头看着师映川,平静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是啊,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因为都没有意义……”师映川低笑道,就此渐渐平静下来,那些开心的,幸福的,甜蜜的,那么多的美好,到现在统统都被痛苦与绝望所取代,那样绝望,那样绝望,找不到任何希望,只有无尽的绝望……茫然中,师映川似乎又看到了曾经一幕幕温馨画面,然而如今看来,却是无比讽刺,他笑了笑,心却在滴血,被生生撕裂,他望着连江楼,轻笑道:“拿去罢,将这具身体拿去,去实现你的目标……江楼,我一次次地被欺骗,被伤害,而我却一再地选择去相信,给彼此一个机会,现在看来,郎心如铁,纵然我知道你爱我甚深,可我还是恨你,因为这世间最能伤我的人只有你,而你,却将我送入死地。”
连江楼没有说话,这个男人静静看着遍身血污的师映川,然后他上前,蹲下来,伸手抚上师映川的脸,注视着这张如玉容颜,缓缓道:“……若你真的还能转世回来,那么,无论报仇还是其他,我等你。”师映川定定看他,突然间一笑,道:“不会了,因为即便我能够转世,我也不愿意再与你相见了……赵青主,连江楼,我对你的感情,就此消散了。”
连江楼的身体几不可觉地微微一震,此时他从面前少年的眼里,看到的是无尽的灰寂,就在这时,师映川突然拼尽全力将他推开,原本以师映川眼下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撼动连江楼,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连江楼却是真的被他推开了,师映川吐出一口血,趴在地上大笑,然后大咳,他疯狂地咳着,然后就面无表情地道:“我有眼无珠,辨人不明,这一双废物眼睛,要来何用!”说话间,突然猛地伸出手,闪电般地往自己两眼之中一插一剜,竟然生生将两颗眼珠子挖了出来!
师映川这一举动实在太过突然,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做出这种事,这场面太过震撼,他又是这般出其不意,在场连江楼,晏勾辰,纪妖师三人竟是没有一个及时将他拦住,师映川大笑,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剧痛,他将挖出的双眼狠狠丢开,三人见他眼窝里鲜血淋漓,大量猩红的污血顺着雪白的脸庞蜿蜒而下,画面极其震撼可怖,晏勾辰下意识地一震,失声道:“映川!”旁边已经抢上前来的纪妖师脸色变化,蓦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唯有连江楼一动不动,然而在乍见这一幕的瞬间,他负在身后的右手,却是被生生捏断了一节指骨!
“……我诅咒你,诅咒你们所有人!”师映川的脸上原本眼睛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两个血窟窿,鲜血淌了满脸,他声嘶力竭地低吼出声,将最深沉最无法化解的痛苦声嘶力竭地爆发出来,随着这吼声,师映川的皮肤表面青筋猛地鼓凸,突然间就喷出一口红得发紫的污血,下一刻,师映川只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轰然炸碎,痛得他顿时眼前一黑,仿佛内部有无数的虫蚁在拼命啃食他的内脏和血肉,原本已经虚弱无力的师映川在这种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可怕剧痛中发狂般地嚎叫起来,他仿佛被激发了所有的力气,在地上翻滚嘶吼起来,如同一头疯狂得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他拼命地撕抓着所能触碰到的一切,地面的草皮被抠开,甚至就连他自己的身体也被抓得血肉淋漓,衣物被撕成了破布条,一头漂亮的黑发都被扯下了许多,就连面孔都被地面蹭破,不过片刻的功夫,这个原本胭脂榜排名第一的美男子,就变成了一具血淋淋的可怖人体,这接二连三的突变令在场其他人措手不及,连江楼反应最快,在最初的僵滞之后,立刻就准备点了师映川的穴道,制止对方的行为,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连江楼弹指打出的气劲明明击中了师映川的身体大穴,却根本毫无用处!
