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昀川
他走到医院的时候,不自觉慢慢观赏了一路的风景,直至病房楼下,看到窦源不知从哪里拎了一塑料袋的毛线,正要上楼,在等电梯。姐弟二人刚好碰了个头,她问:“今天怎么这么晚?身体还是不舒服?”
“没有……昨天晚上下雨,起来关窗收衣服,闹了半夜没睡好,今天就睡过头了。”窦泽愣怔一会儿,找了个牵强的理由。
窦源也没有深究,问:“吃饭了没?一会儿上去给你冲点儿芝麻糊垫垫。”
窦泽刚刚吃过饭,却不敢反驳,怕说多错多更露出马脚,便点点头。又问:“怎么拿这么多毛线?”
“妈说平常闲着没事干,不知道从谁那儿接了点儿织毛衣的活儿,刚刚让我去给她取毛线去了。”窦源说。
窦泽不赞同道:“她眼睛又不好,织什么毛衣啊?一件也没有多少钱。”
“谁说不是呢?我也劝了,没用。”窦源两手一摊,装毛线的塑料袋发出哗哗的响声。“她愿意织就织吧,不然她心里难受。”
现在的生活比过去还要好些,当时窦爱国没被查出癌症,但身体也不好,刘青的工作就是在医院照顾完南南再回家去照顾窦爱国,风里来雨里去非常辛苦,现在一家人几乎安家在医院里,倒免了每天的奔波,不必天天挤公交转地铁确实清闲不少。
窦泽进门的时候,窦爱国正在教谢小南识字,少儿版三国演义上的字。她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却还待在医院里,比同龄人少了好几年的学前教育。
见他们姐弟两个联袂进来,刘青对窦泽说:“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昨天就看你脸色不好,中暑了还逞什么强?”
窦泽回头看了窦源一眼,对方正在安置塑料袋里的毛线,吐吐舌头耸耸肩,意思是不小心把他给出卖了,颇有些少女时代俏皮的影子。
窦泽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不小心多晒了会儿太阳,现在已经好了。”
“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身体,等你老了就知道厉害了。”她走到沙发那里,抖了抖塑料袋里的毛线,说:“过来,帮我缠毛线。”
窦泽便走过去,抻开手,毛线卡在两只手腕上,刘青坐在他对面,缠起毛线球。
窦源吃了一块饼干,塞进窦泽嘴里半块,问:“饿不饿?我给你冲一碗芝麻糊吧?”
“不用了,一会儿该吃不进中饭了。”窦泽一边左右晃着胳膊帮母亲理毛线,一边说:“姐,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窦源扑哧笑了:“什么事儿?怎么忽然一本正经的?”
“我想……咱们利用下班的时间去做点小生意,摆个夜市摊儿什么的,卖点衣服和小饰品……成本小而且收入可观。”他犹豫着说完,窦源已经歪着头开始思考,她原来的工作忙碌,根本没有时间赚外快,如今跳槽清闲下来,便觉得弟弟的想法很可行,而且家里负债累累,单凭工资还债确实不太实际。
她嚼完了嘴里的饼干,擦了擦嘴角的饼干屑,皱着眉头已经思索起来,姐弟两个都是头脑灵活的,只是从前困苦的生活将窦源磋磨的没了生气,如今希望回来,她自然也更加上进起来。眨眼间已经想出了主意:“咱们也不用跑远,护校那里就很好,离医院这边也近,那里女学生多,晚上出来逛街的也多,肯定能行!我同学有做服装批发的,等我一会儿打个电话问问……”
窦泽听她同意,高兴起来,只有刘青在担心:“你们两个白天都要上班,夜里再去摆摊,身体能吃得消吗?”
“年轻力壮的,怎么吃不消?”窦泽说。
窦源皱着眉,正在思考货源的问题,听到这话也帮腔:“要是不想办法,光凭这点工资以后……”她本想说以后还债的事,又想到父母老迈,还不知道治病的钱皆是从别人手里借得,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儿,继续说:“以后南南上学怎么办?补习班那些,花销大着呢。”
南南正窝在床上和姥爷一起看书,听到妈妈的话,眼睛一亮,小声问:“我可以去上学了吗?”
