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昀川
为了钱,以孩子做筹码,这种事窦泽以前想也不会想,不管是谁动了这念头,他都一定会骂人渣败类,可现在,他自己却这么做了……为了老子,舍了儿子……
霍司明抽了几张餐巾纸递给他,窦泽接过来,擦了脸,又眼巴巴地看着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狼狗似的,无意识地流露出脆弱柔软的一面。
窦泽这样看过来,霍司明便也看向他,两人的视线接触在一起,窦泽又立刻被电到似的垂下眼。他不敢抬头,任由对面那人把他盯得脸都红了,才听见一个‘好’字。
霍司明说:“我借给你。但孩子的事还是你自己做决定,你想要就生,不想要就做掉,我尊重你。”
窦泽沉默了半晌,低声问:“那你呢?你想要吗?”
“想。”
窦泽又问:“万一生下是个畸形呢?”
“我养它。”
三个字,给窦泽吃下了定心丸,他擦干了脸上狼狈的痕迹,从公事包拿出两张纸递给霍司明,那纸的台头上写着三个字——合同书。
霍司明胸腔微微起伏了一下,像是叹了口气才接过来,快速扫完上面的内容,看着窦泽问:“孕期结束,胎儿诞生之后,甲、乙双方再无瓜葛?乙方保证在五年内还清欠款?”
窦泽抿着嘴不答话。
霍司明的语调还是那副淡淡然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十分尖锐,他问:“窦泽,你以为我为什么借钱给你?因为这个孩子?我以为,咱们这几年最起码称得上朋友吧?”
窦泽被他问得难堪,伸手想把那纸拽回来,霍司明却向后侧身,从旁边饭店的意见簿上扯下一支只剩半根笔杆的劣质圆珠笔,龙飞凤舞在甲方的位置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将合同递还给窦泽,说:“签字吧。”
饭店今天的人不多,两人坐在卡座里,没人看到窦泽之前的狼狈相。他们各自收起合同,霍司明的脊背放松微微靠在椅背上问:“要去洗把脸吗?”
窦泽哭了一会儿,脑子晕乎乎的还有些迷茫,忽然回忆起刚刚难堪的样子,尴尬地说:“那我去洗洗。”
霍司明趁着这会儿功夫到吧台结了账。等窦泽去卫生间洗了脸回来,便看见霍司明长身玉立一身高定拿着自己破旧的漆皮狗公事包等在门口,他赶紧甩着手上的水跑过去尴尬地接回来,问:“这就不吃了吗?”
霍司明说:“这个不好吃。”又问:“吃粥怎么样?吃粥会想吐吗?”
“……”窦泽说:“应该不会。”其实他忽然很想吃酸辣粉……
两人并肩走出饭店,霍司明要他站在门口等,自己去将车开过来。窦泽觉得自己像女人似的,尴尬地抿抿嘴,坚持了一句:“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霍司明一愣,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些过分,说:“可以,我是想……你上了一天班,一定累了。”
“你还不是一样?”窦泽说。
霍司明便微微抿嘴笑了笑,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窦泽被他这句道歉又弄得尴尬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一时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问:“要去哪里吃粥?”
“去医院旁边那家吧?”霍司明说:“吃完饭可以顺便做一下检查。”
窦泽顺从地点点头,他现在整个人都要为肚子里的小怪物服务,而小怪物属于霍司明。
两人从前也一起吃饭,可今时不同往日,当时霍司明是他的大哥,而现在,是他孩子的父亲。一想到这点,窦泽背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他本想问霍司明那五十万准备何时交付,犹豫了半天也没问出口,反倒霍司明主动说:“钱的事你不用操心,之后你父亲治病的事我会安排。”
窦泽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粥端上来。窦泽中午就没怎么吃饭,饿了大半天,此刻虽觉得白粥无味,倒也顶饱,就着小菜和包子吃了两碗。霍司明只吃了一碗就停了,坐在那儿看着他,唇边好似带了淡淡的笑,问:“还要吗?”
“不要了。”窦泽抹了抹嘴又揉了揉肚子。“饱了。”
两人从饭店步行。这家私立医院像是天天等着为霍司明服务一样,晚上七点医生也不下班。还是上次的老医师,带着窦泽做了常规检查,还让他听孩子的心音,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叫窦泽莫名有些激动,他说:“它都有心跳了!”
霍司明站在一旁看着笑起来,眉梢眼角都带着温柔。
窦泽忽然问:“医生,我以后还能吃酸辣粉吗?”
“可以,螺蛳粉也能吃,不过要找卫生的饭店。”老医师笑起来。
“它是男是女?有酸儿辣女的讲究吗?”窦泽又问。
“这个时候还看不出来,不过你放心,它的性别不会因为你的饮食习惯而改变,不用刻意约束自己。”
窦泽看着显示屏上的小胚芽,觉得世界真神奇,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霍司明:“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霍司明不防他会这么问,先是怔了一下,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说:“男孩儿女孩儿都可以。”
窦泽刚问出口就在心里骂自己得意忘形麻痹大意,后悔地整个人都尴尬地定住,恨不能把刚刚那句话重新吃回肚子里。不待检查结束就动作麻利地跳下了诊疗床,老医生哎了几声:“以后动作幅度不要太大,也别做剧烈运动。”
他才重新慢下来,小心翼翼地往裤腰里扎衬衣,动作温柔到滑稽,像舞台上夸张的哑剧。
例行检查之后,医生叮嘱他们以后每星期来做一次产检,以确保孩子和大人都万无一失。
两人从私立医院出来,霍司明开车把窦泽送到窦爱国所在的人民医院住院部的门口,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进去。”
窦泽吓了一跳,还以为霍司明要跟他一起去看他爸,紧张的话都不会说了,两股战战想着,若是叫窦爱国知道了这其中的龌龊,定是宁死也不愿再治病了。他站在那儿望天望地望星望月,双手插在腰间,一个劲儿叹气,思考着怎么才能让霍司明别去看他爸,又觉得自己这样太不厚道,别人出了五十万巨款,竟连探个病也被拒绝?
窦泽正挣扎着,霍司明已经停好车从地下车库里出来了,他的头发有些乱,上面不知何时落了一小片槐花的絮蕊,嵌在发间很像一大块头皮屑,窦泽站在台阶上比他高出一截,下意识地伸手帮他摘了。霍司明有些诧异地看过来,窦泽赶紧把手伸开,露出里面的槐花花瓣,结结巴巴说:“脏……脏东西。”
霍司明看了眼他手里的花瓣,又看了看他,没有笑,但眼神十分柔和,说:“走吧,你去看伯父,我一会儿到肿瘤科的走廊那里等你。”
窦泽听见这话,便知道霍司明不会去探病了,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啊。”
霍司明没有接话。
两人在楼道口分别,窦泽一个人上楼去,进到病房里面,发现只有他爸一个人在那里躺着,便问:“我妈她们呢?”
“广场那儿有跳舞的,你妈带着南南去遛弯儿了。你吃过饭没有?这儿还有个包子呢。”窦爱国躺在那里,背着身向后伸胳膊,抖抖嗖嗖地摸床头上放得那个肉包子。
窦泽看见,赶紧递到他手里:“我吃过了,你别管我了,你吃水果吗?我给你削个苹果?”
“不吃,别削了,放着吧,你坐下我跟你说说话。”窦爱国的左手上还扎着针管,问:“我这到底是什么病?你们都说没大碍没大碍,那怎么住了一个星期了也不让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