几乎与此同时,已经变成一个血人的师映川突然仰天长啸起来,刹那之间,这啸声同时在连江楼、晏勾辰以及纪妖师的灵魂深处响起!从这声音中,三名绝代宗师仿佛听到了一个新的存在的诞生,没有任何理由,也无法形容那种感受,那是声嘶力竭的呐喊,是唯我独尊的宣告!紧接着,就见师映川身上抓出来以及两眼的伤口正在向外流着的鲜血却是似乎有什么变化,初时还不很分明,但很快,随着血液继续外溢,冲淡了之前的污血,其他三人便终于看清楚了那究竟是什么--那伤口里流出的分明是金色的液体,原本红色的血液,竟然变成了金色!
“这是……”一直智珠在握、显得从容不迫的晏勾辰终于悚然变色,然而就在这时,更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师映川原本因为失去眼珠而瘪凹下去的两个眼窝,此时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充实起来,那因为衣物被撕碎而暴露在外的伤痕累累的身体,也同时在某种匪夷所思的力量的作用下,迅速愈合!
“这已经不是所谓的血肉愈合,而是……肢体再生!”晏勾辰神色大变,一股前所未有的震骇重重撞进心头,下一刻,晏勾辰已骤然失色:“难道他已经……突破了五气朝元之境!”
话音未落,师映川已陡然睁开了双眼!此时就见那本来空荡荡的眼窝里,已经多了两颗完整的眼珠!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这两只新生的眼睛是血色如红宝石一般的模样,如同一片艳红之海,荡漾着无尽的波澜,仿佛囊括了世间的一切美丽,在那红得明艳刻骨的目光注视下,整个意识似乎都要被吞噬,此刻师映川半伏于地,被扯得凌乱的长发如同离开枝头的枯叶,自头皮脱落,四散飞扬,包括眉毛,睫毛,片刻之间,全身上下的毛发就已经全部落尽,一双透着琉璃血红的眼睛微带迷离,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连附近的虫鸣鸟叫都彻底绝迹,万物俱寂,而师映川身上的变化还在继续,他的身体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无数古怪的纹路,而光秃秃的头皮上,正开始缓缓钻出红色的毛发!
一时间其余三人纵然饱经世事,此刻见到这超出想象的诡异情景,也不由得心神为之摄住,面上露出震骇之色,但是就在这时,却听晏勾辰陡然厉声吼道:“北辽巫门流传下来上古残篇之中曾有记载,人祖乃人身蛇尾,血液如金,赤发红瞳……眼下他分明已突破原有境界,正在转化神体,事到如今,必须趁其还没有完全转化,还不是真正的不死不灭之身,彻底将其镇压!”
连江楼与纪妖师二人终究是绝顶强者,道心坚固,即使震惊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匪夷所思的事实,也还是保持着冷静,在晏勾辰话音未落之际,两人便几乎同时出手!
三大宗师联手合击,磅礴浩大之力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将正处于变化阶段的师映川包围,晏勾辰一边全力猛攻,一边厉声道:“他原本已经身受重伤,现在又在蜕变,必然极其虚弱,我们只有在他还未成气候之际一举竞功,否则他若成功化形,世间就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他!”
受到激烈攻击的师映川疯狂怒吼,立刻展开反击,然而这时的他正处于最要紧的阶段,在此期间,他是脆弱的,根本没有太多的力量能够使用,很快,师映川便被打得连连后退,他拼命反抗,野兽一般吼叫连连,但尽管如此,在三大宗师竭尽全力的攻击下,师映川虽然给三人都添了不轻的伤,但是自己也很快伤痕累累,就在这时,师映川陡然厉声嘶吼,眼中闪过冷绝与疯狂之色,他十指张开,北斗七剑刹那间聚拢在一起,光芒大作,与此同时,师映川一口心血喷在剑上,决然喝道:“……给我爆!”
北斗七剑乃是天下公认的第一神剑,当初泰元帝的随身秘宝,打造原料乃是从天外陨石之中提炼而出,又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加上百般祭炼,才最终有这一套神剑出世,如此绝世神兵,被师映川以秘法激发出了一切力量,就此彻底爆开!
巨大的爆炸所带起的碎石尘暴几乎遮天蔽日,仿佛是毁天灭地之势,师映川选择在四人缠斗之际悍然自爆北斗七剑,固然使得其他三人避无可避,但同时也将自己卷了进去,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这样的做法,不啻于玉石俱焚!