“是啊,等你明年春天病好了,就能去了。”窦源笑着说。
窦泽不明所以,问:“肾源的事有着落了?”
“是啊,霍先生真是神通广大,说是最多过完年,这事就能办妥。”窦源叹服道。
窦泽这次没有反驳,他也承认霍司明的神通广大,不过却问:“你们什么时候还有联系?”
窦源两眼一眨,嘴皮子一碰,说:“就是……霍先生帮南南找肾源的事,可能是你之前跟他说了,他就联系了我,也没打过几通电话。”
“……”窦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疙瘩。
刘青异想天开道:“唉,霍先生一表人才,要是你俩能成,可就太好了。”
窦源一听这话,当即大笑起来:“妈您说什么呢?人家霍先生是什么人?能看上我?二婚还带个孩子,您可别再说了。”
“那不是……万一看对眼了呢?”刘青仍不甘心,不论哪个母亲看自己的孩子,总是千好万好没有一处不好的,怎么会叫人看不上?
“一万个不可能,您把心放肚子里吧,多少模特儿明星削尖了脑袋还扑不上去,您可真抬举我了。”她笑笑,毫不在意,又转头对南南说:“宝贝,下回见到司明舅舅,就直接叫舅舅,亲热点儿,多跟他说说话。”
谢小南懵懂的点点头。
窦泽在旁边坐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像一锅沸腾的油滴进了水,噼噼啪啪炸开。倒不是吃醋……
刘青尚不知自己说了多么离谱的话,手里的毛线已经卷成了一个大毛线球,她又拿出一卷,叫窦泽撑着,继续开始卷。
窦源出了病房去打电话,联系货源的事,跟从前的鸡飞狗跳相比,现在的生活简直称得上安宁祥和,不必为了孩子接下来的治疗费求爷爷告奶奶,不必担心今天有药明天停药,也不必寄希望于孩子无情的爸爸,从皮肉里抠出五千块钱……
窦泽一直在医院里待到晚上八点多钟,依旧是跟窦源吃了晚饭,姐弟俩在饭桌上合计摆夜市的事,窦源特意说:“到时候你穿得帅一点,现在的小姑娘们就吃你这一套。”
窦泽捧着肚子里的小怪物笑起来,笑得牵强又辛酸,便听到窦源说:“以后生活慢慢好起来,你也该考虑找对象的事了,这么大的人,也该成家了。”
窦泽故意笑得洒脱:“还早呢,等我事业有成了再说吧,不然拿什么结婚?”
窦源夹了一筷子海带丝,一边嚼一边说:“那天妈还在跟我说,耽误你了,家里连个婚房也备不起。”她眼里忽然闪出泪花,却坚持着没让它掉下来,有些动情的说:“小泽,会好起来的,以后会好起来的。”
窦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他体谅她的辛苦,从二十四岁嫁给谢骏到现在,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
窦源擦了擦鼻涕,尽管负债累累,钱还没有还完,她却比以前有了种面对生活的希望和勇气,她说:“以前,我骂完了天、骂完了地、骂完了谢骏、骂完了南南,最后发现,最该骂的还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瞎了眼挑上谢骏,之后又没能力面对生活,谁也不怪,就怪我自己。”她笑笑,那串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窦泽看着抿了抿嘴,替她拭泪,柔声道:“别哭了。”
窦源笑笑:“你别怪姐姐以前拖累你,说话又难听……”
“怎么会?我又不是没有发脾气的时候。”他说:“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窦源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唉,霍先生真好,你能交上这么个朋友真好。”
窦泽哭笑不得道:“你是把他当救世主了吗?”
“在遇到他之前,我们的生活已经走向了死胡同,是他把那面墙劈开的,你说他是不是我的救世主?”窦源一本正经道:“要不是他,你是选爸爸还是选南南?”
窦泽说不出话,他知道窦源说得对。