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一切都渐渐安静下来,这场爆炸的威力之大,将四人眼下所在的地方生生炸出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洞,可想而知,在一定的岁月之后,这里势必会形成一个湖泊,此刻在巨坑底部,连江楼与晏勾辰衣衫破碎,吐血连连,明显受了重伤,而不远处,师映川却是怔怔望着自己的前方,一动不动,在那里,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背对着他,就这样站着,师映川喉中微微作响,却并没有真的开口出声,就在刚才,在爆炸的同一时间,距离他不过两步远的纪妖师突然身体一横,挡在了他的面前,为他挡住了狂暴的冲击!
此刻,在其他三人愕然震惊的眼神中,男人缓缓回过头,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面孔上绽放出肆无忌惮的笑容,嘴角和鼻子里正不断往外溢血,显然是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害,却偏偏用了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想一想,好象我还从来没有对你尽过什么责任,所以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不管怎么样,这辈子,我总得做一件当爹的该做的事罢……”
师映川眼中复杂之色一闪,他深深看了一眼这个一向喜怒无常、随心所欲的男人,下一刻,他已强行逼出自己最后一点力气,不计后果地拼命向外掠去!
风声在耳边肆虐,师映川眼前已开始有些模糊,此时的他接近油尽灯枯的地步,刚才的爆炸虽然几乎没有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然而之前太过严重的伤害却使得他的身体从内到外都被摧残得厉害,尤其可怕的是,师映川无比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正在崩溃,他大概猜得到是为什么,之前在绝顶的痛苦绝望中,他终于突破了多年来一直无法打破的瓶颈,跨入了梦寐以求的境界,然而也许是因为成就不死不灭之身原本就是在逆天行事,所以,他的身体在还没有真正蜕变完成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崩溃的迹象,否则的话,方才连江楼与晏勾辰已经受了重伤,按理说师映川应该先拼力杀了他们才对,然而师映川却没有那么做,而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走,这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继续留在那里的话,即便连江楼与晏勾辰已经重伤,但最后会被杀死的,也一定是身体已经全面出现衰竭的自己!
师映川一路疯狂奔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似乎多了一股咸腥气,意识已经微微模糊的师映川这才略清醒了些,此时他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却是已来到了海上,不远处,数艘小山一般的五牙巨舰正自东往西驶去,舰队打头的桅杆上面,高高张挂着一面巨大的旗帜,迎风猎猎招展,看上面的图案,却是青元教麾下的鲛人一族!
师映川微微一震,随即就由于泄了这口强自撑住的心气而身体一沉,再也拿捏不住力道,重重坠进了下方的大海,而刚才就在他意识昏乱时,因为接近了舰队的警戒范围,所以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眼下师映川掉入海中,不过片刻的工夫,就有十数名鲛人战士乘坐着小型鲸类迅速游来侦察情况,待小心靠近之后,发现海面上漂浮着的那个人衣衫破烂得几乎已经起不到蔽体的作用,浑身都是干涸的暗红血迹以及古怪的金色液体,脑袋上顶着一层猩红的毛发,其中一个女性鲛人修为最高,她谨慎地驱使坐骑凑近,用手中的长枪将对方翻了过来,待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孔,顿时惊愕脱口道:“……帝君?!”
在场众鲛人战士俱是大惊,尽管师映川眼下形容古怪,但那容貌的确是鲛人们熟悉的样子,众鲛人不敢怠慢,尽管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师映川的身份之高,权威之大,在鲛人一族之中可谓是被奉若神明,当下众鲛人立刻就将意识模糊的师映川放上鲸背,迅速返回舰队。
师映川虽然头脑昏沉,但从掉到海里一直到鲛人战士将他送上大舰,在这个过程中他都并没有真正失去意识,所以当不久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赶来,颤抖着将他抱在怀里时,他就立刻辨别出来这是左优昙的气息,一时间师映川强行打起精神,睁大了眼睛,让自己可以将对方的面孔看得清楚些,就见此刻左优昙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满是震惊与担心之色,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说不出话来,师映川嘶哑着声音道:“倒是巧了,竟在这里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